他只淡淡的看了一眼这边，季涵知道他是不愿意被看做扬扬的保姆的，因为在他心里，即使没有血脉相连，但也是心意相通。孩子的依赖眷恋，都是发自内心的。
可方旻没说什么，被祁浩伟请来，法官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他说他是负责照顾孩子的，每天晚上都会陪夜。可法官问到事发当晚的情形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从凌晨两点到四点曾经出去过，但是把孩子托付给值班的护士了。
这个情况是季涵不知道的，事发突然，一直以来头脑都不够清醒，季涵竟然忘了追问那个时候方旻为什么不在病房。现在听他这么说，季涵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
“我……我当时有些私事急着处理……”
方旻的含混其词，季涵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私事，到底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连儿子都能托付给外人照顾？方旻不是个会任性胡闹的人，那到底是什么事？
法官又问了别的一些事情，原告代理律师又要求传唤那晚的值班护士上庭。
方旻走出去的时候，难得的抬眼看了过来，季涵和他对视着，企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问题的答案，不过他很快又垂下了眼帘，走了出去。
后来的庭审季涵就没心思听下去了，小护士的证词和被告律师的辩护都把方旻扯了出来，当做挡箭牌，好像要把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
季涵却不信，他现在只想听方旻的解释。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他一定要亲耳听方旻亲口说的真相，信他，这次只信他。
法官最终也没有宣判，庭审一结束，季涵就快步走出去，他要找到方旻，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楚。
推开法院大厅的玻璃门，季涵顺着阶梯快速走下去，却在最后几级的地方缓下了步子。
那个刚刚从庭上走出的家伙，此时就坐在石阶上，背对着大门，似乎是在等着谁。
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方旻扭过身，一仰头，看到了季涵。撑着青石扶手，他慢慢站起身。
“我在等你，知道你有事想问我。”
不知道他这半个多月是怎么过的，总之一定过得不好。眼窝更深了，黑眼圈也浓重的很，嘴唇也干裂开口，似乎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外面天寒地冻，他就在这儿坐了个把小时？
“你……冷么？”
话一出口，面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下，之后就又都沉默了。
想好了要和他说清楚的，可最近误会真的太多，季涵都不知道该是自己先解释，还是要他先解释了。
“你——”
“别说！”方旻打断季涵本就犹豫不决的话，“你什么都别说了，先听我说。”
季涵怔了下，点点头，示意自己听着。
“扬扬的事，我很对不起……不管怎样，这也是你信任我，才会把孩子让我照顾。可是我那天……呵！犯傻了……要是早知道那个女孩子是那样的，打死我也不会把扬扬托给她看着。没想到……我知道你会生气，也该生气，这么混的事我也办的出来……”
方旻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眼球里本来就盈着血丝，现在看着，好像一双眼都是粉红色的。他扶在栏杆上的手死死的抠着，手背上的冻疮有些狰狞。
他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很简单的想法，就事论事，一事是一事……
“这事我也有责任……”这大概是季涵第一次对方旻承认错误，之前，他好像总是在责备这个人，虽然不明说，但在心里一直把责任推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不问我那天干什么去了么？”方旻甩甩头，叹了口气，“唉，算了，你还是少喝点酒吧……”
“喝酒？”奇怪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可稍稍一想，季涵马上明白了，“你是说？”
“呵，你可真沉！常看书上写，醉得像摊泥，还真是不夸张。背着你从城东到城北，我都要累断气了！”
“背我？那天是你把我从酒吧背回家的？”季涵完全不敢置信，那可是打车也要半小时多的路程啊，背着个大男人，他怎么撑下来的？
“半夜莫名其妙接到你的电话，口齿都不清楚了，怕你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所以就去接你了。我还真是……没轻重……不该把孩子一个留下的……”
“你怎么……不打车？”这么原始的方式让季涵没法接受，他甚至想不出自己趴在这人背上穿街走巷的样子。
“兜里没钱啊，呵呵，一掏兜就那么几张毛票了。”
看不过他这么节俭，季涵接了句，“每月给你那么多，你都存着干嘛！”
“嗯？”扯到这个话题，方旻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只是笑得很苦，“我没把自己当保姆，可是你好像一直都只把我当保姆，而且还是个傻到家了的保姆。”
