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玻璃门站了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正好看到警察把一辆黑色轿车拖离对面街角。
一片车水马龙的喧闹里,他却如同荒野孤狼。那些阳光像是有形的刀剑,一点点把他的心脏戳刺成百孔千疮。
恍神之间,陈乔生的电话翩然而至。
周亚言振作精神地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陈乔生的那些眉飞色舞的喜悦就冲出小小的冷硬机械:「喂,我要当爹
啦!」
「啊?」周亚言微微一愣。
「刚检查出来,都两个月了呢!」陈乔生的大嗓门里带着笑音。
「恭喜。」周亚言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喂,你在哪儿啊,我找你喝酒。」
周亚言扶住门:「现在恐怕不行,我有点急事要出差,等回来我请你吧。」
「那好,随你。你回来打我电话啊,我去陪老婆!」陈乔生欢喜地嚷嚷,几近语无伦次,「喂,你得当我儿子干爹啊!
」说完也不等周亚言回答,直接就挂了电话。
周亚言哑然。
世事无常,有一些绝望升起的时候,总会有人收获希望。
叹了口气,他皱眉:大概是跟叶锦年处得久了,怎么最近老是这么叽歪。
那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带出来时,心口就泛起痛意。
周亚言忍不住按住了左胸,一边按一边低咒:你他妈越活越回去了!你还可以贱到什么程度?
你的人生,是不是真的要因为这个病,和这场断裂的感情而终止?
这样想时,周亚言默默地握紧了手机。
当天晚上,陈乔生接到了来自周亚言的莫名其妙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听来嘈杂。
对方乐呵呵地通知他,自己正在去往西藏的途中。
陈乔生先是一怔:「啊?你什么时候居然在西藏都有客户?」
「不是谈生意啦,我是去旅行。」
「旅行?」陈乔生直接傻掉,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干嘛啊,一声不响跑去西藏?」
「哈哈,突然想到而已。对了,我只是想通知你,今天之后我会暂时关闭手机,等我从西藏回来会再找你的。」周亚言
的语气轻松。
「关机?」陈乔生直接变成复读机,一时完全不明白周亚言这一回唱的是哪出戏。
「是的。哦,还有,明天你会接到一份文件,在我不在期间,公司的日常事务请你帮忙处理一下。我知道你忙着陪老婆
,不过只要你不搞垮公司,我随便你折腾啦。」
陈乔生这一回直接拍案而起:「周亚言,你脑子进水了啊?这算是在交代后事么?」
周亚言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就这么两件事,大家老朋友,你帮忙费心一下啦。啊,我要上飞机了,关机了啊
。」
陈乔生才骂出一句脏话,对方已经切断了联系。
再拨叫号码,果然已经是关机的提示。
陈乔生傻愣愣看着变暗的萤幕,生出一种「这世界不真实了」的虚幻感。
他甩了甩头,心想八成是那家伙心血来潮要耍人。
周亚言对于事业一向上心,除了工作之外还真没听说他有别的爱好。旅游?绝对是在开玩笑!
直到收到那份委托书时,陈乔生心底才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左思右想之下,他开始透过各种途径寻找已经失去联络的男人,然而,周亚言竟然像消失一般,从正常的渠道完全无法
查到其行踪。
等到意识到这一点,陈乔生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到自己曾提到的「交代后事」这四个字,竟然有点不寒而栗。
第二十章
叶锦年又一次入院,是因为车祸。
价格不菲的车内安全设施十分出色,即使如此,叶锦年到底还是受了脑震荡和擦伤。再考虑到之前不久的入院就医,于
是医院十分体贴地开出了 VIP看护病房,专供叶家大少静心休养。
于是叶锦年连着几个月出入于医院之间,简直快把白色病房当成家一般。
叶锦宁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时,一张脸都已经吓到与医生的白色长袍同色,等到见到额上轻伤都被包扎妥当的弟弟时才松
了一口气。四下无人时,她直接对着叶锦年的手臂就拧了下去。
叶锦年疼得拧紧了眉变了脸色,直觉要闪开,却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一时间十分狼狈。
叶锦宁这才满意,在他床头坐下:「你要是真想寻死,直接找个悬崖冲下去,别在市区上演《捍卫战警》行不行?这次
有好几个人被你吓到跌倒摔伤,你的速度再快一点,大概就能断送人家性命了。」
埋怨了半天,躺在床上的那人却是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
叶锦宁也闭上了嘴。
心里隐约猜到些方向,看到叶锦年灰败的脸色,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刚刚掐的地方。
「别告诉爸爸。」
「哪用你讲。」叶锦宁轻轻嘀咕。
「嗯。」叶锦年笑了笑,像是放下了心的样子,握住姐姐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叶锦宁张了张嘴,想说「你笑的样子比哭还要难看」,终于没说出口,只是安慰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突然的声响打破了宁静,在医护人员的「这里是私人病房请勿入内」的告诫声里,陈乔生硬推开门挤了进来。
叶锦年讶异转头,等看清来人,脸立刻蒙上一层铁青。
叶锦宁跟陈乔生打过交道,知道这男人的脾气,皱了眉头迎上去:「陈先生,病人需要静养,有什么问题外面谈。」
「我找的就是叶锦年。」陈乔生横眉竖眼,一脸心浮气躁。
叶锦宁的脸也沉了下去,直接用身体卡住陈乔生的去路,刚想骂人,就听到身后的声音:「没关系。」
