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的问题。”祁浩伟越是这样扯开话题，季涵心里的猜测就越加确定几分。

“我压根就没见过那孩子，丁宁不是说孩子生病住院了么？”

“不要告诉我关于扬扬的事情你都是从丁宁那里听来的。”

“没错啊！从我回来到今天，这还是你第一次坐下来和我说话，我想问你的东西还多着呢！”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祁浩伟脸上的笑意都褪去了。

“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你难道不会找人去查么？”不愿再和祁浩伟再打太极，季涵直截了当的戳破了他的谎言，“是在等这份鉴定报告么？”

单薄的纸片借着季涵的力气飞到茶几上，滑向祁浩伟面前。男人捏起纸片，扫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弧度。

“还真是我儿子，哼！”

“把扬扬送回来。”

“我说过我没见过他。”祁浩伟仍然不大上心的样子，随手把报告丢回茶几上，“怎么，孩子找不到了？那个小家伙呢，孩子不是他在看么？”

“那就请你的父母把孩子送回来。”以祁江的手段，季涵完全相信他有能力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掳走一个孩子。

“孩子丢了你不是该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么？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就这么肯定孩子是我带走的？这报告我也是今天才看到的好不好！需要帮忙你可以说，何必推脱责任！”祁浩伟看向季涵的眼光里有些不耐，从兜里摸出手机来，快速按了一串号码。

看着他和一个一个朋友通电话，季涵只觉得面前这个冷笑的男人陌生的可怕，但也说不出五年前和现在是否有着差别。或许，十年了，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名义上的伴侣。看不透，因为一直很疏离，自己或许只是爱着自己心里幻想的那个他。

原来他一直都和身边人有联系，却把自己当做外人瞒着。何必呢，如果是这样结了婚还要防备着隐瞒着，何必还要去领那个本子。

自己把他当成一辈子的爱人连心都托付，可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我已经和他们几个交代过了，把孩子的信息发给我就行，你别急，我祁浩伟还不会像我老子那样狠心，自己的儿子不会让他被人带走的。”祁浩伟放下手机，对季涵说。可他最后的保证却让季涵觉得讽刺。

“狠心？你恐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造个假的死讯放出来，让我们都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你说回来就回来了。你有想过别人么？你的父母呢，你的朋友呢，我呢？”

也许是从没见过季涵发火，他一番话下来，祁浩伟竟然微张着嘴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我……”祁浩伟欲言又止，“我有些事情想要搞清楚，对不起，我只是怕你知道了，我父母那边就瞒不过了。你一直都没和我那帮朋友联系，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了儿子……”

“扬扬不是你的儿子！生而不养何为父？何况你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精子，连要他的打算都没有。我没刻意藏着掖着，你不知道，只能说明你不关心。你假装失踪瞒过我，也根本没把这里当作家，那这个儿子，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季涵继续像吞了火药一样火力全开朝向祁浩伟，停下来的时候胸膛还在起伏。他真的很失望，十年了，为什么到现在才看清，这人不过把自己当做父母那边的挡箭牌，什么情啊爱啊，他们之间除了那一纸婚书，根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

一见钟情？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才对。天降奇缘？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才对。

“祁浩伟，我不知道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让你不惜用死亡来做幌子瞒天过海，也不知道你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又突然跑了回来。我只知道，祁浩伟，你TMD就是个混蛋！”

季涵突然的爆粗口让祁浩伟一震，蹙着眉头和他对视了半晌，祁浩伟轻叹了口气，“季涵，你变了。”

又是这句话，变了，哪里变了？过去的我你了解多少，现在的我你知道多少，你又有何资格说我变了？难道我季涵就该一辈子追在你后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得安安分分的守着你？

“祁浩伟，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季涵腾地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却又回过头来又追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遍，扬扬是不是在你那里，麻烦你不要再骗我。”

“不在，我说了，我已经找人——”

不待祁浩伟说完，得到他的答案，季涵再无话，转身推门离开。

十二月的夜风，干而冷，刮在脸上涩涩的。

给刘愈去了电话让他想办法调查祁老爷子那边的动静，放下电话，季涵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方旻打了电话，没想到那边竟然关机了。

从来都是随叫随到的人，突然就联系不上了，季涵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连这么些天他在哪里落脚都不知道……

搓了一把被风吹到麻木的脸，季涵心里却不像这夜一样平静。

最近的脾气真的很暴躁，从来都是有事也藏在心里的人，今天真是压不住的想冒火。下午被方旻那样吼了一顿，当时很有些不满，现在想想如果角色调换，自己恐怕也要光火的。

其实过了这么久，在自己心里，扬扬的另一个父亲从来都是非他莫属的。若要让扬扬选，他说不定喜欢方旻都要超过自己了。

起初那么在乎孩子的血缘，撂下的那些狠话，在自己心里早就不作数了，偏偏那人还记得。

他应该是误会了吧，不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才生气，那么该和他解释清楚的。

自己原先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应对突然回复到三角的关系，现在想想，果然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犯傻了。