听着他自嘲，季涵不自主拧了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找的，不是从来就是个保姆么！只不过我傻，做了个连心都掏出来给你的保姆……”方旻收回手，插进衣兜里，刻意挺直了脊背，仰头看着几级台阶上的季涵，“季涵，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爱情到底有没有先来后到。我像个傻子一样硬是贴在你身边三年，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方旻的问题像是问到了季涵，说爱他么，两人之间的障碍好像已经太多，那些误会还堵在那里，一个“爱”字要说出口，太难。所以他只好沉默以对……
“我外婆和我说，别以为对别人好别人就也该对你好，你有权利爱，别人就有权利不爱。还真是没错……之前我一直很介意被人说是第三者，可是现在想想，第三者好歹也插进去了一脚，我这样的，就从来没进去过吧！”
季涵刚想开口解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才明白方旻刚才眼神闪动的原因。
“在聊什么？”
祁浩伟的突然介入让气氛更加低沉，他却没这个自觉。
方旻看看面前的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
淡淡的两个字，直到他走开几步，季涵才听清。
莫名的伤感，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就目送着他离开。从没发现，他走路喜欢驼背，手也缩在兜里，像是在护着怀里的东西。
“诶，这小家伙就这么走了？”
季涵偏头看了祁浩伟一眼，错身向一旁的停车场走去，再看看门口，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38、真相
祁家果然还是有手腕，即使是在方旻的证词极度不利的情况下，还是打赢了官司。
听着高台上法官义正词严的宣判，季涵却没多大反应。孩子不见了，心都空了，再多的赔偿又能弥补什么？
其实官司的结果并不是季涵关心的问题，再次坐到原告席上，也不过是为了等那个人。可方旻没有再上庭，也许是律师安排的，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来了。
那样失魂落魄的方旻，除了他外婆去世那阵子，已经好久没再见过了。季涵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那天为什么没拦下方旻，明明就误会重重亟待解释，眼看着他把误会越积越多伤心到不可自抑，为什么还是就放他走了。
归根结底，还是心结未解。
虽然说着要听他亲口解释股权的事，可次次都因为别的事情而转移了话题，逃避么？生怕他会说本就是冲着自己手里的实权来的，利用才是唯一的目的。
其实不过是自己妄加揣测罢了，方旻又何曾一分一毫有这样的表现，却还是没来由的会心怀不安。
是不是因为爱上了呢，害怕在一次跌倒，所以畏畏缩缩的，不肯谈爱，不肯信任……
走出法院大门，季涵抬起头，望见了天边积聚的厚厚乌云。这样阴沉的天空，想来不久就要大雨倾盆了，这样的天气，真不讨巧，让人只觉压抑。
坐进车里，季涵正准备关车门，却被人用手挡下。
“有空么，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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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式格调的酒吧里，若有若无的流淌着萨克斯风，空气里有些木屑的气息，厚厚的窗玻璃隔绝了室外猖狂的大雨，不甚清晰的噼啪声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坐在皮质的高脚凳上，握着水晶酒杯，季涵的目光像是被淡青色的酒液吸了进去一样，久久不曾斜视。
“怨我么？”祁浩伟点燃了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只吸了一口，就看着它静静燃着。
“你指什么？”季涵没抬眼，低声回他。
“我一直都没想着好好和你过日子，浪费了你这么多年。还有，”他吸了口烟，盯住季涵，“我回来。”
“怨？”季涵嗤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个女人的想法！”
“那么，后悔么？”
“后悔有用？”
“呵呵！是，后悔没用，做都做了，后悔也回不去了！”祁浩伟把烟卷送到嘴边，猛吸了几口，把烟头丢进了一旁的烟缸，“将来呢，怎么打算的？听老爷子说，你想离开千盛，找好出路了？”
“嗯，既然我们都这样了，再在一起处着，也没什么意思。藕断丝连？都是遭人诟病的，自己心里也别扭。要断不如断得彻底。”
“准备和那小子在一起？”
“嗯？”季涵终于抬眼看着祁浩伟，方旻的问题，两人还真没开诚布公的谈过。
“挺好奇你怎么会认识那小子的，明明是两路人，还真处上了。”
“我也奇怪……最初还很反感的，真正相处之后又觉得他人挺好，最后又觉得他对孩子，对我，都挺好……我习惯了失望，他却总是给人惊喜……”
“这小家伙，人不错……”
“你了解他？”
“算是旧识吧，很久以前的事了。”祁浩伟笑着摇摇头，眯着眼睛揉鼻头的动作乍一看，和方旻真的很像……
季涵连忙错开眼光，晃动手里的水晶酒杯，不大自然的转换话题，“你要办的事情办好了么？查清楚了？”
“嗯，清楚了，就是太清楚明白了，呵……”不知是在嘲弄什么，祁浩伟嘴角上挑，眉目间却是很疲惫的样子，“因为我把所有底都翻出来了，所以老爷子连否认的余地都没有，倒没跳脚，哼，不容易。”
印象中祁浩伟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生来不知愁滋味的悠哉样子，好像也只有新婚那天酒后真情流露了一次，他现在这种深沉的形象，让季涵有些莫名。
