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交击之声骤然响彻整个落月居。
将全身真气灌注于掌心,绵绵流向手中利刃,紫光大盛之时,苍负雪的嘴角忽然莫名泛起邪魅淡笑。
要你死!
转瞬之间,已亮若天际明月的刀身再度闪耀了数次──光华盛放,霎时如同地狱变色的业火,团团簇簇,跳跃翻腾,绽出
满目怒放的紫色莲华。
那气势之盛,要将眼前一切都焚烧殆尽!
在紫色烈焰的炙烤之下,长蛇软剑一下子变为不堪一击的废铁。剑尖仍与刀尖相触,却被苍负雪手中的利刃逼得蜿蜒退后
了数寸。
刷刷刷!
剑身扭曲为蚯蚓状,剑势一泻千里。
苍负雪单手握刀,足尖点地向前,刀刃毫不留情地将软剑寸寸挡回,直冲柳望月心脏!
脚下如御风,踏月而无痕。一袭白衣翩然,一双轻袖流转,杀气铺天盖地纷扬而落,在柳望月的瞳底刻下转瞬即逝的印记
。
柳望月只来得及眨一眨眼,白影已急至身前。
苍负雪目光灼灼,双瞳深处有如鬼火摇曳。
不知何时起,他已强大到令人无法逼视。
柳望月惊诧得呆愣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
就连那只握剑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开来。
软剑“!”地一下落到地上。
最后一刻,最后一击,苍负雪挥刀砍下,气势若紫虹贯日,苍茫浩大。
但,那本该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住了。
耀眼的冷月光华也在那最后一刻如水雾一般化了开来。
刀刃彻底停在柳望月胸前一寸不到的地方。
落月居内,一片死寂。
苍负雪攥紧了刀柄,心脏像被某只无形的爪子死死攥住。
怎么……回事?!
不过多时,他已是面如死灰,唇色煞白。
所有内力只在一瞬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哈!!”柳望月凝望他片刻,不由仰天长笑,“宫主,看来这殊死一战……胜负已分!”
浑身每一寸的肌肉都抽搐不已,疼痛至极,各处关节更是酸软无比。苍负雪声色颤抖,咬牙切齿道:“你……你做了什么
手脚?!”
柳望月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道:“宫主在进入庄内的路上,是否见到你的某位故人了?也是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
那阵腐臭味道?”
苍负雪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意了!
柳望月俯视他,笑容格外清浅:“那其实并非什么尸臭,而不过是本少爷特意为迎接宫主大驾而准备的销魂十香散……不
过宫主大可放心,此毒不会要人性命,只是在散人内功方面,甚有奇效。用来对付宫主这般内力深不可测的人,正好,正
好!”
勉强以冷月支住上身,苍负雪将全身重量都压到刀柄之上,紧蹙眉头,重重喘息。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功败垂成!
怎能就此罢休!
要我……怎能就此罢休!
昊月,不为你报了这刻骨深仇,我苍负雪绝不罢休!
每一次吐息都牵动浑身痛处,胸膛乃至背部皆剧烈起伏。
只见柳望月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软剑,抬脚走至苍负雪身侧,另一手猛地将那雪白的后衣襟死死攥住!
──同时,亦将他颈间的几缕青丝攥入了掌心。
沉重的喘息声渐渐低弱下去。
苍负雪微抬头,侧目,半闭的墨眸深处陡然射出阴极冷极的光芒。
与方才无比相似,又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
他的双瞳凝上半抹淡淡的紫。
冶艳而凄清。
柳望月不禁一怔。
深入血液与骨髓的恨意,尽数饱含于这淡淡一瞥里。
“本少爷可从不懂什么惜玉怜香,便要委屈宫主大人了!”眸中冷光乍现又灭,柳望月用力一拉,毫不犹豫将苍负雪的身
体向前拖拽而行。
苍负雪心神顿散,浑身僵硬无力。
任凭柳望月拖拽着自己的身体,唯一一点力气也凝于手心,固执地攥住手中冷月。
刀刃与地面轻轻摩擦,发出阵阵细微声响。
柳望月的步子停在那张雕花美人榻前。
他松开苍负雪衣襟,两个手指迅疾一出,快速封住了他周身穴道。
再将人一把横抱起来,重重扔到那方被砍破的榻上。
身体悬空的一刹那,冷月从苍负雪指缝间滑落,铿锵落地。
六十三.
冷月从苍负雪指缝间滑落,铿锵落地。
柳望月扔了手中软剑,也爬到美人榻上,缓缓坐于苍负雪身旁。
他伸手把玩苍负雪铺散一床的青丝,幽幽道:“这头发,可真是美。”
苍负雪嫌恶地想要扭开头,却发现自己连脖子也动不了半分。
凝聚周身上下残存的一丝游离真气,想要强行将穴道冲破。
柳望月身形半卧,手指托腮,艳丽精致的红袖扫过身边人的面庞:“那销魂十香散,原本是为上官昊月所准备的。没想到
……如今竟是阴差阳错,又歪打正着地用到了你的身上。这……也算是天意吧?”
