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每一次都快要震破耳膜的擂动,仿佛是计时器,擂动一次,便距离爆炸近一分。
那种恐慌的刺激感诱使、胁迫向阳的心脏无法停止这样的计时,即便当真要面临摧毁一切的大爆炸。
萧淮的警告没有错。
第二天开始工作,真的很忙。忙得透不过气,找不着北。
向阳切身了解到,萧淮不单单是严格,更有工作狂和完美主义的倾向。
不过,拜托忙碌所赐,原定一周完成的工作,三天就结束了。
工作提前结束,一身轻松,刚巧合作方安排了旅游项目。难得萧淮没拒绝,顺应合作方的好意,由相关人员陪同带领,游
览该地区的名胜景点。
所谓的名胜景点,无非是山山水水,名人故居,名人留下的题词,或者探访足迹,混合着当地的传说、风俗,经由讲解,
倒也有几分意思。
至少在向阳看来如此。
一路上向阳都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记,该拜拜的时候,还会很虔诚的拜拜。偶尔还会与陪同人员说说笑笑。
与向阳相比,萧淮显然兴趣缺缺,不过很配合,完全不会扫兴。
玩了一天,返回酒店的路上连那位聒噪的陪同人员都累得没了声儿,车里空前安静。
萧淮原本在闭目养神,左肩忽然压下的重量,使他睁开了眼。
向阳睡着了。
萧淮很自然的垂眼看去,向阳小小的脸儿那么安逸,圆嘟嘟的小嘴儿勾出浅浅的弧,那么心满意足。
萧淮不是第一次仔细看向阳,但这么近的距离绝对是第一次。
向阳的脸儿,太小了。好像还不抵萧淮一只手大。
向阳的肤色,太白了。好像除去害羞脸红,没有一刻有过一丝血色。
眉毛偏细,太秀气。
睫毛长,浓,而且卷。当真像两把羽扇。低垂不动时,会罩下两片半月形的阴影;扑扇时,似乎真的会有风动。
鼻梁秀挺,鼻头有点尖。
嘴巴……小小的,圆圆的,是洋娃娃才有的那种嘟嘟嘴,颜色是很浅淡的粉红,总是有一层水光浮在唇瓣表面,有点像果
冻。
下巴,太尖。
萧淮一直不否认向阳是非常漂亮、精致的,近看更是。
漂亮、精致之中,又透出些许脆弱。可,当你以为残酷的磨砺要把这个娃娃样的柔弱人儿摧折,这个小家伙却又会露出令
人惊讶的坚强与固执。
恐怕,就是这坚强与固执支持着向阳撑到现在,依然善良,依然纯真,没有受到那些强加于他的痛苦玷污。尽管有些自卑
,有些怯懦。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理应被人怜惜,被人疼爱。却……
萧淮轻轻叹口气,拂开跑到向阳脸颊淘气的发丝。
向阳的小嘴儿动了动,发出无意识的低喃。
“哥……”
那种柔得像水,软得像棉的声音,唤得萧淮莫名的心悸了一下。
“嗯。”
“哥……”
“嗯。”萧淮搂住向阳瘦弱的身躯,向阳才停止低喃,小小的脑袋在萧淮颈窝蹭了蹭,仿佛小动物撒娇一般。
“向阳是萧先生的……?”坐在副驾驶位的陪同人员应该是听到了向阳的低喃,探回头,惊讶问道。
“我弟弟。”
肯定回答。
14.捡来小幸福
【二00X年,七月X日,多云
忧愁,伤感,并非为我一人专门创造,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拽住烟灰般零星的快乐?
这算是把自己的快乐构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么?
如果我的心思晦暗、卑鄙至此,我的痛苦之上又构筑着谁的快乐?
或许很傻,很多时候,会想,看到我痛苦,那些人真的会快乐么?快乐那么美好的东西,怎么会和残忍扯上关系?
难道我的内心也生活着一个残忍的魔鬼,为他不小心流露的软弱而快慰?
倘若当真如此,心口的疼痛又算什么?
或许,我只是和所有人一样都会自私。不能完全做到为他的幸福而幸福,因为,他与别人的幸福伴随着我丑恶的嫉妒与难
捱的疼痛。
无论如何,偶尔被他软弱依赖,充盈内心的那份幸福,是真实的。】
当一心期待的独处得以实现,寂寞又跑来敲门。
容纳四人的宿舍只剩下向阳一个人,整个空间好像变大许多倍,轻轻叹口气,都仿佛能听到回音。
向阳想,大概是有人偶尔的善意陪伴让他变得贪心,得寸进尺的开始不习惯早就习以为常的孤独。
躺在床上,仰面面对的是白色的日光灯。白色的光芒,在寂静得只有一人呼吸的宿舍里显得那样清冷,夏夜的闷热被这清
冷强行降温,不敢再嚣张。
向阳侧首望向对面的床铺,幻想上面躺着萧淮,一如出差那几日,再安静都有萧淮的呼吸与他的呼吸一起起伏。
可是,萧淮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他身边?
