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 BY 扑满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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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拖到沙发跟前时,已经没有力气,堪堪伸出手够到茶几上的电话,努力让自己呼吸平静。

正想要拨号时,电话又响了。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里带着担心,「我打你手机,刚变成了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没事吧?」

周亚言勉强自己微笑,好像这样的微笑能透过电话线传递到那个人的面前,哄骗到对方一样,「没事啦,刚才在厕所,

你电话铃一响我掏得太急,手机掉进水里挂掉了。你再打来时我还在厕所,没法接啦!没事没事。」他故作轻松。

叶锦年笑了出来:「你这人真恶心。」

「嘿嘿。」他想自己的笑声应该正常,听起来不会异样吧,就在这样想时,听到了对方的问话。

「你喉咙很奇怪。」

「嗯?真的?晚餐吃的川菜,辣得呛了我很久。」

「你是白痴么?」通过电话都能想到对方皱眉的样子,周亚言努力又挤出几下笑声,眼睛却一片干涩。

「喂,我还要去看一下文件,不说了。」

「啊?对了,我托爱生基金会帮忙联系两个遇难司机的家人,想去看看他们。你这两天有空么?」

「这两天么?恐怕不行。这两天要接待几个客户,都没有空。」周亚言下意识地推辞。

叶锦年沉默了一下,「那好吧,正好我这段时间也有些忙。我让他们把时间往后挪两天。到时再联系吧?」

「嗯,可以的。没事的话我挂了。」

「……嗯。」叶锦年挂掉电话,用力地皱眉。

周亚言那个笨蛋,一副欠扁的样子。

见面时要给他死!

直到现在腰还有些疼痛感,而那家伙居然都不会问一声「你身体好点了么」?简直真的可以给他死!

◆◇◆

周亚言第二天去医院时,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

走进那个程医生的办公室时,他甚至觉得昨天自己的反应实在有些可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被感染到的可能性都低于百分之一。

那个根本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大夫看起来也很乐观,告诉他不用紧张,只是慎重起见才希望他来做个检查。按照他和岑

其默曾经的关系和相处情况来看,他还是很安全的。

一边说着,程医生一边打电话给护士,安排做抽血检查。

本来以为应该会很快就能知道结果,结果等了足足十来分钟才有护士来带他去检查。

一路走到检验处时,才发现原本人潮尚算正常的医院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

在杂嘈声里,周亚言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烦躁油然而生。

被抽了一大管子血后,护士知会说三天后才能出检验结果。虽然对方的笑脸很灿烂,周亚言却只看出了例行公事的僵硬

:这算不算是变相凌迟?

然后他却也只能接受凌迟。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等待的时间还是难熬。好在叶锦年这几天一直处于「冷战」未消气状态,也不肯见面,

倒算是少了一分折磨。

周亚言这几天看似如常地照旧办公,但在最后一天时,终于还是没掩住心焦,在一次Brainstorming的会议上发呆了好几

次,做纪录的秘书提醒了他好几次。好在是开放式的会议,不求决策,影响不大。

等到下午时,他终于开始对着手机发愣,这一天他还是接到无数通来电,只是想要接的那个电话一直没有来。等得很是

心焦的周亚言想说只不过检验而已,需要花三天工夫么?

傍晚时分,陌生的电话姗姗来迟。

「周先生,关于您的检验结果,想请您明天到医院一趟。」对方的说辞很委婉,周亚言却从其中听出了冰寒。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现在说。」周亚言慢慢地坐正身体,突然间觉得有些晕眩。

「呃……根据检验,结果为阳性……」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周亚言耳中却是一阵嘈杂,再也听不清楚。

手掌下意识地扶住桌子,明明人已经坐在椅中,却有从空中坠落一般的感觉。

然后从手指开始,一寸一寸地僵硬冰冷起来。

「喂、喂?周先生?有在听么?」连串的催问声终于让他找回一点理智,周亚言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要跟叶锦年上床

——

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甜蜜和快乐,突然就变成戳刺一般的疼痛。

他不敢张嘴,伯一开口,那些呜咽就会从喉咙里滚出来,变成悲怆。

在一片晕眩里,周亚言有一种人生已经崩塌的绝望感。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能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

叶锦年走进地下停车场,习惯性地按了两下车控上的解锁键。循着声音走向自己的轿车时,差点被吓了一跳。

周亚言正斜斜坐在车子前盖上,冲他微笑。

阴暗的地下室里光线实在不好,依旧能看出他的笑容灿烂——

灿烂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叶锦年瞪了他一眼:「我记得有说过不要见面的哦。」

「今天是来说正事的嘛。喂,别走别走!好歹我在停车场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唉!」

