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办妥了？”
“是。”
楚衍把手里提的巨大包裹递给石榴：“收好。”
石榴应了一声，将包袱打了两个结，珍而重之地背在背上。
转头看了看林景贤，低声道：“该走了。”
石榴刚要转身，突然觉得领口一紧，林景贤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的衣领，凶狠地低吼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石榴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立刻反手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挥拳打在自己脸上，也恶狠狠地回答道：“对，我杀了他！你
明知道，他一定得死！”
“我……”林景贤被这句话说得一下子没了力气，五指不知不觉间松开，泪水再次从瞪红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你们……没告诉过我会杀了他的……”
“你是傻瓜吗！你既然偷了他的技术，怎么还能让他活着？”石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口气狠狠地说，“你小子蠢透
了！你忘了是谁发明了那些神兵利器，在战场上害死我们多少兄弟？”
说着说着，眼眶却也不知不觉地红了。不知道是为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还是为了死在他手上的于绩。
“可我是西卫人……”
“林景贤！”石榴突然扑过去把他拎起来，一拳揍在他脸上，“你早就不是西卫人了，你这一生都要奉献给洛国！你忘了
？你想背叛太子殿下么？！”
林景贤被他打得脸上青红，一手捂住脸，失魂地喃喃道：“对……我早就不是西卫人了……我决不会背叛太子殿下……”
石榴松开手，任凭他滑坐在地上，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公子早就告诉过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从一开始就想
让他死，现在就别假惺惺装慈悲！”
“轰！”
一声巨大的轰响恰在此时响起，三人猛地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却是那座房屋终于轰然坍塌，旁边几处民居都已被
殃及，也熊熊地燃烧起来。就在此时，清晨的第一缕光也冲到天际，与半天火光席卷在一起，折射在眼中五彩斑斓，再分
不清楚。
“该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楚衍凉凉地开口，第一个背转身，无声地向路边停靠的马车走去。身影在晨曦里染了薄雾，脚下枯草碎叶，
一地凋零。
和亲的车队日夜兼程，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来到了西卫与洛国的交界。
“顾大人，今夜我们在这里驻扎吧。”杨续从后方飞马跑上来，马蹄扬起一溜尘烟。见有士兵拿袖子掩脸，抬手便是一鞭
子：“别给老子装相。连点灰都受不住，回家奶孩子去！”
骑在马上的顾青鸿已经懒得皱眉了。从行军以来杨续便是这般趾高气昂的模样，军士们对他大多敢怒不敢言。顾青鸿旁敲
侧击劝了他几次，都没有效果。考虑到两位主官不合对军心不利，便不再管他。
这时抬头看着他所指的地方，是一座小山村，正从河边走回几个少妇，提着竹篮，嘻嘻哈哈地往村子里面去。
见杨续盯着那几个少妇目不转睛，顾青鸿只觉头痛，这人莫非要打这些妇女的主意？
本想拒绝他的提议，但此时已是黄昏，确实到了扎营休息的时间。无奈只得点头：“好吧，就依将军。”
“哈哈正好，兄弟们辛苦多日，也可疏散疏散。”杨续道。
顾青鸿提醒他：“前面就是落鹰峡，谨慎为妙。”
“顾大人放心，老杨打仗是把好手，断不会阴沟里翻船。”杨续不以为意，“您和公主打声招呼，我们就在这里扎营了。
”
顾青鸿还没说话，他“啪”地一甩鞭子，马儿长嘶一声疾奔出去。远远地还听到他在下命令：“到前头的小村子扎营！动
作利索点！”
顾青鸿轻叹口气，招手叫过一个亲兵：“去报告公主的侍女们，今晚在前面的小村落扎营。”
“顾大人为何不亲自对我说？”
一个清冷的少女声在身后响起，顾青鸿只听这声音就知道麻烦，回头一看，不出所料正是清宁公主的车子来了，一个侍女
掀起车帘，清宁端坐其中，美眸凝注在顾青鸿脸上，了无温度。
顾青鸿不欲与她纠缠，拱了拱手，拨转马头离开。
“顾青鸿！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清宁的声音变得犀利，“左右，拦住顾大人的马头，我要请他进来叙话！”
侍女们不敢违抗，齐齐应了“是”，跳下车来扯住顾青鸿的马辔头。
顾青鸿左右为难，正想不出脱身之策，忽然前方一阵大乱，有人叫道：“有敌人！”
