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件怪事。
他笑着慢慢摇了摇头,把才刚点燃的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然后又想起叶锦年,周亚言慢慢地弯了眼角,突然间觉得心情又好了起来。
第十章
叶锦年第一次见到岑其默时印象很深刻。
那是在一个私人举办的酒会上,由头是因为H市的另一个实权人物苏青弦标得一件宋朝青瓷后转手捐给了市立青瓷博物馆
,于是换来了个「明星企业家」的称号,因此而举办的一次小规模庆祝会。
虽然与苏家基本上没有重合的业务领域,但叶锦年对苏青弦的印象倒是不错。
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乎相同的出生背景、同样海外镀金的教育道路。当然苏青弦在商业上的表现无疑强过叶锦年许多,至
少三十三岁的他已经是H市顶尖的人物,而叶锦年现在的称号还是叶家二世祖,而不是叶家掌门人。
在这样的场合中,叶锦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周亚言的身影。
男人到的很早,叶锦年抵达酒会时,就看到周亚言正站在苏青弦身边,相谈甚欢的样子。
叶锦年皱了皱眉头。
正常人看到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肯定会先注意到苏青弦。这位有名的单身贵公子一向以气质优雅、口蜜腹剑的特质闻名
于世,单论皮相而言,绝对只有「出色」两个字可以形容。
或许所有人都会被苏青弦这样的男人吸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锦年一进门就看到周亚言笑得很爽朗的笑脸,然后心
中陡然生出很多不爽来。
笑什么笑?牙齿白么?
正在皱眉的时候,周亚言不经意地抬头,在看到叶锦年时,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像是一百烛光的日光灯直接加强成为LED
灯一般。
叶锦年忍不住在心中用力地骂了一句「白痴」,但原本的不快却在无意间消解了几分。
拜周亚言过度灿烂的笑容所赐,这一晚的主人苏青弦也注意到了叶锦年的到来,冲着他笑得热情:「欢迎捧场。」
叶锦年于是回以热情笑容:「恭喜恭喜!」两人握手,场面看来很是和睦。
当叶锦年和苏青弦开始聊起宋代粉青瓷器的沿革史时,周亚言满脸带笑地站在叶锦年的身后,一副专心聆听的样子,虽
然谁都知道他对于面前两个雅痞谈论的话题肯定是一团雾水,但不妨碍他用目光亲昵地「照顾」叶锦年,其视线的露骨
程度,让满身不自在的叶锦年恨不得甩两把小刀把周某人不老实的眼睛钉瞎。
苏青弦却像是浑然不觉,依旧自如地谈论着包浆、釉面等等术语,只有偶尔掠过周亚言带着古怪笑意的眼神,透露出那
一肚子坏水的痕迹。
叶锦年终于忍不住了,趁着为一位来宾让路的时候,假借着身体接触,用肩膀撞了周亚言一下,顺便用凌利的眼刀出击
。
周亚言终于退开一步,看向四周,一副要找其他人聊天的样子,把叶锦年渐旺的火气给熄灭了一点。
周亚言的眼光刚扫到门口,他的身体就是一僵,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叶锦年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不妥,然后就发现苏青弦转向门口方向露出了笑脸。叶锦年趁机转头,顺便用余光瞄了周
亚言一眼。
男人看起来已经正常,只是灯光底下额头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出卖了他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视线转到门口时,叶锦年就见到与苏青弦握手的男人,第一个感觉是——很好看的男人。
即使以苏青弦的外形条件,那男人站在他的身边看来也毫不逊色。
第二个感觉是——那男人很瘦,看起来甚至有点病态,但是无论眼神还是气质,都透露着一股「精干」的气息。
然后那男人微笑的眼对上周亚言的方向,表情明显一怔,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
叶锦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那个男人有着一双微狭上挑的眼睛,让叶锦年突然想到了一种动物——只用了一会儿,「狐狸」这两个字就跳出了他的
脑海。
那个男人对苏青弦说了两句后,就朝周亚言的方向走了过来。
叶锦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周亚言,周某人的脸上一片平静,就连曾经在额头出现过的皱纹都似乎被熨贴平整。
叶锦年心里有点不舒服。
来人没有急着跟周亚言说话,先把手伸向了叶锦年:「叶先生,幸会。我是岑其默。」言语间透露着一股自信,像是深
信自己的名字可以改变世界一般。
叶锦年本该很吃这一套,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更不舒服了——这个名字还真是非同一般。岑其默,国内首席精算师,
号称点石成金催钱生钱的魔幻经济分析师。
「岑先生,久仰。」微笑着的两人双手交握,叶锦年只觉得对方的体温很低,冷到让他觉得像是握住了一捧雪。
然后岑其默的笑容转向周亚言,顺便向他伸出了手:「亚言,好久不见。」
这个称呼让叶锦年的脸色黯了一黯。
「好久不见。」周亚言自若地伸手,脸上除了笑容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叶锦年的心一揪。
