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答案让季涵翘起了唇角，小孩子的想法，真的挺有意思。
“喜欢老师么？”
“喜欢~”雯雯响亮的回答，“老师比爹地好多了，我弹错了也不骂我，还会做好吃的给我，我爹地就喜欢和我抢，连爸爸的表扬也抢。而且，老师家还有个小弟弟，很可爱，我们经常一起玩，在我们家多没意思。爸爸忙，爹地又不陪我玩。”
季涵笑笑，想起合伙人家里的那一位，在外人看来总是一本正经坐在电视里播报着新闻的主播，竟然在女儿口中是这么个形象，还真是让人跌破眼镜。
想到合伙人请自己帮忙的原因，季涵临时起意想试探下小姑娘，“雯雯，想要个小弟弟么？”
“嗯？不~”小姑娘摇了摇头，“我喜欢小妹妹，如果有个小妹妹，我就每天给她扎辫子~扎各种各样漂亮的辫子~我肯定比我爹地的手巧，他扎得头发丑死了！”
小姑娘虽然嘴上说着讨厌爹地，可几乎是三句话不离爹地，要让她离开爹地，不知道要怎么哭呢！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倒真的和那个一脸傲气骄纵得不成样子的任致鑫如出一辙。
“就是那里了，那个楼上二楼。”
走进一片破旧的廉租房小区，小女孩抬手一指，季涵抬起头，看到了二楼拐角出那个晾晒着被褥的窗口。这样看着，说是钢琴教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件民居。直到走到门口，才看到门上贴着张白纸，写着钢琴入门和联系电话什么的，也够低调的了。
不知道张楠怎么会给他的宝贝女儿找了这么个老师，任致鑫好歹也算个名人了，不能找到音乐学院里的教授，歌舞剧院里的老师总能联系上吧。真是奇怪的一对儿！
拉开纱门，季涵敲了敲门，等了不大一会儿，门内就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玻璃珠一样的大眼睛一看到来人，立马亮起来，“雯雯姐姐~”木门打开，小女孩走进去，和门内的小不点抱了个满怀。
季涵的双眼，却从看到那张小脸那刻起，就再也挪不开了。
好像，真的太像了，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的翘鼻头，一样的左眼双右眼单，一样的深栗色自来卷发……那一瞬间的错觉，让季涵感觉，那个丢失五年的孩子，就这么被自己找回来了。面前的这个孩子，和扬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不，他只是长得像五年前的扬扬，现在的扬扬，应该是大孩子了，应该和雯雯差不多高才对……
可是，真的太像了！
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似的，季涵就这样唤出了那个名字。
“扬扬……”
声音很低，季涵甚至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发声，可那孩子却好像听到了，从雯雯怀里跳出来，仰起脸冲季涵说，“叔叔，要关门~”
明明是脆生生的童音，却好像震到了季涵的耳膜。他顾不上仍旧大敞的门户，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男孩，缓缓的蹲下身子。
“扬扬……”
他又唤了一声。
可能是他的样子就像是入了魔障一样，小家伙看了他一阵，竟然被吓得往后缩了缩。
还是一旁的雯雯开口说了句，“季伯伯，他叫早早，不叫扬扬~”
“早早？”季涵偏了偏头，却并没有挪开目光。不是因为孩子特别的名字而奇怪，只是不愿相信面前的小家伙真的不是自己的扬扬。
季涵仍旧不死心，伸手拉过小男孩，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可季涵就是不肯相信。非要被打击个彻底，才能清醒似的。
“我叫早早，大名叫——”
“雯诺来啦，今天是你爹地送你来的，还是你爸爸陪你啊？”小家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里屋传来的声音掩盖了，门帘被人掀开，有人从里间走出来，“每天的哈农练——”
季涵仰起头，看到那个扶着门边站着的男人，只一眼，他的瞳孔就瞬间放大。
那人的嘴唇颤了颤，吐出两个字。
“季，涵？”
41、改变
这样的见面，其实并不意外。应该说季涵在看到那个和扬扬有八分相像的孩子的时候，就在心底隐隐有所期待了。只是眼前这个白汗衫黑短裤的瘦削男人，实在和季涵印象中的那个精瘦却结实的大男孩相去甚远。
听他念了自己的名字，季涵仍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只是那个身影一投入瞳孔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方旻，这个五年来在心底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的名字，此时此刻，在面对它的主人的时候，要把它念出来却变得如此艰涩。
两个大人愣神的瞬间，小孩子也像是被这阵势吓到了一样，好半天没出声。但这种沉默带来的压迫感，还是让小朋友感到了不安。
被季涵揽在身前的小男孩挣了挣，没成功，扭过小脑袋向自己亲近的人求救，“爸爸~”
小孩子的呼唤带些撒娇的意味，软糯糯的，把两个正在对望的大人拉扯回了现实。
季涵低头，又瞅了瞅小家伙，本想抬头向那人确认自己的猜测，可“扬”字都没出口，就看到刚才还稳稳站着的那人一个箭步冲过来，把自己虚扣在身边的小男孩抱进怀里，又后退了好几大步。他的动作很迅速，甚至带起了一阵清风。
季涵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旻已经抱着小男孩退到离自己八丈远的里屋门边了。他那一脸的警戒，让季涵的心有一瞬间的刺痛。