说方旻是个傻瓜，自己可不比他还傻么！

不管怎样，先找到人再说吧，孩子是两个人的，要一起去找才是。

甩甩头，季涵坐进车里，向印象中那人可能在的地方进发……

找了大半夜，季涵还是没找到人，因为他能找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地方。不过他这边季涵倒也不是太担心，毕竟他是个大人，方旻也不是个会让别人担心的人，或许他只是手机没电了，明天，或者过几天，等他气消了，应该就能联系上他了。

虽然对祁浩伟心存不满，可他提供的消息季涵还是不会拒绝，跟着他的朋友到专门机构留了DNA记录，又去见了几个孩子，虽然仍然没什么进展，祁浩伟也算是尽力了。只是他仍然没有和自己父母联系，坚持认为他们不会带走扬扬。

从刘愈那里来的信息也并不乐观，虽然祁江夫妇的行踪不容易查，可为数不多的可靠情报也都表明他们身边没有出现过小孩子。季涵的心又一次高悬，但同时又被一次次的打击折腾到麻木。

孩子的消息断了，方旻那边又联系不上，季涵觉得无力感每时每刻都在加重。

几天后，方旻却主动打来电话，把季涵约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酒吧。

当季涵踏进酒吧内门的时候，方旻正在台上弹琴。

蓝紫色的灯光像流泻下来的水波，他微偏着头，流光正淌过他略显苍白的面颊，灯光下，他外表光线，真真像个钢琴王子的模样。只是酒吧里人生有些嘈杂，不若他的琴声那么安宁干净，他却不大在乎有没有人在听，很是专注的弹奏着。

季涵慢慢走过去，寻了个座位坐下，一杯Martini下肚，方旻还在继续那个曲子。

他不是常常练琴的人，那双手倒是更经常和抹布菜刀打交道，没有那些艺术家那样娴熟的技艺，也就不去弹什么复杂的曲目，只是每个音都很认真。

上一次听他弹琴，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不觉得，现在看来，他弹琴的样子和祁浩伟真的差太多了。祁浩伟把钢琴看做玩具，方旻却每一个音符都全心投入。他的样子，倒更像十年前自己最初遇见的祁浩伟。摸琴键都是小心翼翼的，被人喊了名字还像只受惊的小鹿。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看得这么专注？”不知何时方旻已经从台上走下来了，“透过我你又看到了谁？”

他走到季涵身边坐了下来，在台上看起来颇为精致笔挺的小西服没了灯光的庇护，立时现了原型。那不过是件样式简单老旧的演出服，他穿上身甚至还有些短了，露出大截有些泛黄的廉价衬衣。

“不过真人回来了，替身也就没必要了。”

听得出他话音里的火药味，更感觉到了他的落寞，季涵忽然很想靠近他一些，握住他纤长的手指。

“不是的，上次那件事，是你误会了。”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季涵好像从心底的着急，想要澄清误解。

“误会？”方旻挑眉。

“送检的人不是我。虽然我之前一直很在意，可是后来我是真的没再想过了。”

果然，一个简简单单的解释就让方旻眼底泛起些许光芒，他张了张嘴，很谨慎的问道，“真的？”

“我要是在乎这个，早就去做鉴定了，何必等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真没自信，怎么都不会像从前一样凡事往自己身上靠呢。

“那……扬扬呢？”

他果然还是想着孩子，憋着几天没联系，心里肯定着急的很。看他一脸的期待，季涵很犹豫，自己这里的消息，真的很让人心寒。

“有消息么？他不愿意把孩子送回来？”

“不是。”

“那是怎么了？难道是被他父母带走了？”方旻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着急的追问。

“我还不能确定，还在派人查，但我感觉很有可能是。”没有真凭实据，季涵也不想让方旻失望。

“那两个人怎么会打扬扬的主意呢！他们不是把脸面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什么好都该是他们的？真是自私到极点！”

方旻突然而出的论调让季涵很吃惊，他这是在说谁？祁浩伟的父母？他怎么会对这两位有如此评价？明明只有一面之缘才对……

不对！

脑中闪过几张照片，还有一个月前还在困扰自己的那份股权证明……有些秘密，似乎呼之欲出……

37、灰心

“你认识祁浩伟的父母？”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涵却管不住自己想要知道真相的念头。前一段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当时因为扬扬的事情而搁置了，现在又一次想起来，仍然像梗在心头的刺，不除去的话每每想起都会扎得难受。