是萧淮善良的恩赐,是他勉强追逐萧淮的脚步,才获准他这样的机会。他的位置,仅仅是萧淮的宽容与同情,和义务绝对
扯不上关系。过分的妄想,就等于贪婪,等于对自己毫无自知之明的嘲弄。
突然,电话铃惊响,胡思乱想太入迷的向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即下床接听。
这个时候会拨通宿舍电话的人,大概只有他的母亲。
奇异的,彼端传来属于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调子听起来很熟悉。
“石、石楚?”向阳不确定的问道。
没到正式放假,石楚就收拾东西离开宿舍,据说是去与远在摩洛哥的父母团聚。
“嗯。”肯定的回答。
“有事么?忘了东西在宿舍?”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否则石楚绝不会特地打来电话。
想到这里,向阳连忙满宿舍张望,找寻石楚可能需要的东西的蛛丝马迹。
“你的手机号告诉我。”
“呃?”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
“哦。13XXXXXXXXX”尽管不明所以,向阳还是乖乖念出十一位号码。
那边重复一遍核对,准确无误。
“之前宿舍电话一直没人接,你回家了?”
“没。跟我哥出差了。有什么事么?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在宿舍么?什么东西?我找到给你寄过去。”
“没事。”石楚简短回答后,沉默几秒,又道:“我要和爸妈出门了,再见。”
“再、再见。”向阳跟着道了再见,迟迟未听到对方挂断的声音,奇怪的追问:“真的没事么?”
“你先挂。”石楚如是说。
“哦。”向阳听话的挂上电话。
几乎挂上听筒的同时,向阳的手机响了。
有短信。
陌生号码。
打开信息,只有两个字——石楚。
霎那间,向阳似乎想明白什么,眼眶微热,心口微热,忙把号码存进手机与记忆卡。然后轻颤着手,回复短信——记好了
。
——我跟爸妈出门了——对方很快回复。
——开心、安全。
向阳回复完,等手机很久没再有回应才慢慢把手机放回床头。
关上灯,躺好,睡觉。
寂寞不再。
因为,他的手机也可以记下属于朋友的号码。
因为,随时可能会有朋友透过手机从远方发来消息。
与萧淮一起吃完晚饭,一起走出餐馆,向阳依稀听到很微弱的呼叫从不远处传来。
像被蛊惑一般,循着那声响拐进窄巷,寻到一只纸箱。
打开。
一只白色的,背着黑黄花斑的小毛球缩在纸箱角落,咪呜咪呜无助的哀叫。
不知小毛球叫了多久,声音那样嘶哑,那样微弱,只怕下一刻就会再发不出叫声。
向阳伸手想把小毛球拿起来,小毛球却忽然扬起爪子,狠狠挠了向阳手背。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弓着后背,全身的毛乍立
起来,求救的哀叫变成“唬唬”的示威,对向阳表现出本能的防备。
向阳停手,注视了那个连示威,防备都那么虚弱,明显徒劳的小毛球一会儿,又把手伸过去,拿住,拿起,抱进怀里。
小毛球不停挣扎,叫声凄厉,直到没力气挣扎,没力气叫,也适应了向阳轻柔的抚摸,才乖顺下来。
向阳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还没他手掌大的小毛球,离开巷子。
萧淮正站在车旁,等着他。
“哥……”
萧淮眉头紧了紧,向阳的情绪也跟着紧张。
萧淮没说什么,转身上车,也示意向阳上车。
向阳赶忙跟着上车,片刻不敢再让萧淮多等。
“哥,我想养它。”
“宿舍可以养动物?”
“唔……”向阳摇头。
“饲喂,洗澡,防疫,还要陪它玩,与其厌烦之后遗弃,不如不养。”
“不会!我会照顾它到底,不会遗弃它。”
车里静默了几分钟,萧淮言道:
“放我那儿,你随时都可以过去看它。”
“哥……”
“回我那儿先把你手上的伤口处理好,给它洗个澡,明天带它去医院防疫。”
“嗯。”向阳重重点头,洋溢出充满感激的幸福笑容。
向阳洗手,上药,再带上胶皮手套给小毛球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擦干,吹干。
往萧淮拿出来的盘子里倒满牛奶,把小毛球放在盘子跟前,小毛球翕动着鼻子闻了闻,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蹲在地上,看着小毛球满足的舔食牛奶,向阳笑得别提多开心。
探出食指搔搔小毛球圆滚滚的脑袋,向阳起身找出剪刀,打开半路买回来的猫砂的包装袋,按照包装上的说明,倒进一样
在半路上买回来的猫砂盆里。然后对专心享用晚餐的小毛球碎碎念,教育它一定要乖乖听话,守规矩,在猫砂盆里方便。
教育到一半,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紧接着陷入苦思冥想。
好一会儿,眼睛里闪过灵感的火花,笑眯眯的抱起吃完晚餐,舔嘴洗脸的小毛球,指着小毛球小小的倒三角形的粉红鼻说
道:
“小幸福,你以后就叫小幸福。”
有了名字的小毛球眯了眯眼,好像真的听懂,同意似的咪呜一声。
向阳疼爱的把小幸福抱在怀里,摸了又摸,亲了又亲。
“哥,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小幸福……”
向阳抱着小幸福跑到萧淮房门口报告,萧淮的声音从半掩的房门内传出,不过不是回应给向阳的。
“恭喜,祝你幸福。”
“抱歉,我很忙,没时间过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不是托词,你应该知道我很忙。放心,礼物会准时寄到。筹备婚礼应该有很多事忙,不耽误你时间,再见。再次祝你幸
福。”
很久不再有声音传出,向阳试探性的敲了两下门。
没回应。
向阳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推门走进萧淮的房间。
“哥,它叫小幸福。虽然它这么小就被遗弃很不幸,可是能被我发现,收养,大概也是幸运的。可能我给不了它很大很大
的幸福,可是我向它保证,可以给它小小小小的幸福。我想它了解我的想法,所以同意我叫它小幸福。哥,你看看它,它
在笑,对不对?它一定是觉出小小的幸福,才会笑,对不对?”