他这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么？
尽力平复心绪，季涵故作平静的开口，“方旻，好久没见了……你，还好么？”
明明大眼一看就知道住在这种破败出租屋里，穿着要洗透了的衣服瘦得几近脱形的人说什么都算不上过得好，季涵却好像想不到别的问话一样，问了这么个干巴巴没营养的问题。
故意装作像是曾经有过交情的老相识一样问候，声音却从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起，就开始发颤。
那人沉默了一阵，终于淡淡的回了句，“我很好。你也，还好吧……”
很尴尬的感觉，像是很生疏的两个人不得已而为之的对话。
五年了，小小的误会也能发酵，成为如堡垒般的隔阂。
即使季涵曾经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寻找这个人，也仍然无法弥补自己放手让他离开带来的遗憾。有些事情，你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解释去挽回，时间，终究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老师，你认识季伯伯么？”被忽略多时的小姑娘不会理解大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往事，只是好奇的仰着头，看着对峙的两人。
“嗯？哦。”方旻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勉强的扯动嘴角笑了下，“是老师以前认识的人。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以前认识的人？仅仅如此而已么？
季涵不知道方旻的这种说法是为了敷衍孩子，还是真的就这么认为。总之，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像是被人用力推出好远的感觉。
钢琴课还是按时开始了，作为学生家长，季涵也得以坐在一旁旁听。
大门一关，布条塞住门缝，客厅就是钢琴教室了。若不是方旻掀开了墙角那架旧琴上覆着的布套，季涵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简陋的屋子里会有一架钢琴，即使它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黑漆也剥落了。
方旻拉开琴凳，小雯诺就轻车熟路的踏着一边的砖块坐到了钢琴前。
“早早，爸爸上课，你自己一个人玩儿，嗯？”
“嗯，早早知道~”小男孩很听话的点点头，自己搬了小板凳玩卡片去了。
看着小家伙懂事的样子，季涵心里不由思绪万千。如果他真的不是扬扬的话，那么这孩子，会是谁的孩子呢？是方旻和另一个人的么？这样说来，他身边已经有人了么？可看这孩子的大小，应该是在他离开自己不久之后有的，以方旻的执着，他不该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爱上另一个人吧？还是……
“雯诺，这个三连音处理得不对，你把这几个小节单独弹一下。”方旻坐在琴凳旁的木椅子上，手里拿着根圆珠笔，时不时提出意见。他对待孩子仍然是这么耐心，和颜悦色的，即使看得出他的心打从刚才的重逢起就已经乱了……
“这个转指你还是没有掌握，一快起来就折指，来，我示范给你看看。”
小姑娘从琴凳上起身，方旻坐了过去。
第一次见到在另一种场合弹琴的方旻，没有酒吧里带有梦幻色彩的射灯，褪去板正笔挺的演出服的包装，略去那些复杂的演奏技巧和华丽的伴奏，破旧钢琴搭配简单练习曲，明明是格格不入的穿着，专心弹奏的方旻身上却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
说不上这曲子表达了什么，或许它本身就是个用来练习手指的片段，季涵只是单纯觉得用指尖在黑白键之间舞蹈的方旻，让自己挪不开目光。
五年了，小小的好感也能滋长，成为如藤蔓般的思恋。
可是如果这五年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重逢了也只能打个招呼继续走各自的路，自己该怎么办？如果自己已经找回了扬扬，或许有些把握能把方旻再次留在身边，即使只是留人不留心。可他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心有了寄托，自己又一直没找到扬扬，能挽回他的心的可能真的太低了……
“有没有发现不同？你在转指的时候也要尽量的保持手型，而不是塌掉。好了，多练练会好很多。下周再给你多加一个这方面的练习。”
一节课不过四十五分钟，季涵还在纠结，那边方旻已经给小雯诺下课了。
雯诺像个小大人一样把一本本的琴谱收进提袋里，和老师请假，说是下周要期末考试了。方旻点点头，说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已经了解了。
季涵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方旻，可方旻却好像刻意要避开似的，走进厨房端了两只碗回来。
“雯诺，来，天热了，我做了点绿豆沙，搬个板凳和早早一起吃。”
想来是经常受到这样的款待，小姑娘也没有太过客气，道了谢就接过碗，招呼小弟弟一起来吃。
两个小家伙玩在一起，方旻蹲在一旁，只是拿着手巾偶尔给小儿子擦擦嘴巴，也插不上话，却也没有打算转过身和季涵讲话。
“爸爸吃~”
早早用手握着勺子，盛得满满的，要往方旻嘴边送。
“爸爸不吃，你吃吧。”
