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是这么晚回来？”

石楚斜睨一眼傻呆呆愣在门口的向阳，继续整理床铺。

向阳揉揉眼睛，又揉了揉，才敢相信石楚确实出现在宿舍。

“我……你……”

“在那边呆烦了就回来了。爷爷奶奶出门旅行，家里没人，索性回学校。”

“哦。”向阳好不容消化掉石楚的解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还没回答我，你都是这么晚回来？”

“我捡了一只小猫，起了名字叫小幸福，放在我哥那儿，跟它玩了一会儿才回来。”

“你哥送你回来的？”

“嗯。你还没打水吧？我帮你打水。”石楚提前回宿舍，向阳又惊又喜，有点兴奋，忙不迭想帮石楚做点事，表示欢迎。

“一起。”石楚转过身，偏巧和过来拿水壶的向阳撞个正着，眉头随即拢起。“你……身上……”

“怎么了？”

“不好闻。”石楚别开眼，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拿起水壶。

向阳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脸色微赧。“我还没洗澡……”

“一起洗，顺便打水。”

“我、我拿洗漱用具。”向阳见石楚出门前一并拿起他的水壶，自动承担起拿洗漱用具的任务。

“我的在柜子里。”石楚等在门口，眉头始终不肯松开。

那是香水味，男用香水。虽然很淡，但他记得很清楚，是那个叫萧淮的男人身上的味道。

向阳不太说话，不太擅长表达感情，可总也藏不住快乐。

快乐时，小脸儿会放光，会格外生动，能感染到周遭每一个人。

“有什么高兴的事？”

向阳像小鸟一般轻快了一整天，连萧淮都忍不住好奇。

“宿舍室友也回来宿舍住了。”

“关系很好？”

“嗯。哥见过的，就是上次那个学长。”

“叫石楚？”

“嗯。我们是朋友呢！他回来住，宿舍就不是我一个人了。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打水，一起去澡堂洗澡，

还能一起聊天说话。”

“之前一个人住宿舍，很寂寞吧？”

向阳静了静，才又说道：“第一次交到朋友呢，以前都是一个人……”

“其实，你可以去我那儿住。”

向阳的心猛的一悸，扑通扑通，欢腾开来。

“不可以，我已经很麻烦哥了。”再激动，再兴奋，向阳也谨记不能得寸进尺。不能因为渴望亲近萧淮，就不知节制的一

再接受萧淮的善意，让萧淮觉得他不懂分寸，贪得无厌。

萧淮轻轻抚摸向阳的发顶，温和笑道：

“下次再剩下一个人，就去我那儿住。”

向阳抱紧怀里的书包，眼泪又要不争气的滚落。

告别萧淮，向阳怀揣着大概整晚都不可能平静的心，热着眼眶，勾着唇角，一步步慢慢往校门里走。

真的不敢走太快，怕胸腔里的热潮决堤，怕凝聚在眼底的氲氤水雾汇聚成滴。

向阳过去从不认为自己爱哭，可自打与萧淮熟络起来，整个人就好像变成水做的。动不动就想掉眼泪。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感动，感激。

向阳不懂萧淮为什么好，不懂萧淮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或许对萧淮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同情心，对向阳却是比什么都珍贵

的恩赐，是他过去穷尽生命，不敢渴望的奢侈。

向阳在萧淮这里知道什么叫安全感，什么叫幸福。可越是获取、拥有得多，越是不安，越是恐惧——害怕有一天会失去。

“向阳。”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向阳猛抬头，克制良久的泪珠儿，就这么被震出眼眶，在脸上淌过一道湿漉。借着月光，灯光，一路

晶莹。

石楚的眉头不由得又蹙紧了。直勾勾盯着向阳，眼瞳异常深黯。

向阳意识到自己还是没克制住，慌忙抬手抹去那颗水珠，那路水痕，挂出微笑。

“要出去，还是刚回来？对不起，没看见你。”

“很晚了，回去吧。”石楚未回答，折足回校园。

“我总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打扰你休息？我以后注意，一定不耽误太晚。”

“并没有。那只猫可爱么？”

“小幸福？很可爱！小小的，软软的，香喷喷的。我下次偷偷带回来给你看，好不好？”

“不必。”

“哦……”向阳有些失落。

“我鼻子比较敏感。”

“那、那我身上沾了猫毛，会不会……”向阳忽然想到石楚昨天靠近他之后的反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关系，没那么严重。”

“我以后会弄干净再回来。”

“你刚才……你哥说你了？”

“没。我哥对我很好，特别好。他刚刚还说我要是一个人寂寞，可以搬去他那里住呢。”

“你同意了？”

