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心局 下+番外——枫叶白色
枫叶白色  发于:2011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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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

所幸的是弓弩兵们借着步兵浴血拖延出来的时间,终于占据了高坡,在山坡上一字排开。

有了地利可恃,弓弩的优势便发挥了出来,弩箭如蝗如雨地向着对方发射,一拨又一拨骑兵被弩箭射中马匹,从马背上摔

下来,并被后面的马蹄踩中。

四处都是哀嚎声。

这种弩机射程奇远,攻击范围又极大,不一时便打压得敌人难以抬头,一片片的人马尸体在山下堆叠起来。

杨续指挥着弓弩手左右兼顾,不漏过一个敌人,又命步兵们寻找巨大的石块,不时砸下山坡去。指挥之中称赞道:“这个

九牛二虎弩,老子还头一回玩这种玩意儿,果然厉害!”

回头吼着叮嘱亲兵:“保护好公主和顾大人,要有什么意外我们都得掉脑袋,明白吗?”

顾青鸿头一次上战场,眼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倒下,变作血肉模糊。只觉目眦尽裂。再没有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不

能上阵杀敌,只能在阵地后受人保护。

身边有亲兵不断地发出信炮,希图向远方的西卫边关求援。虽然最近的边关距离这里也有上百里地,远水解不了近渴,但

只要他们来援,总还是有希望的。

到了正午时候,敌人暂时停止了攻势。

士兵们一夜未眠,都累得不轻,此时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一个都不想动弹。

杨续命令一拨亲卫们继续监视,一边暗中摇头。西卫的士兵们素质太差了些,只这样一晚便坚持不下来。但这次他却没骂

人,只是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应对下一拨进攻。

特意来到公主的马车前面问候:“公主可还好?”

车帘掀开,露出清宁公主脸色苍白的面孔:“我还好。杨将军,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穿着都是马贼的装束,但进攻凶悍,又不像是马贼。”杨续正经地回答道,“公主请放心,不管是什么人,我们一

定拼死保护公主!”

“有劳杨将军了。”清宁强作镇定地说道。

她转目向着顾青鸿望去,神色中不见了儿女情长,只是单纯的惧怕和担忧。顾青鸿在心底叹息一声,想楚衍说的没错,公

主毕竟还是个少女啊。

也安慰道:“公主请宽心。”

清宁咬着嘴唇“恩”了一声,又说道:“两位大人,这山里为何树木如此葱郁?”

得她提醒,两人这才同时注意到周遭的不寻常。时间已是初冬,这座山里的林木竟然多数还未落叶,郁郁葱葱如同夏日一

般。更诡异的是,他们发现,随着时间接近正午,山林里出现了层层雾气,逐渐上升,远处的景色渐渐因为雾气而变得模

糊不清。

顾青鸿忽然发觉……他们似乎又跌入了敌人的圈套!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杨续也在同时变色:“糟了!”

鞭子在半空中打了个响,大喝道:“快起来!备战!”

这时候,敌人也再度有了动静。铁蹄声声,由远及近。

顾青鸿忽然心念一动,快步上前去对杨续道:“杨将军,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杨续毫不迟疑地立刻道:“好。”

顾青鸿走向阵地前方,在弓箭手背后提气向对面阵地大喊:

“你们是洛国军还是下稷军?”

对面沉默一刻,先前喊话的人再度答话:“洛国与西卫联姻对我下稷不利,你们若肯投降,我等可保住公主和各位的性命

。”

这话说得杨续等人都是一愣,因他们本来的目的便是假作护送公主,派兵支援下稷。若对方真是下稷兵马伪装成的山贼,

他们这仗打得岂不是冤枉得很。

然而深知其中原委的顾青鸿却一直摇头,大喊道:“明明是洛国兵马,为何装作下稷?你们的头领在哪里,出来说话!”

这些敌人手拿长刀,骑快马,分明是洛国骑兵最常用的装扮,再加上西卫探子事先一定和下稷边境打过招呼,下稷忙于应

对洛国的威胁,自顾不暇,断不会出此下策再与西卫冲突。这些人一定是洛国兵士,但他们为何要在此劫持西卫军队,用

意却是不明。

极目远望,只见黑压压一片敌人,看不清人数。却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从雾气中策马走出,高声说道:“哪位是和亲使

者?既要谈谈,也请出来说话。”

顾青鸿向前跨出一步,刚要答话,忽然一道亮光闪烁,在他前方的杨续大喝道:“小心!”

顾青鸿一惊,身旁一个亲兵猛地将他一推,以毫厘之差躲过那支利箭。

对方的头领大笑:“你不会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因为你们都要死!”

他的刀猛地向下一划:“杀!”

此时大量的雾气已经蒸腾起来,白色的雾萦绕在树木间,遮蔽了视线。杨续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弓箭手的视野受到阻碍,

他们刚刚发挥威力的弩箭将再度失去作用。

敌人似乎对他们了如指掌,一切布置都是针对他们威力强大的弓箭营而来。

此时再想退出这座山已不可能。杨续只能大喝道:“小心戒备!把眼睛都瞪圆了!来一个杀一个!”

