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感受到阳光,祈愿阴霾真的会就此消散。】
萧淮把向阳放到客房床上,便从外面阖上房门,不再打扰。
过了好久,传出“哗哗”洗澡的声音。
又过了好久,水声仍未停。而且好像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淮不清楚里头是什么情况,出于关心,进屋探看。
淋浴器开着,向阳坐在地上任由水流冲刷,一动不动。
“向阳?”萧淮尽量用不会吓到向阳的音量与语气轻唤,向阳缓缓抬起头,居然笑了。
很勉强,很苦涩的笑。
这样的笑容甚至比哭泣更令人心酸,令人心疼,仿佛要把谁的心肝揉碎似的。
“差不多就出来吧,淋太久容易生病。”
向阳总是那么乖巧听话,点点头,关上水,擦干身子,走出浴室。
萧淮估摸向阳应该已经穿上衣服,才又进入客房,手里多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就见向阳穿着对他而言明显过大的衬衫、短裤站在床边,十分拘谨。
“好些了?”
向阳点点头。
不会更差了,好与不好又何妨?
其实,向阳觉得连洗澡都是心理安慰。他已经这么脏,根本洗不干净了。
“喝了牛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可不可以明天开始就不去上班?我根本帮不到什么,还总是出错,上不上到月底根本没什么关系。”
“向阳,我再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真心不想在事务所做了?”
“我……我这种人留在事务所,会给萧先生你带来麻烦,也会影响事务所和萧先生你的名誉。”
“我再说一次,你影响不到我什么。”
向阳咬咬嘴唇,似在自言自语:“是啊,我这种人又能影响什么呢?”
“不用想那么多,继续留在事务所工作。”
“萧先生都听见、看见了,我是婊子生的小婊子,肮脏,下贱,不配在事务所工作,不配萧先生这么照顾。”
“你认为我有照顾你?”
“我……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误解了萧先生的意思。”
“向阳,你听清楚,即便你是我弟弟,倘若在工作上有任何不当,我也不会包庇你。听清楚,记清楚,喝了牛奶赶快休息
,不要害我跟你一起迟到。”
“萧、萧先生……”向阳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惊愕,难以置信的望着萧淮。
“如何称呼我是你的自由,但改变不了你是我弟弟的事实。”
“我……不配……”
“牛奶凉了,自己去热。”萧淮不理会向阳的自怨自艾,说完回了自己房间。
向阳追出房门,站在房门口,望着萧淮房间甫亮起的暖色灯光,心中疑惑不定。
萧淮没有刻意安慰他,甚至提都不提刚才的事,是不是表示萧淮压根儿不在意?或者,渺小、卑微如他,压根儿引不起萧
淮在意?
再或者……
这个或者,向阳压在心里,不敢对自己说出来。就好像生日吹蜡烛前许下的心愿,说了,就会破灭,就不灵了。
不过,向阳冰凉的手脚渐渐有了暖意,勇气的小火星儿悄悄亮了,把心照得暖和起来。
他什么都不配,可是,努力的权利还没有完全被剥夺。
是吧?
“这份报告做得不错,你很努力哟,小向阳~”
张熹明检查完向阳递交的报告,对向阳的进步予以鼓励的同时,不忘调笑,很自然的伸手去摸向阳的头。
向阳下意识的避开。
张熹明毫不介意,伸出的手改道摸向自己后脑,挠挠头,继续笑嘻嘻。
“不用防狼似的防我啦,我跟你哥是校友兼好朋友,不会怎么你啦。”
“我……我哥?”向阳被张熹明的说法惊得瞪大眼睛。
张熹明故意耍宝似的贼眉鼠眼的打量一圈只有他和向阳的办公室,好像在防范隔墙有耳或凿壁窃听,然后给了向阳一个你
知我知的眼神,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音,凑近向阳低语:
“萧淮都跟我说了,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心,我不是大嘴巴,不会到处宣传,破坏你们兄弟对低调的向往。”
“萧先生告诉你,我是他弟弟?”向阳重复问道,震惊不小。
“难道他骗我?”