“想听听么，我的故事。”也不管季涵是否反对，祁浩伟燃起一支烟，径自讲了下去，“你知道吧，我爸现在的爱人是续弦，我妈病逝以后，在我七岁那年她才嫁给我爸的。她人很温柔，但身体不大好，常常是穿着很厚的衣服，也不常出门。但是和我母亲不一样，她爱笑，从不给人病弱的感觉。她很宠我，对我很好，但是把我带大的婆婆总说她是因为良心有愧，说是她把我的母亲气死了，我一直都不信。”
听着祁浩伟回忆往事，季涵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在他印象里，祁浩伟的继母似乎是个挺冷淡的人，倒没他说的那么好相处，反而是温柔却疏离的感觉。
“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家真的挺幸福的，一直到我进了大学，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男孩。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喜欢他，没有理由的，就是喜欢。然后我就想尽办法追他，甚至比你当时追我还疯狂，在他刚刚有点动摇的时候，被我爸发现了。在这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关于他的踪迹都不见了，他整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我很生气，和他大吵了一架，后来用他的话说就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也不在乎。可后来我就越来越奇怪，不管我是出入GAY吧还是找男人过夜，他都没表态，怎么偏偏对那个男孩反应那么大？这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想通，还找了男人结婚……也是打算试试他……对不起……”
季涵用手指描画着杯沿，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这花花公子游戏人生的故事，好像已经不干他什么事情了，他，只是听众而已。
“那年进雪山之前，我本来是打算放弃了，也老大不小了，该认真生活了。没想到恰巧收到了不知道什么人送来的一份资料，里面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是拿起烟猛抽一阵，季涵蹙眉看了他一眼，他烟瘾大了不少。
“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是我母亲生的……我真正的生母，就是我爸现在的妻子。只不过，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很绕的关系，季涵听得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
“她是代孕母亲。”
这个说法让季涵也很意外，挑挑眉，他扭头看着祁浩伟。
“我是她生的，却和她没关系……可是她还和我爸有个孩子，也就是说，我还有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那孩子……”
“被抛弃了。”
“为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抛弃亲子，养育别人孩子的母亲？季涵无法理解。
“因为我妈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的。”
“嗯？”想不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季涵只能一脸疑问的看他。
“那孩子的存在，就是我爸背叛我妈的铁证。”
“所以……”
“为了维护祁董事长那尊贵无比的面子，他宁愿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把所有的证据全都该销毁的销毁，该深藏的深藏。可是没想到，我失踪的消息放出来不过一年多，他们竟然开始寻找那个被他们丢掉二十年的孩子了！”祁浩伟脸上尽是无法接受的扭曲表情。
而季涵，却好像一下子猜到了什么，照他这样说，很有可能……
“方旻……就是那个孩子？”
说出来的瞬间，他几乎就可以肯定了，因为祁浩伟脸上丝毫没有惊奇，只是挑挑眉，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怎么会……”这么巧……
“哼，就是这么巧！所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手中的棋子。再挣扎，也终究逃不掉。”
季涵忽然想起，那时候祁家二老回国，他们和方旻见面时候的诡异气氛，还有那之前报纸上关于方旻身世的报道，还有，方旻户头上的千盛股份……
又错了，我又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方旻应该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身世吧，被亲生父母抛弃，再见又被送走，然后突然有天就找上门要来认亲……
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怎么就觉得他是心怀不轨呢，怎么就非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呢，自己也没有给他机会静下心来讲讲这个足以让人震惊的故事吧……
季涵再坐不住了，现在他只想找到方旻，把他对自己的误会全部解开，然后，坐下来听听他的心事。
放下酒杯，他站起身来。
“怎么，要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