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 BY 扑满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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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放下心事,你可以再做复诊了吧。」

周亚言胡乱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医生叹了口气,又说:「即使复检结果不乐观,你也不需绝望。现今的医学虽然不能医治这病,却也能控制。国际上有

病例能健康至寿终,AIDS 并不代表世界末日。」

周亚言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等到被大夫送去复检时,走过医院长廊,正对上一窗绿意森森的樟树枝叶,周亚言停下脚步,才知道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也许有钱可以换来生命延续,可是那人却必要从人生中割舍,少掉了那个人,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周亚言轻轻而笑,心中自嘲:从来不知道老子原来这样死心眼,现在算是知道了。

这辈子的好运大概已经在遇到叶锦年时就用光了,还有什么好指望。

那医生解释良多,他却半点不存侥幸。

沿着白色长廊他慢慢行走,愈走愈急,终于把那一窗绿意全都抛到身后,不再回头。

第十九章

还没等叶锦年找到机会「揍一顿」周亚言,就被对方打了一记闷棍。

周亚言向他提出分手。

距离他们上一次滚床单,尚不足一个月。

男人提出分手的电话来得突然,正好是叶锦年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傍晚。那会儿叶锦年已经喝下了这一天里的第三杯黑

咖啡,秘书打电话提醒晚上还有个商业会餐,叶锦年一边皱眉一边应下。

而窗外天色渐黑,一切如常,像是从过去到现在的无数个入夜时分。除了他还惦记着周亚言的电话,在文件与文件的空

隙之间忍不住想象「给周亚言好看」的畅快情景之外,时间平顺滑过。

然后手机就响了起来,开了震动的机器在红木桌上欢快地跳动,上面闪动着周亚言的来电提醒。

叶锦年握住手机后,忍不住微微笑,那些咖啡的提神味道还不及这个电话来得有效。

故意让那欢快的声音又响了好几秒,叶锦年才按下通话键。座椅轻轻一转,正对上落地玻璃窗外那一天的余晖。

瞳孔就收缩了起来。

那一天的夕阳很美,堪称华丽。

只是事后想来,原来却是。

血色残阳。

有些东西总是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迅速变味,正如叶锦年怎样都不可能预料到那电话的内容一般。

「我们分手吧。」周亚言的声音低哑。在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传来,甚至没来得及让叶锦年的微笑绽开。

叶锦年几乎以为自己重听。

「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一声疑问的声音,却下意识地看了看萤幕上的名字,确认的确是那个家伙。

「我说,我们分手吧。」周亚言再度平稳地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

叶锦年握紧了手机:「再说一遍。」

毫无预料的清息把他的脑海炸得遍地硝烟。理智终于通知大脑得到的是哪几个字的声音,而情感却很快把那简单的五个

宇沉到谷底:所以他居然没有骨气地再给对方机会,告诉他「只是个玩笑你当真了么」的机会。

「……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合适。」周亚言微微叹着气。

明明一刻之前都能想到对方的笑脸和手指的温度,这一刻听着对方的声音却无比陌生。

叶锦年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夕阳正好,在即将沉没到地平线的最后一刻,给大地都铺上了一层锦色。

然而那些景色都已经不能入眼。

掌心用力地握住手机,下一秒,叶锦年在理智到达之前,转身将那小小的机械用力地掷向了墙角。

「啪达」那么愤怒的用力之下,手机居然没有裂开,只是亮了一下后陷入代表寿终的死灰。

然后太阳就隐没了。

他生平第一次,被那如芒刺背一般尖锐、痛彻的杀意给笼罩了心灵。

周亚言那个混蛋!

等到再一次冷静下来时,刚才因为怒意而僵直着的身体开始颤抖,扶着桌子才能慢慢坐下来。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钝痛着,把手掌按到桌子上,那些火一般灼烧着的怒气很快变得像冰锋一般的寒冷。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周亚言的话,到底算什么!?

秘书的敲门声传来:「叶总,要帮您开灯么?」

叶锦年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城市里的灯光透过玻璃依稀照出室内情形。

「啪」,白色的灯光应声而亮,叶锦年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根根的青筋让手看来分外狰狞。

开灯后秘书并没有走,询问:「刚才您有朋友来电,询问您手机出问题了么?他们说联系不上您。」

「出去。」

秘书很快便噤声退了出去。

只不过说了两个字而已,他却觉得精疲力竭,只是因为刚才的插曲,那些怒火突然变成了死灰一般的余烬。

毫无生气。

这算什么……

在一片安静里他笑了起来,直到喘不过气来。

这算什么?始乱终弃么?

