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不您先回去吧，”南风握了握衣角，“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我在这附近找间旅店住一晚就可以了。”

“真是！”秦子晋敲了下方向盘，然后在下个路口调转了方向盘。

“这附近有旅馆？”秦子晋放缓车速，看着高架路上的一片漆黑，怀疑道。

南风皱着眉看着外面，“应该……有吧……”

“算了，去市区吧。”

秦子晋安顿好南风，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他丢下车钥匙，然后直接进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最后还是爬起来打开电脑。

刚登上MSN，苏克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Kay（04：01）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Adrian（04：01）滚

Kay（04：03）那为什么还不睡？明天还有工作呢吧

Adrian（04：04）嗯。你干吗呢？

Kay（04：05）等陈岩。他今晚四点的飞机回国，现在应该到机场了

Adrian（04：08）你就等了他一个晚上？傻冒

Kay（04：11）没你傻～你都等一那个人快五年了

秦子晋看着屏幕没有动，敲了一行字，过了下又整个删除。

他在等他吗？没有吧。可是为什么宁小言的音容笑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依旧清晰如昨，鲜活如初。只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会失神，梦醒时还是会下意识地看向枕边，最后却往往失落告终。

秦子晋忘不掉宁小言，不管过多少年经历多少事。那是他第一个用尽全力去呵护去付出爱的人，是唯一一个让他愿意用整个生命去珍惜的人，却也是第一个抛弃他伤他最深的人。

现在的秦子晋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忘不掉究竟是因为年少偏执的爱恋还是对他不辞而别的愤恨。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宁小言，却也永远放不开，就像给自己砌了一座围城，将自己囚禁进了那方狭小的天地。

Kay（04：27）睡了？

Adrian（04：27）没。睡去了，晚安。

Kay（04：29）嗯，早安。

秦子晋关了电脑躺下来，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照片，有些泛黄的相纸上宁小言盘腿坐在地上，穿着秦子晋宽大的睡袍，领口敞开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笑得恬静温柔，窗外暖金色的阳光毛茸茸的，温柔地撒满整个画面，美好得不像话。

照片很真实，照片上的人也同样真实。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也过不去。

他把照片重新放回枕头底下，然后摁灭了灯，手臂盖住眼睛，在黎明前沉沉睡去。

＊＊＊＊＊＊

宁小言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回到了秦子晋身边，就在他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十六岁的宁小言出现了。那个宁小言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秦子晋只爱我，你是谁？

宁小言突然就惊醒，额上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自嘲地望着黑暗笑了笑，然后起来喝了一大杯冷水，却坐在床上再也没睡着。

对着窗摆放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回中国的机票，连同Daisy分公司圣诞Party的邀请函。宁小言的设计在设计比赛中获得了三等奖，Daisy试图将这些新选拔出的人才放入新公司中，因此将颁奖典礼同刚成立不久的中国第一家分公司的圣诞Party一起举办。

窗外已经露出一层薄薄的晨曦，照得狭小破旧的阁楼有种朦胧的晦涩感。宁小言打开灯，换上运动服跑鞋带上钥匙出门。

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梧桐树叶的芬芳，宁小言踩着浓雾和寒气一路慢跑，穿过好几条街道到小林的公寓外面。

正好碰上小林脖子上挂着毛巾从楼道里走出来。

“宁，你怎么在这里？”小林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宁小言。

宁小言笑笑，“晨间运动，跑着跑着就到你这里了。”

小林也笑：“来找我的？”

宁小言点点头，扯过小林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才道：“我中午的飞机回中国。”

“啊，什么时候回来？”

“圣诞节假过完之后吧。”

小林皱了皱眉，过了下问：“那个颁奖典礼不是圣诞节么？现在还有半个月呢……”

“我已经快五年没有回去过了，想先回C城看看我妈妈。”宁小言把毛巾丢还给小林，“一起去吃早餐，吃完早餐我就准备去赶飞机了。”

小林点头，然后搭着宁小言的肩膀往他常去的咖啡屋走去。

“要回国了是什么感觉？”小林问对面认真吃三明治的宁小言。

“说不清楚，有点奇怪的感觉。”宁小言顿了顿，“毕竟太久没有回去。”

“那是你的祖国，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吧？”小林看着他问。

宁小言弯着眼睛笑了笑，神色却有些落寞：“没有等自己回去的人，其实到哪里都只是漂泊，谈不上期待或者不期待。”

小林端着咖啡说不出话来。对面的宁小言的表情淡淡的，笑容有点冷清。

关于宁小言的身世小林其实也知道一些，他知道宁小言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和朋友，他也知道宁小言有多努力多拼命和认真地生活。所有人都喜欢勤奋用心的人，所以小林从来没有排斥过宁小言。

“我会在巴黎等你回来的，宁。”小林朝宁小言灿烂地笑笑，像极了清晨第一抹阳光。

宁小言也笑，长睫眨了眨，过了半天才说了两个字：“谢谢。”

05.