叶锦宁瞪了陈乔生一眼,终于让开。陈乔生直奔病床前,对着叶锦年就问:「老周去哪了?」
病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乔生板起一张脸,「你跟他都好上了,居然还说不知道?」
叶锦宁拦到了弟弟面前:「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客气个鬼!老周失踪了我还跟你客气?」陈乔生嚷嚷。
叶锦宁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陈乔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说动手就动手,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端端被踹了个正着,大惊失色之下,倒也没想到对女人
动手,只是退了两步:「你们叶家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叶锦年闻言,一股怒气由心生出,没等到姐姐再有行动,冷冷说道:「陈先生质问之前是不是应先搞清对象?我和周亚
言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失踪与否,你应该另询他人。」
「啊?你甩了老周?」陈乔生直接听岔了,「他有什么不好?你要是嫌他不好,当初就不应该给他希望!」
叶锦年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完了没有?说完的话请出去。」
陈乔生的脸因为焦急和愤怒而显得狰狞,叶锦宁看情势不对,慢慢向病房门口移去。
「你们这种富家子,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没把人心当一回事。老周真他妈瞎了眼,找谁不好非要看上你!他跟我讲说
要去西藏,那种旮旯地方他去能有什么好事!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赶紧帮我找他!」
「你如果足够了解他,就应该知道现在掌握他行程的人不是我,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岑其默。另外,你实在也不必着急。
你口里的好朋友恐怕正在享受浪漫世界,大概没有什么凶险。」叶锦年说完就闭上了眼。
等到陈乔生消化完他的语中含义,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啊啊啊」了好几声,最后又被叶锦宁踹上一脚才回过神
来,于是难得露出了一脸尴尬的表情。
「你要找人就赶紧走啦!」叶锦宁恨不得给那个莽撞的家伙再来上两脚。
陈乔生连忙又退了几步,露出了一脸迷茫:「奇怪啊……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他总算还有一点廉耻心,没敢把他那点破事都抖出来吧。」叶锦宁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陈乔生皱紧了眉头,还是茫然,过了一分钟才看向叶锦年:「对不起,打扰了。」说着就匆匆离开病房,走得太过匆忙
,连房门都不及关好。
叶锦宁用力地甩上了房门,低咒着「物以类聚」,走回病床前。
对上弟弟的眼时,她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叶锦宁突然扑了过去,用力地抱住了叶锦年。
「喂,我是病人欸。」叶锦年龇牙咧嘴地抱怨。
叶锦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闭嘴啦,你就乖乖地享受一下亲情的抚慰不可以么?」
叶锦年不说话了,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肩窝里。
他想,这如果是一个故事,那现在一定就是结尾了。
◆◇◆
然而事情并不像叶锦年所料,当天晚上,陈乔生就再度踏入了医院。叶锦宁早已经回家,自然没空再来帮弟弟清理闲杂
人等。
叶锦年皱着眉头看向陈乔生,不想却发现对方的眉头锁的比自己还要深,于是微微一愣——他本以为陈乔生再也不会来
了。
陈乔生慢慢挪到他床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叶锦年自认已经冷静,却也被这句话激出了一声冷笑:「误会什么?」
「岑其默并没有和老周在一起。他还在H市。」
叶锦年一愣,随后说:「也许周亚言也没有离开H市,只是瞒住了自己的行踪吧。」
「不会,岑其默很郑重地告诉我,他和老周没有任何关系。」陈乔生的神情有点古怪,简直称得上晦暗。
叶锦年「啊」了一声,终于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后,又道:「你确定是实话么?」
陈乔生沉闷地「嗯」了一声,一脸的欲言又止。
叶锦年满脑子乱麻:「又或者他有别的安排……」说到这里却当机,突然间生出许多胡思乱想来。
两人一时皆无言,只是理由各自不同。
闷了好一会儿,陈乔生终于一拍桌子:「妈的,我看这事还是得告诉你。」
「嗯?」叶锦年一脸疑惑。
陈乔生的脸完全苦了下来:「老周的运气真是不太好。唉,我跟你讲,要是你知道这事嫌弃老周,我也不怪你。不过真
的不怪他,他是真喜欢你,你别误会他。」
叶锦年茫然看向陈乔生,身体却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等到听完那一堆烂账,叶锦年完全僵掉了,脑海里全是那一次周亚言拖了自己去检查,还非要验血的事。
陈乔生陪着小心看他:「你说这叫什么衰事……」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脸上又浮上了那一层古怪
的颜色。
叶锦年沉下脸,手心有点发冷。仔细回想那一天周亚言的表现,猜出那一天周亚言的主要目的大概是替自己做HIV检验。