「我们不合适」。

这样的理由,他以为只有八点档中才会用,原来有朝一日也能在真实生活中面对。

就像自己的人生已经凌乱如麻时,罪魁祸首却施施然抽身而退,告诉他「对不起只是玩笑」。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直到最后扶着自己笑到抽痛的肋部,叶锦年才抬手抹去有点湿意的眼角。

被耍了。

等到他终于可以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像是被人偷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来不及产生什么感觉。

自从接到那通电话为止,时间就停滞了一般的错觉。

打开办公室门往外看,看着一片空寂的公司,叶锦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投掷到无人的荒野。

离开公司时他捡起了安静地躺在墙角的手机,虽然表面只不过磕出一道凹槽而已,但是却再也不能启动。叶锦年用拇指

抚了一下黑暗的萤幕,东西坏掉,真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最让人恼火的是还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而坏掉。

自己就像这支手机一样,莫名其妙地就遭了无妄之灾。

他想今天大概不适合自己开车,于是叫了司机送他回家。刚坐上车时司机用讶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身体欠

佳,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

叶锦年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的情况真的很槽么?

坐在车子里看向后照镜时,也只不过觉得脸色有点糟而已。

然后车子就启动了。

司机刻意放轻了手脚,在一片安静的车子里,叶锦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并不长久的过往浮过心头,他模糊地想这算什么呢……

毫无徽兆的变化,或者只是周亚言的一个玩笑?

这样想时,突然间又生出几分希望来——

虽然明知周亚言那家伙不会开这样恶质的玩笑,也明白那样的语调不可能是玩笑,但是下意识就希望,那真的是一个玩

笑……

车子平稳滑行,感觉像是失速,又像是在空中游移。

叶锦年慢慢握住拳头,发誓只要那家伙一说出「哈哈哈只是个玩笑你当真了么」的时候,一定要揍到他变成猪头为止。

抱着这样的信心,那些刚才像是停滞了的时间就飞一般地流逝过去。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叶锦年让司机拐到电信行,在销售小姐诧异的眼光里,随便买了一款手机后放入SIM卡。

无数的简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在手机启动后涌了上来,叶锦年快速翻找,却没有看到那个号码。

心底本来已经熄灭的火气又升腾上来,他差一点把刚入手不过几分钟的手机又扔进垃圾桶,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只要那家伙说自己不过是开玩笑,一定把他打到青肿。

这样想着的叶锦年的心底某处,理智悄悄的告诉他「你变得很悲哀」,从来不曾被动消极,这一次却品到了苦涩的自欺

欺人的滋味。

这已经是底线,他绝对不可能再退让一步——叶锦年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那一晚上,叶锦年并没有等到想要等待的那个电话。

周亚言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嘟嘟声响,心里猜想叶锦年大概已经把手机给砸了。

又或者根本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对方可能只是暴怒地切断了电话,然后会把自己当成一只疯狗一般地忘却。

在叶锦年的生活里,大概已经出现无数美好的事或者优秀的人,所以自己也许只不过是黏得比较紧的那个人吧……

这样想着他摸了一把脸,理智告诉他,目前最好的事态发展是叶锦年用情还不深,自己的断然绝情引起的伤害就会小很

多。

可是情感却在内心某处流着血泪——他舍不得。

他真的舍不得。

他舍不得以后再也看不到对方。

他舍不得以后只能迎接对方憎恨的眼光。

他舍不得远远避开如被流亡。

活了大半辈子,又有多少福气可以遇到那个人,正正好好,恰是心头最好。

又要修多久的功德,才终于能换来那人的青眼以加,好不容易也许能走到永远。

他舍不得。

然而必须割弃。

周亚言放下手机,惨然而笑。

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大概以与他为敌为乐趣。

而他,终于只能担任「牺牲品」这么无奈的角色。

叶锦年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

慢慢坐起来,握住陌生的手机时,他终于告诉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了。

真的被甩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可笑理由。

他平生第一次,被甩了。

就像平生第一次被男人那样的追求一样。

周亚言就像第一次相遇时的蛮横姿态一般,同样蛮横地想要切断这一段关系,甚至并不想见面,只是透过电话联系而已

这样一个男人,居然,他曾经爱过。

他居然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枕边,叶锦年又慢慢地躺下。

明明很好的时光,他却像身在梦魇之中一般,动弹不得。

那些过去真像是个梦,只是现在想来,原来居然是噩梦。

这个明朗的早晨里,叶锦年终于承认,原来周亚言对自己很重要。

然而就在这一片阳光底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冰化水而蒸腾,一切惘然,徒成笑柄。

第二天叶锦年收到了来自周亚言的快递信件。拿到手时,看来熟悉的签名让叶锦年怔了很久。

摸了一下信封厚度,叶锦年慢慢用拆信刀拆开,一份文件掉了出来,只看了个标题,叶锦年的脸就绷了起来。

履冰室的产权让渡协议。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除了契约上面冷冰冰的「周亚言」三字签名,这封信里没有留下任何对方的痕迹。