宁小言一下机首先被帝都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北京时间已经是凌晨六点多，宁小言一时还不太能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等了好一会儿才取到行李箱然后裹紧大衣往机场外走。

顾惜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累不累？”顾惜接过他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座，然后打开车门将宁小言推进了温暖的车内。

宁小言摇头：“还行，就是北京比我想象中冷。”

“那就记得多穿点。”顾惜看着宁小言笑了笑，然后转动车钥匙发动车子往酒店驶去。

“抱歉，这么早挺麻烦你的……”宁小言有些过意不去地看着顾惜。

“因为是你，我从来不觉得麻烦。”顾惜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他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嘴角却微微翘着。

宁小言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讪笑两声转过脸看窗外。

到了酒店，顾惜本来还想再留一会儿请宁小言吃饭，宁小言却借口想休息将他打发了回去。

洗了澡躺在床上宁小言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足够让人筋疲力尽。刚沾上枕头，他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踏实，直到胃痛将他从睡梦中拉回来。宁小言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坐起来，打开手机发现有小林的信息进来，于是回了条报平安的短信，然后忍痛起床，打开行李箱找了些胃药吃下去才缓解了些。

过了很久宁小言才换衣服洗漱，然后出门在这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城市一个人闲逛。

经过移动移动营业厅时，他去注册了个新号码，然后给小林发了条短信。

回C城的机票是明天下午，所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打发。宁小言坐在地铁里，打开刚买的帝都地图，仔细地挑选景点。

这几年他去过很多欧洲的城市，却几乎对自己的祖国完全不熟悉。这似乎有点讽刺，但确实是事实。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的不如意，习惯了周遭的人情冷暖，所以宁小言对哪里都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诚如他自己形容的，到哪里都只是换种形势在漂泊。

如果一定要说出他期望抵达的地方，那永远只有一个。

宁小言咬着三明治站在天安门广场，看着广场的人流忍不住感慨中国的人口密集程度。五星红旗被寒风吹得盎然飘扬，在有些灰暗的天空下，那片红简直娇艳无比。

宁小言对着迎风招展的国旗按了下快门，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广场上不畏寒冷扭着秧歌的大爷大妈们笑，长开了的清秀五官透着浓浓的书卷气，白璧无瑕。

随便逛了逛几个很土又很经典的，例如故宫、天坛等景点，宁小言觉得有些累准备回酒店休息。刚到酒店大厅门口，就看到顾惜焦急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宁小言是几乎被扯着撞进了他怀里，鼻子嗑在他的肩上，生生地疼。

“吓死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顾惜的声音里还带着些颤音，显然是真的担心过度。

宁小言不明状况地推开顾惜，有些内疚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出去走走……”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对北京完全不熟悉，要是出个什么事……”

宁小言觉得好笑，打断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真是……我就是出去逛逛而已，真的。手机在房间里呢，国际漫游贵啊，呵呵……”

顾惜皱着眉看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担心是被压下去了，怒火却上来了。“你还笑！你知道你多让人担心吗？要出去你跟我说一声我叫司机送你，这么一个人乱晃要是真有什么事你怎么办？！这些年在国外你都白过了么，怎么连最起码的安全意识都没有！”

宁小言愣愣地看着顾惜铁青的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顾惜第一次冲他发火扯着嗓子跟他说话，以前不管宁小言做什么顾惜都能一副宽容大度的笑容全数接受，即使是从澳大利亚偷跑到法国顾惜也没有说过他一句不是。

这一次却是真的动怒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担心。”宁小言收敛了笑容，垂下眼睛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一个人出去闲逛你也没必要这么担心。再说了，首都治安有这么差吗？”

顾惜吼完了，面对宁小言有些委屈的脸，很快最后一点不高兴也烟消云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治安差不差的问题，我是怕你又……”话到一半他突然又顿住，改口道：“还没吃晚饭吧？先回房换件衣服，我在下面等你待会儿一起吃饭。”

宁小言有些过意不去，为了表现出诚恳的认错态度只好点头答应。

顾惜看着宁小言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扯了扯领带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宁小言。

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顾惜不由地皱了皱眉。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和那人打招呼时，那张混血的俊美脸庞已经朝他露出商业笑容。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顾惜起身，朝秦子晋微笑着伸出手。

秦子晋维持着那个笑容，回握他：“顾先生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

顾惜优雅地笑了笑，平静道：“等一个朋友。”

