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睡了,家里空间太小,都没有地方可以打地铺,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他每次都让苏慕睡在靠外的那头,因为放着台式
风扇可以吹得到风,但苏慕却总说自己讨厌睡外头,每次都吵着要换过来,即使硬给他丢外头了他也有本事趁人不备偷偷
换过去。
很快刚冲完冷水澡的舒适就会被炎热所消灭,即使睡着一动不动身上也会慢慢地冒出细蜜的汗珠,身上像环绕着一曾热气
,粘粘地很难受,夜里睡得迷糊,他时常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苏慕紧紧地贴着,心里觉得太过燥热就下意识地用手去拨,
但无奈他抱得太紧,拨了几下又迷迷糊糊得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左右天还是微微现出鱼肚白的时候苏慕就该回去了,他每次都是在睡得半醒的时候就听见苏慕起床整理
东西的轻微响声。等他收拾地差不多了他也就醒了,帮他把院子里的后门打开,这时候苏慕还会习惯性地问他:“生哥,
去不去我家?”他仍是笑着摇摇头,有时候苏慕哈哈笑笑就回去了,但有的时候他回去之后不久,他把门关上了,他还会
没有预兆地从院子里那堵矮墙上翻进来,嘴里叼着一枝刚从路边水池里摘下来的新鲜的荷花,从矮墙上跳下来把带着露珠
的荷花送到他手里,说:“生哥,送给你,可好看了。”送完了荷花,他用手拍了拍刚翻墙时蹭到的泥污,等不及他再去
把门打开就再次气喘吁吁地翻墙出去,在墙檐上临走前还不忘最后问一句:“生哥,真不去我家吗?”见得到的仍是相同
的回答,他这才笑着说了句:“不去拉倒咯。”又翻墙下去了……
新鲜的露珠点缀在荷花娇嫩的花瓣上,清晨清新的空气之中透着股甜美的芬芳,一天之初,万物从睡梦中苏醒,开始有轻
微的响声打破夜的宁静,他驻足聆听着院外柏油路上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第5章:
冬夜的活动比起夏夜略显单调,看完书,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便渐渐入睡了,冬天的夜睡得尤其香甜,睡梦
之中他仍旧感觉到苏慕的身体紧靠着自己,有种别样的温暖,他将身子朝那边侧了侧,两人紧紧相拥着进入梦乡……冬天
零晨四点多还是黑黑的夜,连空气之中都夹杂着另人战栗的寒冷,他不放心苏慕一个人走路回去,便会推出自行车送一直
送他到十字路口,每次临别,苏慕仍是会问:“生哥,真的不去我家吗?”黑夜里他的脸包裹在厚厚的围巾之中,只露出
一双乌黑的眼睛。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没有脸上表情的迷惑下注意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大大的眼睛没有像平时一样透出灵动的光亮,反而
是在月光淡淡的折射下笼罩着一层黝黑的乌云,他心里“格登”了一下,他先前光是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脸上毫不在意的表
情,却不知道满不在乎的表情底下隐藏着多么忧郁的眼神。看着他带着淡淡哀伤的眼神,他犹豫了,他多么想答应啊,哪
怕只是陪他走走……但看了看手表,他再一次拒绝了,四点四十五分了,再不回去父亲就该回来了。
苏慕看了他一会,已经是无数次面对同样的表情了,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嘿嘿”,他知道他在笑,一如无数次他被自己拒
绝了之后的笑,虽然从他的眸子中只看到哀伤……看到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生平里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许不应
该拒绝他……或许有什么地方他做地不对……
但当时他真的是太小了,他努力阻止自己心中无头绪的想法,他不知道此刻心中一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也害怕去深入思考
这个问题,他当时只有一个预感,那就是再思考下去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自己感到痛苦万分……
他听到苏慕的声音:“哦,那好吧,再见吧。”
听着他渐渐离自己遥远的脚步声,他只觉得心里有处地方在慢慢滋长,也有处地方正轰然倒塌……
第6章:
初三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做试卷,讲解,排名次,做试卷,讲解,排名次……升学的气氛在班级
之中越来越浓烈,一种无形的压力慢慢地环绕住里面的每一个人,每天都过得很忙,却总有种错觉不知在为何而忙。他感
觉自己过得很空虚,那时的他还不太理解空虚这个词,只是觉得自己过得很累,每天看着身边的同学和他一样一次次地跌
倒又一次次地爬起,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地强打精神,就连平日里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苏慕都开始抓紧最后的时间埋头复
习功课。
谁都不甘心被甩在后头,虽然一个个都只是离成年都还尚早的少年,却不得不背上了战士般严酷的命运。这是他们生命之
中经历的第一次大考验,不久之后又会有第二次也是最大最残酷的一次考验,在他们将来的生命中会有无数个比这更大、
更难的考验,这只是一次初级评审,抑或是通过以后更大难关的一次资格证书,坚持住了便能继续之后的考验,没有足够