侍女们一愣，松开马缰绳。顾青鸿也是一惊，这回反倒不走了，喝人来护住公主车驾。
几十名士兵立刻将公主的马车围在中间，掣出兵器备战。
听得前方喧嚷了片刻，有人飞马跑来道：“公主勿惊！来者是一伙山贼，已经被擒获了。”
顾青鸿放下心来，趁着侍女们都没回过神，连忙催马向前，躲开了公主的纠缠。
顾青鸿来到队伍前面，见战事已经结束，几名大汉被绳索捆绑起来，摔在地上。
杨续骑在马上劈头盖脸地训斥几名军官模样的人：“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伙毛贼都抓不住！”
一人不服，小声反驳道：“我们不是抓了几个……”
“屁话！好几十人就抓住了五个，亏你们还有脸说！”
见顾青鸿过来，杨续换了笑脸，主动转头对他说话：“顾大人您放心，公主绝对不会有差错。这些没用的家伙，等扎营了
我再好好教训他们！”
“是怎么回事？”顾青鸿问。
杨续摆手示意军队继续前行，道：“一伙山贼。这儿是三不管地界，很多强盗窝子，专门劫掠往来的客商。他娘的，把老
子当肥羊，老子宰了你吃人肉！”
顾青鸿目光扫向那几个被捉住的山贼，见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样貌猥琐，像是山贼的样子。又多问了一句：“怎么会放
跑了那些人？”
“报大人，这是伙马贼，都骑着快马，突然冲过来，我等一时没有防备……”刚才那人又开口解释，还没说完身上就挨了
杨续的一鞭子：“无能就是无能！还找借口！”
“马贼？”
顾青鸿沉吟着对杨续道：“杨将军，我看一会儿扎营之后，就令弓箭营拆装床弩，晚上轮流守夜吧。这里既然是三不管地
界，还是小心为上。”
“顾大人说的有理。”这次杨续不再坚持，转头吆喝那帮下属：“都听到顾大人说的了？扎好了营马上安排！”
“是！”众人齐声应道。
小村庄坐落在一座大山脚下，问过村民，说是绕过了此山，便是落鹰峡了。
村民们大约是经常见到来往的客商，见到这伙人并不奇怪，但见很多士兵手持刀枪，中间护着装饰华丽的车帐，还是忍不
住多看了几眼。
顾青鸿往来巡视了一圈，忽然见到前方走过去几个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第十四章（下）
那是几名士兵，认得是杨续的亲兵，正拉着一名年轻的妇女往营帐里面走，妇女神色畏缩，好像不愿去却又不得不去的模
样。
顾青鸿扬声喝住了亲兵：“你们带这名女子往哪里去？”
几名亲兵回头看见顾青鸿，连忙垂手站立，偷偷互相看了看，却没一个人回答他的话。
顾青鸿见他们不敢说出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九分，有些恼怒地道：“让她回去！堂堂西卫将士，在外调戏良家妇女，成
何体统？”
他一冷下脸来自有威势，亲兵们纵使跟着杨续骄横惯了，也不敢当面顶撞他，只是为难地挪了挪脚，道：“大人，这……
”
“哎呀呀，顾大人不要动怒。”杨续正从营帐里走出来，见此情况，上来打着哈哈道。“兄弟旅途寂寞，找个姑娘来陪陪
，两厢情愿的事，何谈调戏啊？大人多虑了。”
顾青鸿冷冷地扫他一眼，平时治军的事还可忍让，这等事绝不能放任。说道：“杨将军，还请自重！”
杨续一脸无所谓，摆手道：“唉，好好，我老杨最敬重武经阁的人，顾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听你一回。”冲着亲兵们
挥了挥手，“放了放了。”
亲兵们依言，松开那名妇女，让开去路，那妇女却不走，跪下给两人磕了个头：“谢大人！两位大人如此好心，民女愿献
上村中家酿的米酒，给大人和各位军爷洗尘！”
顾青鸿一怔道：“不必了。”
杨续的大嗓门却和他同时响起：“你倒识趣！很好，有什么东西就送过来吧。”
顾青鸿想再出言阻止，旁边却有他的亲兵凑上来低声道：“大人，这女子是怕杨将军回头报复她，想要巴结的意思。您就
别拒绝了。”
顾青鸿明白过来，挑了挑眉，终究忍住没再说什么。
忽然想起一事，也低声嘱咐道：“她送来的东西你们仔细查看。酒要少饮，总之一切小心为妙。”
“是，小的明白。”
入夜了。
晚饭时候，那妇人和村中几十名男子都来送酒送菜。亲兵们得了顾青鸿的吩咐，检查了所有酒菜，事实证明他只是白担心
一场，酒菜都没下药，可以正常食用。米酒是村中自酿，虽然比不得京城的好酒，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且味道浅淡，不足
以醉人。顾青鸿见此情况，也就放下了心。
晚饭之后，大部分将士到营帐中睡觉，留了部分士兵守夜。
顾青鸿安排了不少士兵守着公主的营帐，自己回到帐中，想要睡下却又睡不着。
踱步出来，只见一弯月牙挂在天边，月牙下是远山层叠，深浅不一的黑灰色，如同画卷。
山那边就是落鹰峡。地图上看这是一个极为险峻的去处，两侧山高百丈，下有激流穿行。地势虽险，风景却也是极美，若
非有任务在身，倒是个游玩的好地方。
若是能与楚衍同行，或许就更有意思了吧。
顾青鸿恍觉自己又在想念楚衍了。虽然堂堂男子，不屑于流连相思，但此时深陷其中，不由得也要细细地品味这似是苦涩
，却又似甜蜜的滋味。