“我不能再给我哥找麻烦了。而且，我都不是一个人，我、我有朋友了。”向阳说着，小心翼翼的偷瞄石楚的反应，祈祷

不要被冷水泼中。

石楚侧首看向阳，眉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

“快走，外头热死了。”

“哦。”得到石楚认同，向阳刚才揪起的心安然回落。

加快脚步，与石楚并进。

向阳撂下电话，神情沉重，这几天的愉悦，一扫而空，又背上灰暗。

“怎么了？”石楚放下书，问道。

“没什么。我妈叫我周末回家，说是家庭聚会。”

16.扬眉吐气？

【二00X年，八月X日，多云转晴

不敢奢求谁能让我依靠。

当真有了这份依靠，才明了为何人人都渴望依靠。

那么温暖，那么安全，天塌了也不怕。

有他在。

可是，天万万不能塌。他掉跟头发，我的心都会绞痛。

我的力气那么小，我的身躯那么不挺拔，依靠他的同时，也想将他保护。

为了，不让我的心，绞痛。】

向阳走出校门，萧淮果然如电话所说等在那里。

上了萧淮的车，向阳的心情依然好不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脸色不太好。”

“我还是觉得自己过去比较好。”

向阳早上是伴着头疼起床的，虽然吃了止疼片，但脑袋里还是突突的好像有东西在蹦，脸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又头疼了？”萧淮显然更关心向阳的身体状况。

“跟我走太近，会被他们……”

“那么在意他们？”

“我不在乎，我是怕连累哥你被他们误会。”

“他们能误会什么？”

“就……比如说我在哥的事务所工作，他们……他们都知道我……”向阳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想太多才会头疼。吃药了么？”

“哥对我那么好，要是因为我影响哥的名誉，我……”

“我问你吃药了么？”萧淮好像没了耐心，语气加重，斜睨向阳的眼神也严厉起来。

“吃了。”

萧淮腾出只手，探抚向阳额头温度，确实没什么大碍，严厉才消退。

向阳低着头，不知道萧淮脸色已经缓和，执着的认为自己惹了萧淮不高兴，兀自纠结。

萧淮的车子驶入萧家老宅，一如上次，受到萧家人的热烈欢迎。

车子刚停稳，萧家人便簇拥上来。当他们看到向阳也从车里下来，错愕之下，表情何其精彩。

萧淮不予理会，大大方方带着向阳进门。

向阳顶着比平时更不友善，更刺骨的目光紧紧跟着萧淮。

向阳不在乎他们对他的态度，反正早就习惯他们的排挤、嘲讽，早就习惯漠视。他在乎的是萧淮。

明白萧淮这么做是为了护着他，可他却絮絮叨叨，不领情，萧淮会生气也是应该。

向阳只觉得头疼药失效得越发严重，头更疼了，苦恼如何才能让萧淮消气。

萧淮坐哪儿，就让向阳坐在他旁边。纵然萧家人瞧不起向阳，看在萧淮的面子也只能笑着忍让。表面笑，心里骂；当面是

人，背后是鬼。趋炎附势之人素来深谙此道。

入席吃饭，向阳第一次远离桌尾，坐到萧淮身边的位置。一并地位提高的还有向阳的母亲向丽娴。

向阳默默吃饭，向丽娴则一副荣宠过望的手足无措，想表达感激之意，又担心分寸掌握不对反惹人生厌，落人笑柄。

“阿姨。”

向丽娴踟蹰为难之际，萧淮加了一只鸡腿放入向丽娴碗中，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称一声阿姨，引来席间除去萧维阳的全

部注意，包括向阳。

连向丽娴自己都仿佛幻听，幻视一般，盯着碗里那只鸡腿，好像是那是哪位魔法师凭空变出来的。

“淮、淮少爷……”

“阿姨，你是长辈，叫我名字就行。”

“这怎么使得……”向丽娴低喃着探了探萧维阳的眼色，见萧维阳没表示反对，惴惴不安的承受下萧淮这一声称呼。

“使得。向阳在事务所帮了我不少忙，我正要感谢阿姨把向阳教导得这么好。”

“哪、哪里。阳阳什么都不懂，没给你帮倒忙就好。”

“向阳踏实，努力，上进，肯学。没有时下年轻人的骄娇二气，是我的好帮手，日后恐怕倚赖他帮忙的地方还很多，只怕

阿姨埋怨我让向阳担负太多工作。”

“怎么会。阳阳能在你身边学习，工作，是阳阳的造化。真要能帮到你，也不枉费你一片栽培之心。阳阳，以后好好学，

好好工作，知道么？”

向阳重重点头，继续安静吃饭。

“哎哟，还是我们萧淮知人善用，会做生意。有向阳帮忙，还怕事务所的业务不蒸蒸日上？只怕还要为客户挤破大门，踏

平门槛儿，人手忙不过来发愁。大哥，虎父无犬子，萧淮这些个本事青出于蓝，全遗传了你，将来继承咱们萧家的产业，

咱们萧家在商场上必定再无对手。”萧维阳的小妹萧维芸几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字字含针。明里褒，暗里讽，摆明了看不