坚定的为自己奋斗的决心便灰早早地被这个社会淘汰……这是一个战场,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残酷却现实。
在每天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课业之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每天都被考不完的试做不完的试卷折磨得跟脱了骨头一样虚脱,但
一旦住了机会他们仍会迫不及待地将每天要说的话在很短的时间内说完,谈论的话题重心从往日的休闲更多地转移到了学
业、未来,甚至对他们来说还虚无缥缈的前途。
他对苏慕说他想当一个歌手,不用赚太多的钱,只需要一个地方能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唱歌、写歌,偶尔像他的偶像齐秦那
样发一、两盘自己的唱曲录成的磁带,喜欢他的歌的人可以去商店买到自己的磁带,放到收音机里听。甚至将来还可以被
刻录成激光唱片,被放在卡拉OK里放,但他不希望在很嘈杂的那种卡拉OK里听到自己的歌,他只希望有个偏远一点,安静
一点的小包房放他的歌就很心满意足了,他的歌只唱给喜欢的人听,即使只有一个愿意人听他也会因此感到十分高兴。
每当他对苏慕这么说,苏慕就默默听着,也不说话,脚步慢慢前行,直到他说话的声音停止多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
洒在他俩沉静的面庞上,古道口的十字路在沉默中缓缓迫近,他才会一字一句,用格外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说:“生哥,
将来你要是当了歌手我就去做一个商人,将来我有了钱就可以给你录磁带,给你灌唱片,灌好多好多唱片,激光的,特圆
特亮的那种,还能当镜子照。但我不卖它们,我只把它们放在我写的科幻小说里,我不告诉他们里面有你的唱片,一直等
他们翻到结局,才可以看得到。”
他问他为什么他的读者只有在读到他的书的时候才能看得到他的唱片,他却只是调皮地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在颊边闪现
,“开玩笑的啦!”哈哈笑着就敷衍过去……夕阳下他俩的影子一起被拉得长长地,凌乱的剪影模糊地粘连在一起,像手
心忽然长出的两条纠缠的命际线。
少年壮志不言愁,少年人的志向总有种别样的远大,或许在今日偶尔想起还会忍不住嘲笑当时自己颇有些不切实际的荒诞
,但在那时却是纯洁心灵最真挚最神圣的渴求。春天柳柳树抽出了新芽,自行车轮碾过丰硕的花瓣,背着书包穿行在枝条
垂柳,春燕缭绕的绿树丛中。夏天池中荷花盛开,蜻蜓飞舞,炎炎夏日一场场夜雨将沉寂的生灵唤醒。
等到那个夏天第一场夜雨降临的时候,他们都毕业了。
第7章:
他脑子并不聪明,但靠着三年来的勤奋与刻苦考到了市里一个次级重点高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一如既往没有
任何表情,只是说:“你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你没有。”而苏慕因为本身脑子就聪明,再加上最后一段时间的奋发也考到
了当地一个寄宿制重点高中,这也是他父母的主意,因为平日里忙于生意很少回家,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
相聚的日子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直到离别悄然而至,才发现在那个夏天里童年早已在墙上随着岁月而剥落……
毕业那天学校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很一本正经,就是到教学楼旁边的水泥礼堂里坐着开个会,再由校长等领导发言一下
,然后老师再手提着一摞用五颜六色的尼龙线绑好的毕业证书,像菜市场里分发白菜一样一个个传到同学手里。开完会,
又组织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片子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滥俗的爱情片,但在那时随便一部电影都会被翻来覆去
循环播放上千百遍,最后的结尾由男主角为保护女主角被子弹击中,倒在女主角怀里交代遗言,镜头持续了有十几分钟,
极具煽情之能事,电影院里已陆续传来女生们动情的抽泣声与男生们靠着椅背睡觉的呼噜声。
他有些无趣地坐在座位上,白色的校服粘上了汗湿湿地贴在背上,正在闷热难忍之时忽然感觉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抬头
一看只见前排一片黑暗之中苏慕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大眼睛里藏着一丝狡黠,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略略
一点头,两人便同时起身往出口处走。由于电影院里空间过于狭小,座位排地十分密集,再加上许多下了班无所事事的工
厂工人还有些接小孩的家长聚集在过道里看电影,要通过放映区到安全门是条艰难的道路,等走到放映厅门口足足花了有
十来分钟,两人都已挤出了一头热汗,而此时荧幕上的男主角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天特殊情况已经和父亲请过了假,得到了准许,再加上看过电影时间还早他并不急着回家。推着辆自行车和苏慕在影院
旁的马路上走,下午两点左右的光景,柏油马路被炙热的阳光烤出“兹—兹—”的声音,太阳竖直晒在背上,汗不住地往
下流,下午的马路上没有太多的行人,尚未拓宽的马路却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周围稀稀拉拉有几家卖小吃的店铺,偶尔有