向阳抿紧唇,双颊不自觉的绯红。
“怎么?萧淮不会真的糊弄我吧?他不像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啊。”
向阳很想马上替萧淮申辩,可他脸红红的,心烫烫的,吱唔半天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到底是不是萧淮的弟弟?”张熹明索性直接问向阳求证。
向阳轻轻点点头,羞答答的。
“向阳,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不就是承认你是萧淮的弟弟,干嘛脸红得好像你跟萧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
“没、没有!张先生不要乱开这种玩笑,萧先生是很正直的好人,他会照顾我,是、是因为他是我哥。”涉及到萧淮的名
誉,向阳再害羞,再内向也忍不住激动争辩。
“瞧给你急的,我当然了解萧淮是哪类人。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互相维护,感情好着咧。”
“我、我……”
“萧淮是你哥,我也就是你哥,叫我声哥,听听呗。”才一转眼,张熹明又不正经起来。
向阳嘴唇动了动,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工作。
“小向阳,你不叫我哥,今天别想踏实工作哟。”张熹明抢走向阳面前的文件夹,做无赖状。
“张、张先生……不要捉弄我了。”
“哎呀,小向阳生气啦?”张熹明大惊小怪叫道,一点不见紧张的样子。
“张先生!”
“乖,叫声哥,我保证比你哥还疼你。”
“不要。”
“不听话我打你屁股,快叫,叫哥。”
“不要,不要。”
“小向阳是喜欢我吧?所以才死活不叫我哥,怕这一声哥,阻碍咱俩发展感情?”
“才不是!”
“好啦,好啦,叫声哥,我会更疼你。我这就跟你哥报备,让他把小向阳许给我。”
“张先生,你再捉弄我,我、我就……”
“找你哥告状?小向阳是会告状的人么?”张熹明恶劣的眨眨眼,万分的有恃无恐。
“反正就是不许再捉弄我!”
“那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没办法专心工作诶。”
“张先生一直都没有专心工作。”
“小向阳,别跟你哥学坏,学成他那样不苟言笑、假正经,会不可爱哟。”
“本来就不可爱。”
“小向阳可爱极了。”
向阳鼓起两腮瞪了张熹明一眼,小小的脸儿红得喜人。
向阳坐在萧淮车里,不时偷偷瞄瞄萧淮,像是有话说,又不敢说。
萧淮不是没发现,只是很耐心的等着向阳自己开口说自己想说的话。
眼看快到学校,向阳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可、可不可以还叫你哥哥?”问完,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好像等待宣布判决那么紧张。
“本来就是你哥。”
萧淮一句理所当然的回答,向阳好像如获大赦一般。
“哥……哥哥……”
萧淮摸摸向阳的头,向阳先是缩缩脖子,才放心享受这样的恩宠。
然后低头,抿着唇,窃窃笑着。
笑得很轻松,很自在,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向阳没有朋友,烦恼无人分担,喜悦亦无人分享。
可是向阳实在太开心,完全、彻底、坦然的开心,很想让他信任的人知道,看到他这份开心。
于是,趁宿舍里没有其他人,轻手轻脚坐到石楚床铺旁边的椅子上,尝试着打开话题:
“你有没有兄弟?”
“没。”
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但石楚能够回应,一样等于给了向阳莫大的鼓励。
“有兄弟特别好,就像萧先生……我哥,对我很好很照顾。”向阳揪着衣角,分散和人聊天的紧张,说起萧淮整个脸上都
放出柔和、温暖的光彩,笑容也很甜。
“既然是你哥对你好、照顾你是应该的。”
“是、是呀……”说不出原因,向阳觉得石楚说刚才那句话时,语气有点冲,让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感觉很局促。
“理所当然的事,没必要一副受人恩惠的模样。”
“没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打能记事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教育就是要感恩,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在别人身上见过,唯独他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怎样的滋味。
石楚看看向阳,闭口沉默。
向阳思忖的起身,不想再打扰石楚,脸色明显暗淡许多。
“喂,洗过澡了么?”
“啊?没有。”向阳连忙闻闻自己,怀疑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
“现在澡堂应该没什么人,一起?”
“哦,好。要不要顺便打水回来?”