“不要，爸爸张嘴~”小家伙和方旻一个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了好了，爸爸晚上再吃，你快吃吧。”
“不行，干爹说晚上不能吃，太凉了，爸爸会肚肚痛！”小家伙不满意爸爸的敷衍，急得要跳起来，方旻只好把小勺含进嘴里。
站在一旁被忽视掉的季涵却没错听小家伙的每一个字，他蹙起眉头。
干爹？那这人应该和方旻关系很近了，保不准就是当年替他来取走东西的那个人，那现在，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季伯伯，你要不要吃？”雯诺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侧过身来问他。
“呃，我不吃，你们吃吧。”
虽然他这么回答，方旻却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事不妥，又给早早擦了擦嘴，站起来，“我给你盛一碗去……”
“不——”正想说不用忙活，却觉得这似乎是个机会，季涵快步跟上他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小，除了灶台也就只容得下两人，季涵把门在身后带上。
“你怎么进来了，我已经盛好了……”方旻稍稍扭过身，似乎不大自在。
这样尴尬的再会，让季涵有些失望。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找到方旻的时候自己要和他说些什么，如何解释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误会，可是真的见着了，只是发觉了他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就让自己忘了该如何开口。时至今日，那些往日的误会，是不是已然失去了让他耿耿于怀的理由。
思量半天，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像是叹息一般的感慨。
“方旻，我找了你五年……”
淡淡的一句话却引得方旻猛地抬起头，目光和季涵灼灼的眼神对上不过几秒，就别开了。
“找我做什么，说过走了。”
“因为……”想你……还是说不出口，就像五年前那个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的“爱”字一样。
“保姆应该不难找吧，只要你愿意给钱，乐意做事的人不会少。”方旻耸耸肩，还是不愿意抬头。
虽然他的话直截了当的揭开了多年前两人关系的旧疮疤，可季涵却好像感觉到了希望，毕竟他还是介意的。
“你不一样……”
“不一样？呵，是啊，哪个保姆会像我这样倒贴的？”他端着碗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方旻显然又曲解了他的意思，季涵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早就不把你当做保姆了！”看到方旻仍旧无动于衷，季涵再接再厉，“这五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你看做很特别的人了，大概比扬扬出生还早，只是我那个时候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我自己已经变心了……习惯，真的能改变很多事……”
“习惯？那五年了，该习惯的，你也都习惯了吧。既然我们今后也不大会有什么可能打交道了，这些解释也没必要和我讲了。五年才想清楚，呵，你也太迟钝了，五年，花谢了都不止一轮了！”
“不，这些我早就明白了，所以这五年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和你解释清楚。既然我已经找到你了，我们就——”
“就什么？我们一直在一个城市，我也没那个必要躲着你，见面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可是见到了又怎样？听到你的解释了又怎样？”
“我们可以继——”
“爸爸，刘浏哥哥来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稚嫩的童音在门外响起，截断了两个大人的对话。
方旻似乎本来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想法，直接就想格开挡在门口的人，结束这段谈话。
可孩子在门外呼唤却引得季涵想到了另一个话题，他拉住方旻的胳膊，仍然不打算放他走，“这孩子是……”
这个问题成功的让方旻紧张了起来，他抬眼看向季涵，语气生硬，“我儿子。”
“他和扬扬很像。”
“他是早早，不是扬扬！”掰开季涵握住自己的手指，方旻冷冷的说。
“我知道……我只是想他和扬扬——”
“记住，每个生命都是不可复制的奇迹，”方旻一字一顿的说完，把手里的碗放到灶台上，用冷漠的神情看着季涵脸上的失望，“拜托你把你那爱找替身的毛病改一改！”
后来，季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方旻家里走出来的，牵着小雯诺到快餐店，坐在对面看着她举着鸡腿啃的开心，自己就愣愣的坐着。
方旻好像已经恨透了自己，字字锥心，一定要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要是在以前，自己一定可以漠然的冷冷一笑，不去理会他的想法，可是现在，恨不得把他揪起来问问他是不是被洗脑了，过去的一切他为什么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