萧淮没理会,还是半低着头发呆,眼睛里浮动着感伤。
向阳抿抿唇,轻轻坐到萧淮身旁,轻轻继续说:
“我运气不太好,可是,哥出现以后,我好像慢慢转运了。哥对我好,我觉得很幸福。交到第一个朋友,我觉得很幸福。
连我都能遇到幸福,哥这么好,一定也可以。
我相信,短暂的伤心,一定是长久幸福的铺垫。或许过程会有些漫长,有些曲折,可总是可以获得。”
“你在安慰我?我看上去像需要安慰?”萧淮轻笑,转头看向阳。
“我……我知道我没资格安慰任何人,我也不敢安慰谁……我就是想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想告诉哥,我现在很幸福,
都是因为哥。”
萧淮凝视向阳,深深的。深到向阳心头发颤。想避开,又不敢回避。
“它叫小幸福?”萧淮转而看向向阳怀里吃饱喝足呼呼睡大觉的小毛球,笑问。
向阳点点头,露出幸福的微笑。
“不错的名字。”
向阳复点点头,笑容里渗出羞涩。
萧淮调回视线,望向不知名的某一点。
向阳咬咬嘴唇,跪起身子,豁出去一般伸开另一只手臂,将萧淮揽入怀,让萧淮的头贴在他右边胸口。
很慎重,很温柔的。
萧淮没拒绝,就那样维持一个姿势贴在向阳胸前,闭上眼。
鼻息间是向阳的味道,以及安睡中的小幸福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很柔和。
向阳就这样拥搂着萧淮,很久,很久。
不累,不倦。
15.又见惊喜
【二00X年,七月X日,晴
如果快乐也可以存进银行,该有多好。
这样,我就可以一点点存储,一点点提取,不会一下子挥霍光。
也许,还能像存款那样,产生利息。
这样,我省着点取用,说不定可以一直一直取用到生命终结。】
一大早,向阳正在打扫办公室卫生,就被张熹明神神秘秘疑似故意揩油的勾肩搭背到角落里,强行灌输了一堆包含关心的
八卦。
八卦内容大致如下:
两个月之前,萧淮被相恋六、七年的女友甩了;两个月之后,这位前女友即将嫁作他人妇。
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萧淮心情的糟糕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不成为出气筒,也为了不刺激萧淮那颗因为失恋而产生裂纹的玻璃心,张熹明特此提出与向阳共勉,非常时期,说话
、办事加倍小心。
其实,哪里需要张熹明叮嘱,向阳比谁都不愿见到萧淮伤心。
不过,除了前一天晚上流露出些许脆弱,萧淮身上完全看不出失恋的样子。
于是,张熹明又加上注解:
越是像萧淮这种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人,心灵才越细腻,越容易受伤,受了伤还不容易复原。
向阳虽然不如张熹明那么了解萧淮,但向阳相信,萧淮是个相当重感情的人。
然后,心中便升起疑问,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放弃萧淮这么好的人,难道那个人已经幸福到可以不需要惜福?
换作是他,一定……
轻轻叹口气,向阳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
不舍的放下怀里小幸福的温暖,向阳拿好东西,穿好鞋,准备回宿舍。
“哥,我走了。晚安。”
“我送你。”
说话的同时,萧淮从房里出来。
“不用,这个时间还有公车。”
萧淮没理会向阳的拒绝,径自走到玄关换了鞋,先一步出门。
向阳紧跟在萧淮身后,忍不住又叹气。结果被萧淮听见了,回头询问:
“怎么了?”
“没。”向阳赶忙摇头,有点小心虚。
萧淮笑笑,揉揉向阳的头发,走进电梯。
“哥……”
“嗯?”
向阳仰望萧淮,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闪动着些什么。
忽然跨步上前,抱住萧淮腰身,小脸儿深埋,藏掉燥红。
“怎么了?”
“没。我、我就是想抱抱你。”
萧淮挑了挑眉,眼里拂过几分了然,笑得更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