或者说,这个信封里装着的,也是决绝的割裂姿态。

像是恨不能把曾经的那畸恋从生命里连根拔起,连根须都要铲平灭绝。

叶锦年握着薄薄一份文件,心头的火阴阴地盛着,直到手渐渐颤抖,竟要握不住这几张纸。

终于才用力地把纸张抛到桌面上,那份文件被捏的部分已经皱到微裂,像是那一段奇怪地来了又去的感情。

叶锦年还握着亮铮铮裁信刀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用力抛掉刀子,把手按到冰冷的桌面上,一股杀意随着僵硬

的颤抖而起。

很好,真慷慨,这下连分手费都给了。

这样的周亚言,曾经以为深爱的周亚言,到底把他放到什么位置?

他一向自负,这一回却折损在这么一个毫无优点的流氓身上。

叶锦年「腾」地站了起来,只觉得一股闷气就要呼之而出。

终于,他抓起车钥匙,夺门而出。

等到车子拐到熟悉的街口时,叶锦年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快要到周亚言公司楼下。

自从脚踩上油门后,他那火气就没熄过,一路连闯了好几个红灯。总算他神智未泯,尚有一点清醒,虽然惹得路人叫骂

连连,到底没有出什么事。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出息地下意识要冲去跟那个贱男理论时,叶锦年终于回复了清明,咬牙,心想还要丢人到这样

的地步么?

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值得理论?

可是心底居然还是不甘,不甘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就被打翻。

叶锦年牙关咬得生疼,却还在一路朝周氏前进。

那些矛盾让他自己都对自己恼起火来,进而悲哀起来。

叶锦年啊叶锦年,你枉自骄傲,只是没有遇到克星。

情绪不稳的他在看到下一个红灯时终于要踩下刹车,却在下一秒看到某处情况,一脚就踩上了油门。

他踩下就知道不对,车子却已经冲了出去。猛踩刹车的同时,叶锦年狂打方向盘,于是,在众人的尖叫声里,黑色的车

子直接撞向了人行道,在行人纷纷咒骂慌乱避让中,车子撞到了街角的墙壁,一声巨响之后,叶锦年只觉得安全气囊朝

自己坚硬地撞来。

在身体被惯性扔进气囊之前,他望向已经破碎了的玻璃窗外。

那个男人就坐在街道另一端的咖啡店中,目光都没有移向车祸之处。

那一处雅致的咖啡店里,男人的背微微弓着,看起来竟然有点老——又或者,根本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周亚言本来就

是这样子。

而在男人的身边是岑其默,他的手盖在周亚言的手背上,脸上满足急切,像是在表白些什么。

远远的根本看不清周亚言的神色,叶锦年却只觉得悲从中来。

那些甜蜜终于在这一刻化为彻底的灰烬,只留下杀意扑面而来。

周亚言!

岑其默坚持付了咖啡钱后就走了,独留周亚言一人呆坐。

这间咖啡店的冷气极好,那些凉意从皮肤一直侵袭到骨子里,一点一点把他的皮带血都冻成冰。

本来不想再见岑其默,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已经无话可说,他也怕自己见到对方的同时就操起手边任何趁手的东西把对

方殴成残渣,却终于还是被男人接二连三的执念电话给烦到不胜扰,最后还是出来见面。

岑其默那样的人,也不用问,只从他的反应里就判断出了检测结果。于是等到落座后,就只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

我没想到……」

周亚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听到这样的话就想把桌子上的花瓶砸到对方头上。

好在岑其默识相,没有再说下去,仓促地转了话题:「我打算辞职静养,大概再过一周就会离开H市了。」

周亚言只是平静地「噢」了一声,麻木地看着乌黑的液体,心想那么恶心又苦涩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喝。

是嫌人生不够苦难么?

这样的话不如和自己的人生对换吧……

在恍惚里,两人平静以对,再也没有说半句话。

身周都好像围绕着冰一般的气场,周亚言冷笑:这次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在这样的冰寒里,被岑其默握住了手。

周亚言恼火,抬头就瞪向男人,等到对上男人一双绝望的眼时,突然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

一模一样的绝望困兽。

一怔之下,竟然忘了抽手,只觉得心底那些冰寒又冻霜了一层,明明身上穿着衣服,却好像被扔到了北极冰川。

「对不起。」岑其默静静地说。

周亚言没有说什么,终于也没有抽手。

岑其默松开手,起身离去。

站起来时,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恐怕已经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终于从相依转到怨怼。

而他,大概终其岁月,也再没有脸面见周亚言最后一面。

岑其默张嘴欲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轻轻叹气,看着周亚言掺了白色的发顶,惨然一笑,转身而去。

周亚言呆坐良久,直到看到已经变成青色的指甲,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对上阳光时才发现眼前一片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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