几个民工打扮的人拿着电钻与铲子坐在里面喝水,整条街都沉浸在夏日午后困倦、悠闲的气氛中。
缓缓地推着自行车边流汗边行走,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也没有目标究竟要往哪里去,只是保持着一种默契默默
地推车前行着,穿过一座座伫立在烈日骄阳中历史沉淀的古老城楼,穿过一幢幢方型单元楼下挂满换洗衣裳的阴凉处,巷
子有住在楼里的小孩三五成群地踢足球,一个个都还是未上小学的年纪,晒地黑黑的皮肤,细小滚圆的臂膀暴露在赤裸裸
的阳光下,晶莹的汗珠在空气中纷飞。
走地有些累了,便随便拣了处阴凉处的台阶坐下,自行车靠着墙壁放着,苏慕想去对面街上买两根冰棍,谁知冰棍早早地
被人买光了只剩下冰镇的啤酒,喝完了酒瓶子还得还回去的那种,无奈之下只得买下一瓶瓶装的啤酒,拿了两根长吸管急
急忙忙奔回来。两人坐在白泥灰砌成的台阶上喝冰冻的啤酒,那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喝啤酒,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苦得
直皱眉头,但多喝了几口又觉得脾胃很是舒畅,全身上下都冰爽了起来,这是种喝其他饮料时都没有的感觉,在没有老师
和父母的监督下偷偷喝上瓶啤酒,这种单纯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的舒畅是以后所有名贵的酒都不能媲美的。
时间渐渐迫近傍晚,落日楼头,不时有回收纸箱废品的人蹬着三轮车摇着自制的简易的摇铃缓缓骑过,操着一口奇特的外
地口音,“锅——盖!”前面一个锅音拖得格外长,最后一个盖又特别简洁明了,跟唱戏曲似地,环绕着渐行渐远。晚霞
红红的映照在地上,单元楼里不知是谁家的老式发条钟开始准时打点,足足打了六个钟点,收音机里新闻电台的拦目就开
始了准点播报,巷子里四处洋溢着饭菜的香味,不断有兜着围裙的阿婆奶奶敲着饭碗来找自家孩子,踢足球的小孩被一个
个抹着湿毛巾带走,最大的小孩临走前把足球放在他俩身后台阶的门缝里,等着明天一天再来踢。
第8章:
暑气开始渐渐褪散,天边火烧云在西边烧得分外好看。喝罢了啤酒,去街边杂货店还了啤酒瓶,他俩拍拍屁股上粘着的白
泥灰,推着自行车便又开始上路。一天之中最悠闲的晚饭时间,辛苦了一天的劳动,民工们扎堆坐在小吃店里热热闹闹地
吃饭聚会,工厂里放了班,不断有员工提着中午吃过后空空的饭盒往家里赶,工厂的烟囱停止了冒黑烟,从家家户户的烟
囱里冒出炊烟,街上四处是穿行的自行车与步行的行人。
他们找了家偏僻处的小饭馆,坐到电风扇吹到风最多的一桌,分别要了份卤猪大肠和牛杂拌饭,下午不停的行走与出汗早
已使他们饥肠辘辘,饥不可耐地吃完,再休息片刻,坐着聊了会天,刚刚酒精的刺激与饱饭之后的满足感使他们神经异常
兴奋,话又多了起来,聊着聊着天色便晚了下来。出了餐馆推车走在大街上,他发现自己还不是很想回去,想起今天父亲
会去提早上夜班,应该不会发现自己晚回去便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很难得没有再去顾虑父亲而是陪着苏慕继续推着自行
车四处乱走。
夏夜的街上很是热闹,店铺里灯火通明,照得不怎么宽阔的马路也十分敞亮,出外纳凉的人们或摇着蒲扇或赤裸着上身坐
在马路边上搭着的凉棚里看杂货店里放的VCD录象带,或是三五人一桌坐在边上吃猪下水、牛肠等烧烤玩意儿。脚下的柏
油路经过一天的炙烤变得有些软,自行车轮驶过会留下浅浅的印记,他俩穿着白衣黑裤普通的学生装扮穿行在嘈杂的人群
中,酒足饭饱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你一句我一句谈论十分热烈,夜晚闷热的空气中开始混杂清新的凉风,他们一路说话一
路出汗,一遍遍地湿透又一遍遍地吹干,越是闷热就越是阻挡不了他们的激烈讨论,仿佛又回到了上学时候,接下来就得
赶到学校不能再说话了,所以要趁有限的时间里把所有能说的都说完。
整个夜晚苏慕的脸色都是潮红的,眼睛格外得亮,除了说话,还是说话,几乎要在一夜之内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他也是
一样,他陪着苏慕一起不停地说话,说完这个话题说另一个话题,说了这个话题又马上忘记了上一个话题,就这样说说说
、说说说,他回想不起任何一句那夜所说的话,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哪怕只是一句。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老天为
了惩罚他让他在那天说完了一生之中所有该说的话,以后他说的话便不是废话,就是言不由衷的场面话。
不知不觉逛到了晚上九点,他见时间不早了,便让苏慕坐在自己的自行车后,载着他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急速飞驰,时间
已晚街上行人开始稀少,他听到耳边夜风“呼—呼—”地刮过,伴随着苏慕那清亮的、毫不掩饰的笑声,他在车后兴奋地
挥舞着手,一边大笑着,一边大声欢呼着最近当红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笑声在
风中嚣张地肆意飞扬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放肆与美好……
直到行驶到十字路口附近的路段,远离了闹市区,万籁俱寂,苏慕累了,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不时发出几声满足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