“是嘛？”秦子晋勾了勾嘴角，然后朝身后的南风道：“你先上去吧，我随后就来。”

南风乖乖地点头，然后往电梯走去。

顾惜看着南风的背影朝秦子晋暧昧地笑了笑，那意思不言而喻。秦子晋会意过来有些尴尬，笑道：“顾先生误会了，他只是我的助理。”

“这样啊～”顾惜故意把尾音拉长，笑容越发地大。

秦子晋本来还想说什么，这时顾惜手机响了。他朝秦子晋抱歉地笑笑，然后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按下接听键。

是宁小言。

“这是我今天刚注册的新号码，你记一下，国际漫游太贵了。”宁小言似乎在那边找什么东西，从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好，我知道了。你还要多久？”顾惜抬眼看了下秦子晋，却见他只是一副无聊姿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外面。

“哦，快了，我找件厚点的大衣。”

“嗯……算了，还是我来找你吧，来看看你今天拍的照片。”顾惜朝秦子晋点了下头，满脸歉意的样子。

宁小言皱着眉看了眼电话屏幕，狐疑地想，怎么突然想起要看照片了？“好吧，其实没拍什么……”

“嗯，好，那我挂了。”顾惜挂了电话，朝秦子晋道：“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了。”

秦子晋了然地勾了勾嘴角，“本来相和顾先生谈谈合作上的事，既然有事在身那么我就不便打扰了。”说完优雅地起身。

顾惜一脸惋惜状，道：“今天实在不巧，抱歉。”

秦子晋微微垂眸点了下头，然后迈开步子走到电梯前。

顾惜看着秦子晋的背影兀自笑开，嘴角一直到见到宁小言都是勾着的。

人其实都是自私的，大家有意无意都会下意识地趋利避害。顾惜是个地道的商人，这一点在他身上就会表现得特别明显。

他想，即使你们离得这么近最终还是错过了。

可是他却忘了，有些错过总是暂时的，注定要相遇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次两次的不凑巧而就此错过呢？

＊＊＊＊＊＊

宁小言下了飞机，C城正下着小雨，倒是没有北京那么大的寒风，所以并不太冷。

在回家乡的大巴上，宁小言一直转过头看窗外。也许是太久没有回来，这个城市变得非常陌生并且发达。那些如从地底破土而出耸入云端的高楼让宁小言觉得很恍惚，真的，一切都变了。

下车之后，宁小言看着完全陌生的小镇有点儿茫然。找车站的工作人员问清楚路线，他才坐上公车往墓园去。

期间顾惜发了条短信过来，无非问他到了没有，路上没问题吧之类。宁小言用稀松平常的口气回了过去，然后戴上耳塞阖着眼睛。

半路上有刚放学的高中生嬉笑打闹着上车，嘈杂的笑声将宁小言从浅眠中拉了回来。他皱皱眉，看着那些身穿清一色校服、笑容简单亮丽的男生女生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青春真的很美好，但又很短暂。特别是对于渐渐步入社会走向成熟的人来说，那段情窦初开却纯情简单的年代往往让人心生向往，又忍不住暗自缅怀。

宁小言转过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细细的雨丝不断地落到车窗的玻璃上，扯出一条细长细长的线，然后又被风吹散开，像小时候玩过的吹墨画。滴一滴墨水在纸上，然后对着它吹气，直到墨汁在纸上泛开，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森林或者房子，树或者草。

车窗外的世界可能因为太过阴霾，所以给人一种异常宁静的感觉。宁小言看了看那些持续着兴奋交谈的高中生，很容易就想到自己那段短暂的青春回忆，和那段回忆里的人。

直到公车的报站器里传出一个冷硬的女音，提示他墓园到了，宁小言才关了播放器，然后下车。

空荡荡的墓园显然又扩建了，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样式不一的墓碑看起来就像一座城市的微观图——这里面也住着生灵，那些曾经出现在我们生命里，最后又消失不见的人们。

宁小言冒着小雨找了很久才找到宁夏的墓，墓碑上那张照片早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死者的容貌。墓前倒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雨水的功劳。

“宁夏，我回来看你了。”宁小言将事先买好的一大束白菊小心地放好，然后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泛黄的照片上，宁夏模糊的轮廓。

“这么久没来看你，你讨厌我了么？”宁小言不顾地上的潮湿，靠着石碑坐下来，微微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雨点。

“对不起，我这么不孝……但是，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得奖了，虽然只是三等奖，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妈，我以为随便到哪里我都可以很好的过下去，但是，走了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很糟糕……”宁小言抬起手腕盖上眼睛，脸上的水渍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那个时候我就很想你……还有，他……一直一直想，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