叶锦年终于没有转身而定,瞪了周亚言一眼后,慢慢走向车子。

不可否认,在看到对方的身影时,居然觉得很甜蜜:他想自己已经没救了,眼光审美和价值观都被周亚言扭曲到异世界

去了。

偏偏还是自己挑的,真是连诅咒都没有办法呢。

男人慢慢地从前盖移下来,动作有点艰难。叶锦年止住自己要上前去扶的冲动,皱起眉头:「来也不说一声,干嘛要在

地下室等?」

「怕影响你工作。」周亚言假作憨笑。

叶锦年轻轻一哼,又问:「怎么来的?」

「司机送过来的,我估摸着你大概差不多下班了,就让他先回去了。」周亚言说着,一边去拉副驾驶座的车门,脚下微

微踉跄,于是眼神一暗。

叶锦年眼尖,看出了对方步履的几分异样:「脚怎么了?」

「哦,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扭到,小事。」周亚言笑容平静,坐进了副驾驶座。

「你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折腾成瘸子才甘心吧。」

「现在已经瘸了。」周亚言依旧平静。

这话明显听着语气不对,叶锦年怪异地瞅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

「嗯?」

「很压抑啊,发生了什么事么?今天都没有开你那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哈哈,没力气了嘛,刚开始回公司那几天明明还没有那么多事,这两天才发现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的膨胀起来了呢。

叶锦年启动了车子:「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工作狂都不会累。」

「对了,我下周要去医院复检一下脚,你跟我一起去做个检查吧。」周亚言语调平静,在暗处的手却暗暗捏紧。

「啊?脚痛得很严重么?」叶锦年转头关切看他。

「例行检查而已。一起去吧?你从出院之后也都一直忙着,没做过复检吧?」

叶锦年想了想,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陪你去医院吧?」

「哈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周亚言大笑,捏紧的拳头慢慢放松:很好,那个人完全没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下周时间恐怕安排不过来,我要去一趟香港,至少要待两天。」叶锦年皱眉看他,「医生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去么?」

「那周四或者周五都没关系,反正医生没说具体日期。」

「那就周四吧!早晨可以么?」

「好,没问题。」周亚言点了点头,眼神里压着沉沉的阴郁,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嘴。

叶锦年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今天的周亚言有些古怪,神色实在晦暗。「我说,你身体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周亚言身体微微一僵,幸好刚遇到一个拐弯,惯性让两人同时微微倾身,他那僵硬的肢体语言才没有太过明显。「我挺

好的,不信我刚才说的么?」

叶锦年斜睨他:「自己知道保重就好,要是身体不好又瞒着人,最后还是苦了你自己。」

周亚言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像被热油烫过似地,那些血肉一点点斑驳下来,只觉得嘴里发苦。

最终还是压下了舌尖就要吐出来的疼痛,把脸微微转离叶锦年,镇定地说:「到时候我来接你吧。」

「得了吧,你又开不了车,我来接你。」叶锦年被打了岔,就顺着周亚言的话尾扯了过去。

「嗯。」周亚言平静应下,心情却很紧张。

要是检查中叶锦年生出半点疑心,他又该怎么办?

心头纷乱如麻,脸上却要压下忧虑,到底还是显露出一星半点。

「你是白痴么?鬼才怕。」叶锦年瞪了他一眼,「先送你回家吧,你脸色很差,难看死了。」

周亚言摸了摸脸:「好。」明明之前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以平整情绪,更是挑了停车场这样光线奇差的地方出现

,就是怕自己的脸色会背叛接下去要出口的谎言,怕男人看出不妥。

现在的自己,大概自私到丑陋了吧。

明明应该立刻把叶锦年揪去医院检查,他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迂回。只是因为无论怎样都没法向对方坦白,自己荒谬地

经由已经分手五年的前男友而被感染到爱滋,让叶锦年也成了高危群。

背过脸的周亚言再度握紧了争头。

何等污秽的心理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坦白,所以就此隐瞒,明知道可能的恶果,却还是提不起勇气来说:「嗨,我

得了爱滋。」

他没有办法。

只要想象一下叶锦年面对这样的坦白时可能的反应,他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最后只能抱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掩耳盗铃的心态——那时使用了保险套,也许可能没有事……

这样无力又拙劣的心态,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却不由自主地,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模糊地抱着「叶锦年一定会没事」的期望,期待自己面临的一连串命运的嘲弄之中出现一丝曙光,却悲哀地明白,如

果叶锦年真的也被传染到,那么自己……

那么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死,也无法消磨掉罪证。

毕竟之于现在的他而言,死已经是唯一注定的后果了。

而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死亡更沉重的东西,是人所不堪背负的。

叶锦年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照镜里看周亚言。

明明男人安静地坐着,他心里却升起很多的不安。

周亚言表现很平常,叶锦年却本能地感觉到了紧绷感。

然后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窥视,转头过来一笑:「怎么了?不好好开你的车。」

叶锦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握住男人放在膝上的拳头。

男人反射性地抽走了拳头。

叶锦年微怔地转过头时,周亚言已经回握住叶锦年的手。

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不要怕——周亚言这样告诉自己。

叶锦年压下了心里如同针剌一般的不安感,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如此患得患失。

车子停到周亚言家楼下时,男人并没有要请叶锦年上去「坐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抱歉我很累」的样子,冲着叶锦