顺眼萧淮对向丽娴母子的态度。

“小姑说得是。倘若有朝一日我当真继承萧家产业，向阳第一个就要来给我帮忙。我跟向阳同流着萧家的血，要说替萧家

尽心尽力，自当谁也少不了。父亲，我说的可符合你的心意？”

“你若是愿意继承萧家，自然顺了我的心意。”

“萧家的产业，必然要由姓萧的人掌管，省得一群外姓人整天指手画脚，狐假虎威，放肆叫嚣，忘了自个儿身份，反过来

挤兑正经流着萧家血液的人。”

萧淮微微一笑，冷眼淡扫过那些个自以为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亲戚。笑看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没了平时尾巴高翘的气焰

。

“你这是答应我回来掌管萧家产业了？”

“考虑一下，未尝不可。”

“好好考虑，萧家的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

“还有向阳。既然向阳也是萧家一份子，就要尽他那份力量。”

“哥……我不行……”

“向阳，哥要是继承萧家，你帮不帮哥？”

“我……”

“难不成你还指望那些个外姓人？转年你也该二十了，难道好意思再依靠人家外姓人？人家外姓人没义务一辈子替咱们萧

家劳心劳力，咱们感念人家卖力的同时，必须自觉担起自己的责任。”

“我说大侄子，你可不要太为难向阳。害他认不清自己是那块材料。”萧维阳大妹妹的萧维芊的丈夫何伟勋黑着脸插话。

“哥要是需要我，我……我就竭尽全力。”向阳鼓起勇气，决心道。

那些原先耀武扬威的家伙各个气得咬牙切齿，萧淮则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向阳肩膀，以示鼓励。

向阳半低着头，扫一圈围了饭桌一周的人，抿着唇，偷偷笑了。

第一次体会到出口恶气的畅快。

向阳无声无息的站到萧淮旁边，静悄悄的陪着萧淮欣赏他过去觉得阴森，现在觉得别有风情的夜色中的萧家花园的景致。

刚刚向丽娴把向阳叫到房里谈话。

自打有记忆以来，向阳从没见自己母亲这么兴奋，快活过。有些忘形，有些语无伦次，说来说去都是嘱咐他跟着萧淮好好

学，不求多争气，至少不能辜负萧淮这份看得起。

向阳很了解母亲的心情，刚才在饭桌上，他又何尝不是快意了得？

托了萧淮的福。

否则，恐怕他最多是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逃离开萧家，一辈子都感受不到这种称得上扬眉吐气的快慰。

向阳甚至愿意相信，有萧淮维护他，萧维阳都无法再伤害他。

“谈了这么久，阿姨说你了？”

“没。我从没见妈妈这么开心过，一直一直叮嘱我要好好跟哥学本事，听哥的话。”

萧淮笑笑，没说话。

“哥，谢谢你。”

“谢什么？”

“在他们面前那么夸赞我。其实……我都没帮到哥什么。”

“你觉得我会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到事务所，白白给他发薪水么？”

“我……本来就没多大用处。”向阳的脸红扑扑的，羞涩的咬着嘴唇，手指不安的磨蹭阳台栏杆。

萧淮用力揉揉向阳发顶，把向阳的头更压低了几分，向阳忍不住嗤嗤低笑。

“头还疼么？”

“被哥治好了。本来以为哥生我气了呢。”

“嗯？”

“就来的时候，我一直唠唠叨叨，不听哥的话。”

萧淮又只是笑笑。

向阳也觉得不好意思，傻气的笑着。

过了一会儿，又道：

“哥，你真的会继承萧家么？”

“什么时候那伙牛鬼蛇神再刺激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把我惹毛的时候吧。”

“哦。”

“真要继承，你会不会帮我？”

“会。虽然我这么笨，都帮不到什么。”

“你只是缺乏自信。”

“我、我会努力，我尽量。”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向阳点点头，一劲儿的怯笑，怎么都止不住。

“阿姨留你今晚住下，没什么吧？”

“我刚刚给石楚短信过，告诉他我今天不回宿舍了。我出来时，他还以为我又会挨欺负，脸色可难看了。我刚才还告诉他

哥帮我气死了那些人，要他放心呢。”

“我今晚也留下住。”

向阳眼睛亮过两道惊讶的光芒，尔后眼眶里又泛出水意。

“哥……我、我想抱抱你。”

说着，抱住萧淮，抱紧。很用力，很深。恨不得把全身心的依赖都交给他。

萧淮任由向阳抱得死紧，温柔抚摸向阳柔顺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