公主的车驾被护在队伍的正中间,侍女们围在马车周围,一脸惊慌。

四面的“嗤嗤”声此起彼伏。弩手们紧紧盯着前方,一旦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便连珠般发射。

雾气越来越大,由能看到百丈变成了只能看到五十丈。不时有对方的骑兵突然冲出,被眼疾手快的弓手射倒。

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将军,没箭了!”

弩箭再多,也是有射完的时候。他们纵使带了很多备用,此时也已用完。

若是于绩还在这里,定会为了这句话苦笑。当年他教导林景贤的时候,便曾就此讨论过。再强大的兵器也并非无敌,在战

场上,一切都可能发生。

杨续诅咒一声:“娘的!”

见九牛二虎弩没用了,杨续大吼着命令:“弩手弃弩,用石块!”

弩手们纷纷从弩机上跃下,寻觅周围的巨大山石,向着从浓雾中不断奔出的敌人投去。

阵地在不断地后退,越来越多的敌人从弓箭和山石的死角中突入,又被步兵们格杀。但西卫这一边的人员也在减少,不少

士兵倒在了敌人的长刀马蹄之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死伤的人越来越多。弩手们无人操纵弩机,步步后退,渐渐地将弩机遗弃在阵地之伤。但此时谁也没心

思去管,只能尽自己所能斩杀更多的敌人。

杨续和顾青鸿纵使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可想,只能继续坚守,妄图能等到援兵来救的那一刻。

尽管如此,希望却越来越渺茫了。

血,漫无边际的鲜血。痛呼,哀叫,临死前睁大了双眸,喉咙里的喘息。整座树林如同修罗地狱。

连雾色中都似带了血色,猩红刺目。

一名又一名士兵在身边倒下。

当西卫军已经只剩下不足百人的时候,杨续和顾青鸿对望一眼,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士兵们将目光投向杨续,等待他的命令。

杨续眼中闪过一瞬的悲伤,随即被惯有的狠厉替代,粗声问顾青鸿:“顾大人,事已至此,我等将力战至死。您和公主要

怎么办?”

顾青鸿微微闭目,那一刻无数过往涌入脑海,胸腔间有些滞涩,不舍和留恋却终究都被压抑。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

吐出话道:“愿以身殉。”

“好!”杨续转身向着清宁公主的车子跪下,高声道:“末将无能,不能保护公主!我等已决定死战殉国,请公主早作打

算!”

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车帘的边缘,随即猛地掀开,清宁从车中立起身,声音微颤却坚定地道:“清宁愿与诸君同!”

杨续不再相劝,郑重叩头。

随即起身,一跃跳到一块大石上,挺直身躯高声喝道:“弟兄们,我们中了洛国那群兔崽子的奸计,今天恐怕回不去了!

弟兄们,你们怕不怕死?”

阵地上响起齐声呼应:“不怕!”

“如今我们杀一个就是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一个!”杨续挥刀大喝:“亲兵们都上马,随我冲!”

亲兵们都红了眼,齐齐答应一声,翻身上马,不再管公主的车帐,随着杨续策马冲了出去。

“杀!”

马蹄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激烈地响着,震耳欲聋。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土地和草丛。

***

就在敌人的军队里,一名青衣男子立在众人的包围中,看着眼前这一切。

残酷的杀戮在眼前上演,断肢残体在空中飞起,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敌方和己方。然而他只是淡然而望,好像一切都在他的

掌握之中,又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有有心人来看他,便会发现他看似空蒙没有落点的目光,其实只是在随着一个目标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大雾把

一切都掩盖得模糊不清,他仍然在望着那个方向,深情如守候情人。

身边有亲兵用力向大雾中张望,一边说道:“大人,他们要做最后的反扑了。”

青衣男子不知有没有听见,身边的人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便闭了嘴。片刻后却听这男子忽然说道:“十六,我记得你箭

法很好。”

“是。”旁边一个人应道。

半天没等到下文,抬头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刚才那人没有射中,这次换你来。”那人眼中仍旧是空茫一片,语气却笃定,道:“射他一箭,就在这里。”

他抬手在左胸处比划了一下。

十六面上神色变换几次,终究回归决然。坚定地答道:“是。”

“一寸也不能差。”

“是!”