像是根本没听到柳望月的话,苍负雪的视线怔怔凝望天花板。
“宫主。”柳望月靠近他,声色渐柔,“其实……我有好多话……一直想与宫主说呢。还记得,七年前……”
七年前?
七年前的某一夜,消匿于江湖中已多年的揽月宫,忽然重现于世。
而同一时间,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柳剑山庄,于一夜之间,遭受灭顶之灾。
揽月宫主的重出江湖,便是在这一刻。
柳剑山庄内,血流成河,枯骨成片。
揽月宫主仅用一夜时间便屠了柳剑山庄满门。
柳剑山庄庄主惨死于揽月宫主刀下,以万分毒辣而残忍的手段。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早已不堪入目,残破万般。
而揽月宫主在搜遍全庄之后,再一把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在熊熊烈焰之外,脚踏一地红莲,沐浴腥风血雨,姿态翩然若仙。
殊不知,在不远处的柳林之间,一个幼小的身影正静静隐于暗处,盯着那虚幻美丽而遥不可及的背影。
默默出神。
许久许久。
“宫主……”柳望月微微笑,眸中充盈着病态的,不可自拔的迷恋之色:“宫主屠戮我柳家满门之夜,唯我一人侥幸逃脱
。我逃到柳林中躲起来的时候,正好望见宫主转身离去的姿态,便是那少年般稚嫩的身形,浴血的背影,亦如谪仙一般好
看……”
“我永远都记得那时的情景……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为爹报仇雪恨,而是将那仅存于幻想中的面容看清楚,只在咫尺之间
,捧在手心里,好好地……看清楚。”
“在这爱与恨交织纠缠的七年间,宫主可曾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苍负雪静静聆听,沉默不语。
任凭柳望月的手指一寸寸攀上他的面容。
半晌之后,冰冷的声色在落月居中骤然响起。
“滚开。”
极淡的口气,不带一丝起伏。
“不要笑死人了。”苍负雪唇边泛起阴冷笑意,“柳望月,本宫真不得不佩服你的好口才……爱与恨交织纠缠?哈哈哈…
…”
冷笑数声,随后他话音一转,面露鄙夷之色:“这七年间,你是如何度过……本宫半点兴趣都没有。”
柳望月浑身微震,五指猛然收紧,指甲凶狠地陷进苍负雪面部皮肉!
尖锐的痛楚漫上肌肤,苍负雪不由闷哼一声,额间冷汗顿生。
“那宫主……对我修习移魄之事,是否有兴趣?”
语毕,柳望月的手指从苍负雪脸上挪开,手臂微抬。
红袖顺着腕骨柔柔滑下,系于手腕上的绛紫发带随之露出,分外醒目。
“上官昊月曾练这玩意儿练得半死不活,一度沦为废人一个,如今更是……啧啧……”柳望月顿了顿,一脸同情地看向苍
负雪:“而诸如五感尽失这种因修炼移魄所带来的副作用,竟从未出现在本少爷身上,宫主,你可知为何?”
苍负雪双唇紧闭,牙关死咬。
忽然,他极度害怕。
害怕亲耳听到答案,得到结果。
从心灵深处疯涌而上的惶遽与惊恐,源源不断,藤蔓一般死死将四肢都缠住。
柳望月轻声问道:“你的娘亲,应是叫映莲吧?”
映莲,映莲。
苍映莲。
那些不愿再触碰的尘封往事,再次浮上心头。
“那一年她被我爹囚禁于庄内,为拷问出三件宝物下落,日日大刑伺候。可最终……她也只道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天下,除了揽月宫主的血肉至亲,其他的人……若是觊觎夺魂移魄,硬要修习的话,必遭其邪力反噬,不得善
终!’”
苍负雪睁大双眼,呆呆望着柳望月一张一合的嘴唇。
到了这里,真相似已明了。
夺魂移魄,从始至终,都只是独属于揽月宫的禁忌力量。
身体内流动的血液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容他人侵犯与掠夺。
即便如传言里所说一般与揽月宫主发生肌肤之亲,也依旧无法冲破那血的咒缚,无法获得触碰禁忌的资格。
所谓肌肤之亲一说,终究不过是无聊的传言而已。
“宫主,你应该早就明白了吧?”
柳望月一脸嬉笑,笑容亦在一瞬内变幻了多次。
“那名为映莲的女子,也是我的亲娘!”
“那晚我爹强要了她,并将她永远幽禁在庄内──直到她死。”
“可惜的是,我才刚刚出生便被抱走了,对亲娘实在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情……从她那里得到的,也仅有移魄这一件
东西了……”
柳望月说到这里,话音陡然一转,神情亦随之变得怪异起来。
“不过,一件足矣。”
异样的神情令苍负雪顿觉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极度害怕听到的答案,最终仍旧毫不留情地涌进脑海深处。声声刺耳,字字锐利,似雪亮刀刃般一寸寸切开表层皮肉,一
分分侵入五脏六腑。
“当年宫主没有在柳剑山庄寻到娘亲踪影,便恼羞成怒一把火将此地烧了个干净,我说得对么?”
