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 BY 扑满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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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宁皱起眉头:「陈乔生那家伙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叶锦年慢慢摇头。

叶锦宁坐到他身边:「身体不舒服?」

叶锦年又是摇头。

叶锦宁于是沉默,握住了弟弟的手。

叶锦年有一股冲动,想把那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情统统都倒给姐姐听,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哽住,最后只是漏出几声

急促呼吸。

叶锦宁看他的神色,越发的担心,用力握紧了手中那一双冰寒的手。

过了很久,叶锦年终于吐了一口长气,疲倦地把身子蜷进沙发里。

叶锦宁心惊:她从来没见过弟弟这般如同幼儿保护自己般的动作。

叶锦年用手遮住了眼睛:「姐姐。」

「嗯?」叶锦宁生硬地抿住了嘴,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恨过一个人。」

「嗯。」叶锦宁默默听着。

「可是我想要他回来。」灯光底下,叶锦年的悲伤无所遁形,乍一眼看去,蜷缩着的影子像是静静老去一般。

叶锦宁不自觉又伸出手,盖住男人的手。这才发现,叶锦年竟在轻轻地颤抖。

◆◇◆

叶锦年当晚就找上能够想到的各种途径,几乎是把周亚言列为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再加上陈乔生的耳目眼线,一时间H市

再度掀起流言新高潮。这一回,大部分的人都猜周亚言大概是欠了叶家一大笔钱,私自潜逃,因此引来叶家摆出如此不

遗余力的追杀阵仗。

当然,还有部分是上不得台面的八卦猜想,其中不乏暴力与色情元素——毕竟周亚言的性向实在不是秘密,之前对叶锦

年摆出的姿态又毫不掩饰。只是当然没有人有胆把这样的遐想大范围流传,只要还在H市混,有些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议论纷纷之时,叶锦年却完全无暇顾及于此。周亚言像是从人间凭空消失,任凭他自认手眼通天,却也找不到一点蛛丝

马迹。

那一天他对叶锦宁说「从来没有恨过这样一个人」,他没办法理解周亚言这样跋扈的个性,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委屈自己

一门心思地退让。

然而等到遍寻不得,那些恨意就全都变成了焦急。

尤其是有一次与陈乔生碰面,对方抓耳挠腮说:「你说他不会是一时想不开跑到哪里自杀去了吧?我听说西藏那地方地

处偏远,真出了事只怕连尸体都找不到……」

没等说完,叶锦年就用冰寒目光令他闭嘴。

陈乔生嘟囔了两句终于识相,却在叶锦年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猜疑伤口。

无论怎样想,依照周亚言的个性都不会做出「自杀」这种懦弱的事。

但是反过来一想,不可思议地瞒住「病情」、甚至没脑子到都不等复检结果出来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周亚言还能挑

战人类EQ下限到什么程度?

这样一想,又觉得心惊胆颤。

只怕那个人一时又失常,一念之差……

这样一想,心底就又是一片冰寒。

就像那一夜孤独坐在医院的办公室内,明明握着一杯温水,却似乎只用自己的体温就可以把它冻冷。

眼里望出去,只剩一片空洞苍白。

要是周亚言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立刻拉着周流氓找家刺青店,直接在那家伙额头上刺上「白痴」两字,然后…

然后又要怎样,竟然完全无法设想。那片未来,虚无缥缈。

除了一遍又一遍把「周亚言」这个名字反复刻到心上,直磨出一片血肉模糊之外,竟是无法可想。

◆◇◆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得了周亚言的消息。

他再度进了医院。

接到电话的叶锦年手一颤,差点握不住手机。

那一端的声音听来遥远又模糊,叶锦年深吸一口气,第一时间稳定下情绪:「他现在情况怎样?」

对方的口音很重,叶锦年听来艰难,不过总算能听懂「周先生之前因为急性高山症引发高原脑水肿。不过请不用担心,

他已经脱离危险」的解释。

「对不起啊,周先生之前一直昏迷,我们没办法联系到他的亲友。今天早晨他脱离危险,我们才得知您的联系方式。」

对方还在说些什么,叶锦年却是心念一动,问:「是周先生告诉你们的么?」

「是的,周先生苏醒后向我们告知的您的联络方法。」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些诧异,大概是在想为什么会问这些无关紧要

的细节。

叶锦年「哦」了,没再多问,记下了对方医院的名称和联系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立刻让人订了去西藏的机票,等到确定行程后才放下半颗心,才有工夫冷下脸唾弃那个到哪都不忘惹麻烦

的家伙:「喂,你是不是非要到以医院为家才甘心?」

然后就回忆起之前听到对方解释时的违和感。

生死之间,那个脑袋明显坏去了的男人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非要到这样的时刻呢?

叶锦年双手交握,手指渐渐发白。

然后慢慢蒙住了脸:幸好……

幸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周亚言,你到底还能折腾几次?