“嗯？”方旻显然不能接受这么快的思路转移，蹙起眉头一脸疑问。

既然都问出来了，不如一次说破，也省得今后继续隔阂。季涵咬咬牙，干脆把所有的疑问都抛了出来。

“你见过祁浩伟的父母吧，不是在家里那次，在外面，而且不止一次。”

“我……”方旻大概是没想到季涵会知道这层关系，咬咬下唇，眼神闪烁，“没有……”

他的否定根本没有说服力，反而让季涵起疑，有照片为据，他这般遮掩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先是祁浩伟，再是他，季涵没法接受自己过去的几年里就是在被人不断欺骗中过来的。

“那你手里千盛的股份是哪里来的？”话出口的时候，季涵双眼里已经有怒气腾起。

“什么？”季涵的话让方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方旻的话分明就是承认了，季涵的口气也冲起来。

方旻蹙了下眉头，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你派人调查我？”

季涵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现在的方旻和刚才的吃惊不同，是一种不可置信和绝顶失望交加的表情。可连日积聚起来的怒气已经让他很快把这样的感觉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这人前后不一的措辞。

“怎样？”

“我就这么可不信，要你专门找别人查我的底？还跟踪我？”方旻撑着桌边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季涵。

他的质问让季涵有些不安，挖人隐私的事情，本不应该发生在爱人之间。可是他又无法否认，即使这些资料是丁宁送来的，最初他也曾让刘愈去调查方旻的底细。

季涵只是微微垂眸，有些含混不清的解释了一句，“不查清楚，怎么可能轻易让你来做保姆。”

“保姆？呵！这么久了，原来我就还只是个保姆！”方旻的笑落在季涵眼里格外扎眼，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止不住似的。

“不是的，那只是——”

“别说了，我也不想听了。我和他们见面是不久前的事情，看来我这个保姆的考察期一直都没过啊！”方旻直起身子，用力叹了口气，很累的样子，“季涵，要你相信我怎么这么难？”

这个样子的方旻让季涵心慌，琢磨不透的感觉，好像离自己很远，很失望了。

看他作势要走，季涵急忙伸手去拉他，他却轻轻躲开，又说了句话，“如果有扬扬的消息，麻烦你告诉我这个看了他两年的保姆一声。”然后趁季涵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走进了酒吧后台。

身边的位子空了，季涵有些恍惚，甚至不知道方才那一出类似于闹剧的对话是不是真的发生了。

明明是为了解开误会才见面的，怎么反而越弄越糟糕了？

季涵也很累，两个人之间好像一旦产生了矛盾，一点点问题也会将它激化，然后，变成一个更难解的结。

真的是因为，不够信任么？

季涵没敢再喝酒，因为知道酒精只能麻醉神经，头脑不清醒有什么用，除了犯错误，就只是能够暂时逃避一阵子罢了。

在酒吧里枯坐到打烊，季涵没有再看到方旻，可能是从后门走掉了吧。可再找到了又该怎样，解释？他在气头上，自己只怕会越描越黑，更何况自己这边纷乱的头绪还没理清。

谁对谁错？说不清。

日子还是要过，孩子要找，工作要做，事情也要查。方旻又一次断了联系，季涵很苦闷，现在两人之间完全已经变成单线联系了，只要他不乐意，自己还真没什么快速的方式找到他。

扬扬一直没下落，祁浩伟却突然给了准信，说孩子不在自己父母那里。

现在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断了……

忧心，痛苦，着急……可现在季涵也只能无奈的选择等待。

祁浩伟倒像是真的把扬扬当成了自己儿子，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了个律师直接把儿童医院告上了法庭。

季涵根本没有心力应付这些事情，孩子没找到，什么责任什么赔偿，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意义。可作为孩子家长，对于医院的管理疏漏他当然是不满的，何况祁浩伟已经把前期事情处理好了，只要他作为原告出庭就行。

可等到坐到法庭上面，听着两方人不停围绕着责任争执不下，季涵又止不住心烦。

责任……把照顾孩子的事情都推到方旻身上，自己这个父亲的责任又尽到了多少？推脱……事情没发生的时候没去留意，现在又要把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么？

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愧疚的感觉，对扬扬，也对方旻……

医院方面的代理律师把矛头指向病患家属没有在夜间履行好看护孩子的义务，原告这边却坚称一直有人在看护孩子，于是法庭要传唤证人，孩子的保姆。

季涵没想到会和方旻以这种方式再见，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身份出现。

大半个月没见，方旻好像又憔悴了不少。那件他说是外婆捡来的加大码棉衣裹住他的身子，藏蓝色的衣料衬得他的脸颊无甚血色，还有点干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