石楚无所谓的耸耸肩,向阳立即准备洗漱用品,轻快且雀跃。
生平第一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做某件事。向阳小小的贪念,或许真的可以和石楚成为朋友,可以偶尔聊聊天,一起做某
件事,不用再形单影只,暗自艳羡别人。
“熹明明天前往瑞士公干。那么,向阳,后天你陪同我出差洽公。”
萧淮宣布完命令,向阳的双眼又瞪大了,嘴巴又张大合不拢了。
13.心悸
【二00X年,七月X日,晴
心跳和心悸不是自己可以控制。
纵然不该,但我只是偷偷的,悄悄的,不让人知道的为他悸动,不会给谁造成困扰。
所以,不会被问罪。
对吧?】
向阳还是第一次与自己母亲之外的人出远门。
刚下飞机,鞋底刚挨着地面,向阳迫不及待的深深呼吸一口不属于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的空气。
虽然机场跑道的空气称不上好,向阳还是觉得无比舒畅。因为除了身边的萧淮,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深夜,接机的人员直接将萧淮与向阳接到预定好的酒店。
之前联系时,萧淮表明订一间双人套房即可,所以向阳与萧淮共住一间套房。
萧淮给向阳叫了一份客房服务的晚餐,自己洗了澡,换上轻便的休闲服就离开房间。
向阳整理好行李,也把自己沉进浴缸,享受热水的抱拥,缓解一路飞行的疲乏。
五星级酒店,什么都是一流的。
向阳泡在按摩浴缸里,别提多舒服,若不是客房服务的叫门声,差点就这么睡了过去。
吃完宵夜性质的晚餐,向阳很勤奋的再次复习这次工作所需的前置资料,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
向阳看资料看得很投入,以至于萧淮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清楚。只觉得身侧的位置忽然低陷,闻到薄薄的酒气。
“以为你在玩游戏,原来在看资料。”
萧淮坐得很近,近到向阳的鼻翼间全是萧淮身上的气息,心神有些恍惚。
“我、我很笨,不多看看,一定会出错丢脸。”
萧淮微微勾起唇角,揉揉向阳的发顶,不知道是不是酒气熏的,声音格外温柔。“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按我的要求做就
行。”
“哦。”向阳点头应着,还是盯着笔记本显示器不放。
“我是个很严格的上司?”见向阳不为所动,萧淮皱了皱眉,问道。
“严格是为了我好。”
“难怪熹明说你是惹人欺负的体质,不欺负你就会觉得浑身难受。”萧淮颇为无奈的小声嘟哝,又揉揉向阳发顶,躺回到
自己床位。
“啊?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空白几秒,向阳才缓过神似的抬头望向萧淮,追问。
萧淮摇摇头,撑起头,侧卧着打量向阳。
看得向阳有点慌,有点乱,还有点热,本能的又低下头,不敢再和萧淮对视。
向阳觉得萧淮今天特别不一样,有点邪气,比平时更真实,更迷人,更令他心跳加速。
萧淮会这么盯着向阳看,也是觉出向阳今天很不一样。虽然还是乖巧且安静,却明显轻松,轻快,很开心的样子。
究其原因,萧淮还是能料出几分。
“期末考考的如何?希望事务所的工作不会影响你的功课。”
“没有,不影响。我们那个专业本来就很轻松,很好应付。”
“假期也住在学校?”
“嗯。”
向阳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形成一小片阴翳。
萧淮看出自己的问题勾出向阳心底的苦楚,给向阳原本愉悦的心情蒙上一层阴云。
“别看了,睡吧,明天有你忙的。”
“嗯,晚安,哥。”
灯关了,房间里一片黑暗。
萧淮没睡。
萧淮知道向阳也没睡。
萧淮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
萧淮正为难,向阳先开了口。
“嗯?”
“我可以问问大妈是怎样的人么?”
“我妈很开朗,很热情,很活泼,很独立。喜欢交朋友,喜欢呼朋唤友到处旅行,到处游玩。”
“真好……”
“有时候也会让人头疼。”
“啊?”
“我妈也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那股孩子气的劲儿一上来,能把人逼疯。要知道,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向你撒娇、任性是件
很恐怖的事情。”
“呵呵……”向阳脑海里浮现出中年女性版萧淮挪着嘴,向萧淮撒娇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萧淮也苦笑两声。
“大妈……为什么和萧……离婚?”
“感情破裂。”
“哦。”
萧淮回答这个问题时的语气有些冷,向阳认定萧淮不愿提及,便不再追问。谁知,静默了一会儿,萧淮竟主动继续讲述。
“我一度怀疑我妈身体里有吉普赛人血统,受不了束缚。印象里,他们离婚前的两三年,我妈很不快乐。像一只被捆住双
脚,关进笼子的猛禽,渴望挣脱困境,自由翱翔。”
“猛禽?”向阳很细心的注意到这个词汇,似乎不太适合形容女性。= =
“用小鸟形容太辱没我妈的凶悍了。”
莫名的,向阳从萧淮的解释里听出成排的黑线,又没忍住笑了起来。边笑,还边道歉,生怕萧淮误会他不尊重他母亲。直
到听到萧淮的笑声,向阳才放心。
“哥……”
“嗯?”
“你真好。”
向阳很迅速的说完,抓住被角蒙住头,把自己密不透风的闷在被窝里,抵死不敢再冒头出来。
心跳神速,心如擂鼓,心……
激烈的悸动着,同时,好像被某种太神奇的东西占得满满的,满到发胀,满到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