年无奈地笑。

叶锦年看着对方的笑容,很想给他巴上去——这家伙的表现,十分之像「泡上了就失去新鲜感想要甩掉」的贱男样。

明明跟他讲了要去香港,对方却也没有半点离别前的苦恼。

这样的情况,又算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坐在车内看着周亚言慢慢转身而去。

他一向心高气傲,在周亚言面前又从来都是姿态高的那一方,哪里习惯这样的态度。

坐在车内,叶锦年一脸阴晴不定——

看来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

好歹他现在已经对叶锦宁坦白了这段恋情,如果最后证明是他眼睛被糊到看中一个浑蛋,那么真的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

了。

短暂的甜蜜之后这段感情的走向反而变得奇怪,早知如此他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周亚言的诚意才对。

闷了一肚子火的叶锦年扬长而去,自然没有发现周亚言并没有上楼,而是隔着公寓玻璃大门怔忡地注视着自己,眼中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抱着赌气的态度,叶锦年自然没有再联系周亚言。

而周亚言,竟然也消了之前的殷勤姿态。虽然每天依旧有电话问候,却是等到他一接到电话,对方却是多半沉默。

叶锦年很是恼怒。

在怒火里,周末一晃而过,周一他直飞香港,索性停了周亚言每日的例行电话,心想下次见面真是得谈开的,那个流氓

大概就是个缺心眼的。

周四的早晨,周亚言来接叶锦年去医院时,叶锦年就把「想要谈一谈」的念头放诸脑后。

才不过一天不见,周亚言看起来竟然又似瘦了不少。

第一眼瞅见,叶锦年几乎被吓到:「怎么了?」

「这两天脚疼,没睡好。」周亚言早就想好谎话,这会儿说来分外自然。

叶锦年端详他的脸色:「赶快去医院吧你。」说着就扯着男人上了车。

周亚言乖乖听话毫无反抗,看着叶锦年关切的脸色,心底却是一片痛意。

他从来不信上帝或者神佛,唯独从知道那个消息之后开始,就学着祈祷,祈祷上天只虐待他一个人就好,放过叶锦年吧

等到司机把车停在市立医院的门口时,叶锦年有些狐疑。周亚言已经在解释:「这里有个医生在韧带挫伤方面口碑不错

,我在考虑找他治疗。」

叶锦年表示「明白」,没有再对这个细节问题纠结下去。

等到抽完血后,叶锦年从抽血处走出来,居然只剩下司机一个人。

「周先生临时有些事要去处理,先走了。」司机一看叶锦年的脸色,机灵地立刻解释。

叶锦年笑了笑,用棉片按住了打针处,把要跟周亚言「谈一谈」改成「揍一顿」。

这男人明显是欠扁了。

无端的心里生出不少焦躁来,之前的不爽直接升级,变成很不夹,除了暗咒「好个周亚言」之外,更是生出无数阴损的

心思,只想着要对方跪地求饶才好。

一时间脸色变幻不定,那司机看得心里有点害怕,心想说叶先生这是怎么了,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啊……

事实上彼时的周亚言并没有离开医院,他只是直接到医生的办公室而已。程姓医生见到他就一脸镇定状安慰,解释了一

堆之后让他再做复诊,可是周亚言此刻却是心神不宁,充耳闻不得别人的话。

本来应该和叶锦年一并做检查才好,奈何现下的他不敢与叶锦年相处太久,生怕对方从自己的眼神和身体语言中读出一

些自己拼死要隐瞒的东西。

于是约了第二日复诊,等到司机发消息说已经把叶锦年送走,周亚言才敢从医院里踱出来。

然而他却突然发现,已经无处可去。

那一天天十分的蓝,H市的夏天总是很长,暑气蒸腾在地表,氤氲成一片热燥。

周亚言却只觉冰寒。

于是慢慢踱到医院院落里的树荫下石凳上,听着蝉声,心里一路念叨着各天神佛的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呆坐了良久,他都不知道自己想求的到底是什么。

等到那一天终于能躺倒在眠床之上,周亚言才发现,原来只能求他无事。

第二天,周亚言抢先到医院里,威逼着大夫违反医德,终于拿到了叶锦年的化验报告,一眼急急望去,HIV检验乃是阴性

周亚言一时间只能木然而立。

程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事。」

周亚言哑然,声音久久不能传递到大脑,过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用力地握住医生的手。

医生把化验报告从他手里抽回:「当成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张纸吧。」

周亚言点了点头:「我懂。」再度紧握那医生的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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