若是在往日，此时他或者正与楚衍摆一局棋。或者是他忙于写奏折，楚衍在旁边无聊地晃来晃去，总要搞出些事端想吸引
他的注意。或者便是两人一起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随意地谈天说地，扯东扯西。楚衍一手晃着扇子，看着他似笑非笑。
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唇边萦绕。微合上眼，在意念里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
就这样思念一刻也好，反正没有人会看穿，就这样独自一个思念一刻也好。
层层山峦的背景里，黑色的袍服也融入其中，宁静安然。
这安静并没维持多久，因为身后很快便有嚓嚓的脚步声传来。
思绪被人打断，顾青鸿只得不太情愿地睁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来人是杨续。
“顾大人没睡啊。”杨续刚喝了妇人献上的米酒，脸上微有泛红，但眼神仍是清醒锐利，现在看见顾青鸿，晃了晃手打个
招呼。
顾青鸿也一点头，却见他疾步走向外头，原来是寻地方方便去了。
不一会儿便见他一手系着袍子，走了回来，一边走一边哼哼地骂：“娘的，这地方还挺冷。”
走到顾青鸿身边，笑呵呵地搭讪道：“顾大人睡不着，莫不是在思念某位红颜知己？哦不对，”他突然想起来，“顾大人
另有所好，一定是在想着那个叫楚什么的家伙吧？”
也不管顾青鸿微愠了脸色不答，自己继续说道：“赶明儿我也去试试，尝尝那等滋味和娘们儿有啥不一样，哈哈！”
顾青鸿最厌烦他这等嘴脸，很想嫌恶地别头走开，表面上却只得故作平静，不理会他也就是了。
杨续大约是喝了点酒有些兴奋，又杂七杂八地说起来，道自己如何曾立过何等战功，又如何在床上也是生龙活虎，让京城
妓院里的红姐儿都对他讨饶。
顾青鸿听得不耐烦，冷冷地道：“不早了，我先回营，杨将军请便。”
杨续也不在意，哈哈一拱手：“请请。”
顾青鸿刚一转身，忽然听到杨续在身后大喝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
一支响箭呼哨着飞来，被杨续抽刀一格，“当”地落在地上。
几乎是与这声响箭同时，远近的营地里爆发出了呼喝之声。刀枪声也同时大作。
后方“嗤嗤”几声尖锐的破空声，是九牛二虎弩发射的声音。
纷攘中一人大喊道：“有人劫营！”
杨续骂了一声“娘的”，转头向自己的营帐处跑。正有亲兵牵着马迎面飞奔过来，叫道：“将军！”
杨续翻身上马，拔刀喝道：“戒备，保护公主！”
这时另一个方向又响起呼喝叫骂之声，顾青鸿蓦地变色，那正是公主寝帐的方向。
刚要向那边跑过去，杨续飞马从他身边跃过，吼了一声：“给老子好好呆着！”
立刻有一伙亲兵围上来，把顾青鸿护在中间，硬拉着他向一旁撤去。
顾青鸿不通武功，纵使想帮忙也无从帮起，只得退后，耳听得整个营帐瞬间大哗，一队队士兵手持兵器，呼喊着冲出来，
向着不同方向奔去。
顾青鸿挣脱努力向外看去，从声音来判断，袭击者竟似就在他们的营地之内。几处营帐都出现了火光，显然是有内奸故意
放火。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弓箭营的优点和缺点，弩箭只对远距离的袭击才有效用，一旦演变为近身战斗，
再强大的弩机也将变为废铁一块。
就像如今的状况，弓弩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怎么会有人潜入营地之内？
他脑中一闪，突然想到了送酒菜的妇女和村民，还有今天擒拿住的几名俘虏，难道是他们……
四处都有火焰，喊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有几次敌人冲到了顾青鸿这里，被亲兵们奋勇砍杀。顾青鸿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全都骑着快马，挥舞着长刀，马蹄过处一片狼藉。
看来正是之前袭击他们的山贼，但这些人布局如此周密，绝不可能是山贼！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这处村庄毫无险要可据，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已经处于绝对劣势。
这个想法让顾青鸿觉得全身发冷，他抓过一个亲兵喝道：“快去报告杨将军，我们得马上退到山里！”
他们必须寻找地利，和敌人拉开距离，这样才能发挥出弓箭营的作用来。
亲兵答应一声，跃上马背冲了出去。这时一支冷箭袭来，另一名亲兵眼疾手快地拉了顾青鸿一把，躲过了箭头，旁边一名
亲兵却被箭射中，一声惨叫。
远远地听杨续喝道：“步兵掩住弓弩手，往山上退！”
第十五章（上）
步兵们得了杨续的命令，奋勇拼杀，掩护着弓箭手们撤出村庄，躲进山里。
弩兵是骑兵的克星，但骑兵却天然是步兵的克星。一路上西卫的兵士越来越少，当他们终于撤入山中，步兵营死伤已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