手指间全是湿意,嘴角却忍不住绽开笑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该悲伤还是喜悦。

◆◇◆

下飞机后叶锦年耳鸣了很久,坐进来接机的汽车时,只觉得整个大脑像是吸满水的海绵,稍一晃荡就有液体倾斜般的可

怕感觉。

陈乔生把行李放到后车厢后挤进座位,关心地看了看叶锦年的脸色:「真的没事么?」

叶锦年依稀听到了声音,皱眉看了陈乔生一眼:「什么?」

话出口才发现声音听来如此模糊,甚至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陈乔生于是放大嗓门又重新吼了一遍,结果叶锦年耳鸣得更厉害了,他最后用力瞪了陈乔生一眼。

陈乔生皱起了眉头,也没再多说,只是朝司机说尽量走平稳的路,开得慢点没关系,然后把副驾驶座上放着的一个坐垫

递给了叶锦年。

叶锦年也没客气,接过的时候就听到陈乔生的嘀咕:「开始还想说老周配你真有点可惜,现在看起来倒是我瞎了眼。」

「你的眼睛本来就只是长着装饰用的。」叶锦年听着不爽,张口就是利剑加身。

陈乔生张大了嘴:「你不是听不见么?」

「你可以再小声点没关系。」叶锦年冷冷道。

大受打击的陈乔生歪了歪嘴,终于不再说话。

叶锦年闭上眼,这样的言辞往来让他再一次想到了周亚言。

用力地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不用急。

很快,很快就能见到周亚言。

然后……

◆◇◆

然后又要怎样?

在看到昏睡中的周亚言时,那些关于「然后」的想法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些熟悉的医院特有的味道围绕在他们周围,叶锦年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男人的手时,触指微凉。

男人的体温很低,不知道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亦或者是昏迷时的自然反应。

然而握住这一只冰凉的手,叶锦年才有了「他是真的」的感觉。

突然之间就泫然欲泣了起来。

把脸贴到对方的毫无知觉的掌心之上,叶锦年辛酸地想,这到底是他们第几次在医院中见面。

似乎自从开始这一段感情以来,他们总是受伤。

一直一直,在受伤。

这几个月进医院的次数,已经完全追上他的前半生所有不愉快的经历了。

明明说是脱离了危险,明明握住了男人的手,却总觉得一切虚无,好像张开手就会从指间滑落一般的不安。

叶锦年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他真讨厌医院。

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声。

于是干脆贴着男人的手掌心抱怨:「喂,你赶快好起来……让我好掐死你这个白痴……你凭什么就自以为是悲情英雄,

随随便便就判了你我死刑,甚至连半个借口都不肯想,用那么蹩脚的理由就打发我,你还可以再笨一点!」

说着说着就怨怼了起来,于是用力地咬了周亚言手掌虎口位置一下,松开嘴时,周亚言的手上就留下深深一排牙印。

一定很疼。

然而对方动也不动,依旧昏迷。

再怒再恨,对方却全然不能接收。

然后他突然间就顿悟了。

突然之间就知道之前苦苦思索的「然后要怎样」会是怎样的答案。

叶锦年怔怔看着男人,眼神就暗了下去,「醒过来,我们再谈一次分手。」他轻轻地说,然后慢慢地放下了对方的手掌

原本握住对方手掌的那一只手都变得冰凉,全身的体温似乎都在下降。

「好好谈一次分手,我不要建立在欺骗之上的『为了我好』的借口。」叶锦年声音轻缓又坚定。

「醒过来,我们分手。」他说了最后一遍,这一回鼻子有点塞住,好在声音还清楚。

男人并没有醒。

叶锦年又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发冷。

终于想起来要询问医生详情的时候,才发现腿都已经僵硬,好不容易伸直腿,只觉得又痒又疼。扶着墙走去的叶锦年,

没看到身后那人眼皮的颤动,像是在噩梦中的人努力要挣脱出可怕的梦境一般地颤动。

◆◇◆

等到询问才知道周亚言有多么胡来——本身身体就欠佳的男人刚进西藏就有头痛症状,请了当地的导游陪同游玩的时候

都有食欲减退和疲劳,却死撑着不说。直到第二天从轻度头痛发展到剧痛,随后出现恶心和呕吐,才在导游的坚持下就

医问诊。刚到医院,周亚言就已经意识不清,随后昏迷。

按照医生的说法,一下子陷入昏迷的周亚言几次濒危,却都再度坚韧地活了下来。生命力的顽强真是可怕。在加护病房

又躺了两天,才转移到普通病房,只是意识一直不清醒,因此医生也没办法通知病患家属。

叶锦年越听,脸板得越僵硬。

等说完病情,那大夫才皱着眉头说:「这病人真是乱来,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况下,高山症可能会引起死亡。幸好这次没

有什么并发症,不然真要糟糕。总之这次需要等到他情况稳定后才可以出院,你们也要劝劝他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人

总不能和健康过不去吧。」

叶锦年闷声不响,于是只能由陈乔生担任倒霉的病人家属一职,努力点头称是。

在诡异的气场里,有护士匆匆报告:「病人醒了。」

叶锦年下意识就要转身,然后身体一僵,停了下来。

陈乔生不解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医生就往加护病房跑。

叶锦年在病房外站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推门而入。

推门的那一剎那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个了结。

周亚言曾经下过的决定也许情有可原,却对不起他这个新上任不过几天的床伴。他以为周亚言至少能成熟到以男人的身

分担负起此后的岁月,却没想到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就可以摧毁两人用生死相交换来的一段感情。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摆出一副此生不渝的模样?