十六接过身旁亲兵递过来的弓箭,翻身上马,一挥鞭子。马儿扬起四蹄,向着大雾中冲进去。

一阵疾风席卷来,沙尘满面,血气扑鼻。青衣人袍袖翻飞,一手按在左胸扔未放下。隔着衣服可以按到一块丝绢,带着淡

淡心口的温度。

他的目光顺着十六的马蹄,向白雾中飞驰。

开弓。

无数个片段浮光掠影地闪过,笑语愁颜,假意真情,今年的秋季特别漫长,和着那一树丹桂火红,如同梦魇。

搭箭。

过去和未来已经看不清楚,却知道定下的目标绝不会放弃。纵使注定要为做过的一切接受惩罚,也请先让预定的目标达成

瞄准。

一切都是一局棋,我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青鸿,我们迟早还会见面的。

阳光穿透雾气,在箭头上一闪,持箭人微一松指,箭头刺破浓雾,扑向已知和未知的将来。

西卫将士看到一人从浓雾中冲出,快马飞驰而过,箭上光芒一闪。那人拨转马头,返回阵中深处。

箭在空气中划出一溜火星,随即远处女声的尖叫响起,凄厉哀切。

大多数士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被蜂拥上来的敌人缠住,被敌人的刀枪切入身体,没有时间回头看。

杨续全身鲜血淋漓,大刀砍过一名士兵脖颈的时候,身侧也被一柄长枪刺中。那人抽出长枪,血如泉涌,喷了那人一身。

杨续痛哼了一声,猛地挥手一刀,把那人从头顶劈成两半,摔落马下。

杨续大骂道:“来吧,龟孙子们!”

又一支枪钉入他的肩膀,随着他身体狠狠地前扑,从前方露出尖端来。

杨续仰天长啸,拖着长枪向前急冲,刀如狂风一般刮过。带起一片红雨。

盔甲斩裂,血肉横飞。

刀风转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刀脱手飞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砰”地落入草丛。

随后飞起的还有杨续的头颅。

一匹全身墨色的马儿在大雾中出现,马上一柄黑色的剑收回,垂下尖端,一滴血珠缓缓下滑。

——顾青鸿眼中最后留下的,就是这幅景象。那一瞬他感到胸口猛地剧痛,随即被弓箭巨大的惯性摔在地上。

耳畔最后回荡的是清宁的尖叫声。

白茫茫的大雾遮天蔽日。

第十五章(下)

黑暗,深不可及的黑暗。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看不清生与死的界限,就像之前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臆想。

整个人像是在漂浮着,没有太多感觉,就连痛感也钝钝的。思维似断似连,眼前出现许多图像,却迷蒙不清。只是模模糊

糊地觉得,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那就不用再睁开眼来,面对冰冷的让人无法忍受的事实。

下意识地已经猜到了什么,那些不合常理的经历和若有若无的线索,好像都在提示着他什么。只是他却想不起来,也不愿

想起来。

是到了尽头,还是刚刚开始?

有好几次他似乎已没了生机,却感到好像有人握住他的手,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告诉他不可以就此死去,他们之间还

远没有结束。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眼前终于有了光亮。

顾青鸿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硬而简单的床上。四面是空旷的墙壁,身上盖着厚而沉重的被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头还是很晕,脑子里嗡嗡地响,胸口的疼痛比昏迷时严重得多了,清晰地传递到神经里,却连呻吟都没有力气。

屋里没有人,木头窗户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破碎的风从中吹进来,屋里因为这风而冷气森森。

顾青鸿试探着动了动,立刻痛得冷汗直冒。

他定了定神,试图回忆之前的情况,却只想了个破碎的大概。似乎是在战场上中了一箭,然后就昏了过去。

现在看来,他竟然活下来了,那么其他人呢?公主呢?

身上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他吃力地开口想喊人,却发现喉咙又干又痛,几乎发不出声音。

等了好半晌,忽然房门一开,进来一个士兵装扮的人。他看见顾青鸿醒来,毕恭毕敬地道:“顾大人,您醒了?可要吃点

东西?”

顾青鸿咳了两声,嗓子勉强适应了说话,立刻问出口:“我这是在哪儿?……其他人呢?”

“这里是西卫的边关壶口关。”士兵答道,“我们将军接到和亲队伍的信炮,派人去把您救回来的。”

壶口关便是离落鹰峡最近的西卫边关。原来他还在西卫。

顾青鸿再度追问道:“其他人呢?”

“大人说的是和亲的队伍?”那士兵一边从桌上取过一个大瓷碗往里倒水,一边答道,“公主没事,洛国军已经把她接回

洛国,要择吉日与太子成亲了。”

顾青鸿头脑昏沉,迟钝地道:“洛国?”

“是。我们到的时候,正赶上一队洛国军来救公主,说是听说下稷在这里劫持和亲队伍,特意赶来救援的。”

顾青鸿不得其解,袭击他们的分明是洛国的军队,怎么又出来一支洛国军队把公主救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思索就觉得眼前发黑,只得放弃。

士兵还在继续说:“可惜他们晚到一步,只救下了公主,杨将军和其他和亲将士都已经殉难了。”

他“唉”了一声:“杨将军一世英名,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顾青鸿闭上眼睛,一阵悲伤袭上心头。近千人的队伍在此战中全数覆灭,虽然公主侥幸不死,他却也难辞其咎。

“他们把公主带回洛国,可留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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