强压住心间翻腾许久的汹涌恨意,苍负雪沉默半晌,最终道出平静万分的一句:“那又怎样?”
柳望月似是愣了愣,而后淡淡一笑:“不怎样。只不过对于爹的死,家门的灭亡,我也是心怀莫大怨恨的……唉,还真是
矛盾呢。”
说着,他伸出手──
昏黄烛影之下,几缕柔软的墨发于柳望月的指间流淌。
苍负雪睥睨他,瞳中浮泛着冰冷又妖冶的光芒。
松垮的衣襟微敞,隐隐可见由颈部蔓延至锁骨的肌理线条。
柔软的墨发,妖冶的眸光,优美柔韧的线条……
咫尺的距离,柳望月凝望眼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并缓缓地,将微张的双唇印了上去。
随着温热吐息的临近,苍负雪的双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凶光乍现。
“本宫方才已经说过──滚开。”
柳望月欲图亲吻他的动作随即顿住。
下一刻,手指轻轻撩开他的衣襟,挑逗一般轻触胸前肌肤。
“恨我么?”
面上笑意清浅,柳望月柔声问道。
整个人趴到苍负雪身上,侧脸贴近苍负雪微微起伏的胸膛:“那么,便让你再恨我一点吧……”
“也许宫主越是恨我,这份记忆就越是深刻……”
柳望月轻吻他线条优美的脖子,一下又一下的,连绵温和。
呼吸亦渐渐变得急促。
浑身肌肉都绷得死紧,苍负雪咬牙切齿道:“你这疯子。”
“疯子?”柳望月听见这个词,眼中迷离之意顿时散了七分。
他抬头望向他。
“对啊,我早就是个疯子了……”
“宫主大人就不觉得奇怪么?上官昊月走火入魔将你误伤之后,你醒来之后怎么会在安府别苑待着?”
这件一直以为被苍负雪完全忽略掉的事情,毫无预兆地就浮出水面。
──上官昊月一刀刺穿他心脏,之后用移魄试图挽救他,待他再度醒来之时,人应在揽月宫内才是。
──除非,有什么人于暗中搞了鬼。
来不及多作思考,只听柳望月接着道:“要怪只怪上官昊月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吧……那般温情细心,真是令我嫉
妒得快疯了……”
“深陷于迷恋,妒意与憎恨之中不可自拔,此等绝望滋味,宫主可曾体会过?”
“如我所料,在你昏迷不醒的情况下,上官昊月完全无心思警惕周围情况。我只是简单设法便迷晕了他,顺利将你带出揽
月宫……扔在安府别苑的厢房内。”
“若我当时在安府别苑将你杀掉,便可顺理成章嫁祸于安无倾……是个很不错的计谋吧?但是,你竟忽然醒了过来,最终
成功从我手里逃掉……”
“现在想想,也算是天意吧?”
“爹不在了,上官昊月也不在了,你便成为我一个人的了!”
柳望月嘴角微扬,瞳孔深处骤然透出邪佞的光芒。
苍负雪顿时想起来,那是他刚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一直以为,他在摩天轮上失去意识,再次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便是一切的开始。
现在他知道,自己也许已在上官昊月的陪伴与守护下,沉睡了不知多少个时日。
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到这里,苍负雪不禁苦笑一声。
那个时候……昊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注视他的呢?
──应是期盼吧?期盼昏迷中的人再次睁眼的那一瞬,眸中所绽放的绚烂光华。
──但,同时又无比畏惧?畏惧那即将变得全然陌生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只因爱人转醒之后,便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全新的存在。
一定是这样的吧。
苍负雪幡然醒悟,之于上官昊月,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每一次举手投足竟都是极残酷的。
而那之后突然出现并对苍负雪穷追不舍的黑衣男子,也并不是安无倾。
只是,如果说对苍负雪穷追不舍的黑衣人是柳望月本人,那么之前安无倾又为什么要亲口说出自己是那个黑衣人?
苍负雪来不及思考,亦不愿再去思考。
无法抑制的诧异,错愕,惊惧,瞬间漫上四肢百骸。
最终归于一片极致的死寂。
“终于说完了?”
苍负雪冷冷抬眸,沈声问道。
柳望月整个人便随着这冰冷话音彻底怔住。
苍负雪凝神屏息,抬眸望向窗外漆黑寂静的夜空。
集中全身注意力,静静感受着那逐渐逼近的一分强烈杀气。
夜风萧瑟。
柳望月大力出手,一把将苍负雪下颌死死捏住!
眸间泛起异样笑容,苍负雪淡淡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