连起码的坦诚都没法做到,又如何谈要相携一生?

这样的想法,是在看到昏迷着的周亚言后生出来的。

这个流氓,蛮横地夺取了自己的爱情,又蛮横地把他爱人的心都全部打碎。

这样的感情他似乎已经无力维系。

所以才说出「醒来就分手」,所以才下定了决心只要见到对方睁开眼,他就可以安心地离去。

然而原本想好的一切,在看到周亚言一双疲累的眼时,突然就像被潮水冲过的沙子城堡一般,摇摇欲坠。

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周亚言的眼就牢牢盯着他不放,虽然顺从地任医生检查,眼睛里却像是带着钩子的绳索一般,全是

束缚似的欲望。

叶锦年不由自主地钉在了门口,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等到陈乔生拉着他往病床方向移动时,叶锦年才终于发现医生和护士都已经离去。

陈乔生把他推到病床前的椅子时坐下,嘿嘿笑着说:「他现在醒了,你们好好谈一谈。」然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

那个,他现在身体不好,如果要打人的话还是迟点比较好……」

叶锦年冷冷扫了对方一眼,陈乔生立刻后退两步:「我只是开玩笑,你想打的话随意……啊,我再去跟医生谈一谈哦!

」说着就匆匆离去,活像梁龙不小心涉足霸王龙和迅猛龙的战场一般的狼狈逃窜。

叶锦年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周亚言。

病床已经被支高了,周亚言半躺半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锦年。

气氛凝滞了很久,叶锦年才终于叹了口气:「终于肯面对我了么?」

周亚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以为自己得了爱滋病。」

周亚言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急急张嘴:「我没得。」

「我知道。」叶锦年冷静,「你初检只是假阳性而已。」

周亚言张大了嘴巴,过了半天才低咒:「破医院!」

「HIV检验的假阳性出现机率很高,需要复诊才能确定病情。你只是因为心虚而断定自己得了病,与医院无关。」叶锦年

冷面以对。

周亚言心虚地转移了目光,看着叶锦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敢说话。

「既然现在误会解开了,我想你也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叶锦年语调平静,「那么,这一次,轮到我说了。」

周亚言为他语调里的冰寒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刚抬起头就看到叶锦年那浅色微薄的唇间吐出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那句似乎曾在噩梦里听到的可怕咒语,在真实世界中响了起来。

就像开启一段噩梦旅程一般。

周亚言睁大了眼睛。

叶锦年冷静地看着他:「看来你听清了。」起身就要走。

衣摆却被人一把揪住。

周亚言用力地揪住他的衣角,用力之巨,连手背都变得苍白。

「这样做没有意义。」叶锦年冷冷看着他,「我只是因为想对你说这一句,所以才来看你。」这样说的时候,努力让自

己变得平静。

其实并不是实话,也要让自己坚信这是真实。

面对他的冷静,周亚言的脸是一片惨白,却死命也不肯松手,过了很久才终于说出一句:「我没有得病……」

「你是不是得了爱滋,其实与我提出分手无关。我也不是想要报复你之前的行为,只不过你的隐瞒让我觉得我们俩没有

必要再走下去,我也没办法承受这样的欺瞒。对不起,我没法和你在一起。」这样说时,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真心话,

那些心结牢牢地哽在喉口心间,堵得他不能呼吸,终于说出来时,他原以为可以平心静气一吐为快,可是直到最后一句

,才发现眼睛已经湿润。

有的时候,把伤痛说出来并不快乐,反而疼痛。

这样冷静的宣判之后,男人的手仍未松开,执拗无比,嘴唇都变得青紫,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放手吧。」叶锦年垂目,掩饰住突然之间变得太过晶莹的眼睛。

本来只是一时的气话,突然变得很笃定,他想这也许就是结局。

周亚言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叶锦年垂下睫毛,那些湿意就被逼回了心底。

即使到此刻,他也不愿意露出一分软弱。

原以为自己就在期盼这样的结果,可是等到对方真的放开手,才发现曾经预想的痛苦不如实际的十分之一。

那一只手轻轻松开的时候,就像心的某一部分都随之坏死过去,幻灭成灰烬。

然而那些冷静和倔强在心底支撑起护栏,把疼痛的伤口都掩盖得严密,不愿让那个曾经亲密无比的男人看出分毫。

抬眼看向男人的时候,叶锦年有觉悟这是告别的一眼。

男人抚住胸气息奄奄的样子,叶锦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冷静地飘浮:「你好好休养,不要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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