下午还深恶痛绝的男人,此刻在记忆中的面孔又模糊起来。
叶锦年只觉得一手的冷汗。
按照男人的反应,大概是确定了他并未感染,于是放心地开口说「分手」。
眼前的灯光白花花地晃眼,他胸口很闷,像是被人盖住了口鼻,几乎喘不过气。
他慢慢撑起身体,坐在床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伸出手抓过电话,拨了司机的电话,简单吩咐说:「来接我出院
。」灯光下,他的脸色极难看。
陈乔生努力贴墙站立,一声不吭,想把自己伪装成空气。可惜不甚成功,被叶锦年扫了好几眼,顿时遍体生寒。
「我说……」
「闭嘴。」叶锦年横了他一眼,站起来开始整理东西。陈乔生看他动作,连忙过去帮忙,姿态很是狗腿。
叶锦年也没有拒绝,默默坐到床沿,心头事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
两个男人虽然个性迥异,但都不是笨蛋,对于周亚言的离奇失踪都摸到了几分缘由。
几乎不约而同,两人同时在心中咒骂着:「周亚言你个大烂人!」
司机进入病房时,陈乔生已经把叶锦年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整理完毕,只是他动作粗鲁,看起来比较像是风暴刚刚过境,
而不是打包完毕。
叶锦年示意陈乔生提上行李,沉着一张脸让司机办理出院手续,房内其余两人大气不敢透,等到叶锦年一马当先走到前
面推门而出,司机才朝陈乔生挤眉弄眼了一番:「喂,老板吃了火药了?」
陈乔生苦笑,拎起行李才发现不对,怎么自己变成叶锦年下属了?
但是看看走在前面的那人的气势,他便忍气吞声继续提行李大业:没办法,叶锦年的周身都燃烧着「惹我者死」的小宇
宙。
◆◇◆
出院后的第一站就是市立医院,等到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程医生已经下班。于是叶锦年直冲院长办公室,在那里揪
住了该院院长,很快就拿到了程医生的电话。
再过了十分钟,叶锦年就等到了程医生,对方还没开口,叶锦年就直接就冷冷问:「我的检验报告结果如何?」
程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对着室内似乎突降了十度的气温,突然间升出「早知道应该称病推辞」的觉悟。然而叶
锦年黑色眼眸瞪视着他,让他仅存的那一点懊悔都无所遁形。
「您的身体状况很好。」
「哦?是么?这样说的话我是HIV抗体呈阴性喽?」叶锦年似笑非笑。
程医生轻轻「啊」了一声,面对男人的冷笑,终于宣告投降:「当然,这也是检验中的一部分。」
「是么?那么我的检验结果,你已经透露给周先生了吧?」
医生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意,想要装傻,却被逼近的叶锦年给吓了一跳。
「那么周亚言呢?周亚言是HIV阳性?」叶锦年步步进逼。
医生又退了一步,身体抵到了办公桌,终于乖乖举手做投降状:「啊,关于这件事情,我正想要找周先生谈一谈,可是
却联系不到他,请问您有什么办法么?」说话语气分外恭谨,让旁观的陈乔生看得分外同情。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医生又推了推眼镜,郑重地说:「如果您有方法联系到他,请告诉他第一次的检验结果是假阳性反应。」
叶锦年的全部气势都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化为乌有,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那医生小心翼翼地解释:「为了防止漏检,初筛使用的试剂敏感度都比较高。还有可能是因为与某些免疫疾病或其它疾
病相关,周先生本身存在某些非特异性因素,会使试剂敏感性下降。因此检验出现假阳性的可能性相当高,之前我也跟
周先生提过这件事,本来今天复检结果就出来了,我也和周先生约定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出现,总之让我很
担心。」
等他说完,都没有等到叶锦年的反应,这才发现对方的一张脸已经是死白。
「啊?叶先生,你没事吧?」在他的疑问句里,叶锦年缓缓转头看向陈乔生。他的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却好像能听到颈
骨转动时的声响,就像已经生锈了的铁器组件互相磨擦,全是艰难的生涩。
陈乔生的脸色也已经变成惨白,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快去找他。」叶锦年张嘴说出这句,才发现竟然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在耳鸣声里,自己的话就像是从别人的嘴
里说出一般,如同异样。
陈乔生立刻冲出门去,却是毫无章法的乱撞,简直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撞了过去。叶锦年也想奔跑,腿却已经软到走不
动。
手臂被人扶住,那医生让他坐到椅上,又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叶锦年紧紧握住,却觉得从身到心,一片冰寒。
天意弄人。
原来他是如此无力。
那一夜的记忆就像流水里月亮的影子一般破碎,等到叶锦年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时,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来
的。
叶锦宁居然也在家,等他回来时板起一张脸,大概原来是想就他「私自」离开医院而训话,但一看到叶锦年苍白的脸时
,就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
叶锦年坐倒在沙发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