他一直以为周亚言是个心事全写在脸上的人,现在看来才知道对方竟然也是个好演员,至少在面对岑其默时,没人能从
他脸上看到他的想法。
然后叶锦年发现岑其默正端详着自己,眼神中带着几许探究。
岑其默微笑着跟叶锦年聊了一下叶家目前正在处现的一桩并购案,又谈了几句经济大环境,周亚言在两人谈话时默默地
离开,让叶锦年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岑其默也礼貌地告退,向周亚言的方向前进,叶锦年端着香槟,脸色在灯光下阴晴不定。
苏青弦的声音突然响起:「岑其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叶锦年一愣,点头附和。
苏青弦轻笑:「这几年他变了很多,虽然还是一样聪明,但是以前的他比现在可是骄傲很多,现在世故了不少。」
叶锦年并不明白苏青弦为什么要拉着自己大谈特谈一个路人甲,只能微笑保持沉默。
苏青弦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骄傲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是因为别人给的自信而产生的。」说完,苏家大少保持着神秘
的微笑,转去招待其他客人了。独留叶锦年一人,继续保持阴晴不定的面部表情。
周亚言在阳台喝完了一杯香槟,深深地觉得这种东西到底和汽水有什么区别?正在深思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影罩住了室
内射来的光芒。
一转头,就看到岑其默的笑脸。
一身深青色西装、无瑕可挑的浅蓝近白色衬衫,岑其默和以前一样看来无懈可击,但是眼神里却有一丝疲惫。
两人对视良久,不发一言。
微风拂来,带着初夏的热气。
天边有星光,身后是人声,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平静。
周亚言觉得自己像被带进了倒转的时光隧道,一些曾经的记忆都泛上心头,最终却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岑其默的声音轻轻响起:「亚言。」
听到男人的声音时,周亚言有些恍惚,曾经总觉得自己的名字经由对方叫出来时特别好听,现在却什么都没留下。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记忆,都已经远去。
他情不自禁升上一些感慨,感慨人类真是善变的动物,然后微笑:「其默。」
岑其默的笑容不见了。
自分手后他们俩也曾见过几面,周亚言总不愿多说话,而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称呼。
然而那两个字里,已经什么都没留下。
岑其默在心中叹息,退后一步,笑容依旧,眼神却平静了下来:「好久不见。」
「你是忙人嘛。」周亚言嘿嘿一笑,然后说,「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看你现在,六十公斤不到吧?」
「哈哈,没办法,这份工作就是要搏命,幸好钱够多,不然我肯定早就不干。」
「我才不信你肯离开那些奇怪的报告和财政数据,你要是一天不看那些东西,当天晚上就会枯掉的。」周亚言取笑他。
两人相视而笑。
不远处,叶锦年看着阳台上相谈甚欢的两个人,面沉如水。
短短寒暄了两句,岑其默离开了那片小小的天地。临走时又向周亚言伸出了手,两人深深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亚言看着男人瘦削的身影,终于又叫了一声:「保重身体!」
岑其默没转身,就伸出手做了个「Victory」的动作,让周亚言呵呵一笑。
然后周亚言终于看到叶锦年冰冷的眼光。两人眼神相遇时,叶锦年转身离开。周亚言眼神一亮,微微一笑,忍不住摸了
摸下巴。
叶锦年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嗅出两个男人相处时的「奸情」。
这一发现让叶大公子懊恼不已,于是整晚上只要对上周亚言,他就直接挂上一张棺材脸,差点就在胸前挂上「强盗与周
亚言不得接近五步之内」的牌子。
周亚言开始时倒是为此而开心了好一会儿,就差直接冲上去盘问对方「你是不是吃醋是不是吃醋是不是吃醋」,然而很
快,叶锦年那能把他冻至渣的眼神就让周亚言不得摸摸鼻子开始反省:看来叶锦年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要是不小心把
他惹到炸毛,好像自己也讨不得好。
犹在反省的周亚言再度抬起头时,发现叶锦年已经不在视线内,问了下主人苏青弦,才知道叶锦年已经离开。
周亚言不及多想,直接告辞,两人前脚后脚行色匆匆的情形让在场不少人士都看在眼里,纷纷猜测叶周两家的仇怨纠葛
是不是要从叶家新生代开始重新算起,更有好事者认为明天或许能听到叶周两人打架斗殴的消息……
周亚言来到停车场时,正好看到叶锦年的车子打算离开,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冲到银灰色的Lexus敞篷车前面,尖锐的刹
车声里,叶锦年朝他打开了车头灯,明亮的灯光底下,叶家大少一张脸简直黑似锅底。
周亚言满脸讨好笑容地凑了上去:「真巧,我也要走呢,你送我一程?」
说着这句话的厚脸皮男人完全无视自己那辆之前开来,现在停在同一个停车场正在哭泣的BMW。
叶锦年理都不理他,踩下油门打算掠过那男人,周亚言却身手敏捷地跳进了敞篷车的副驾驶座,叶锦年再度急踩刹车,
脸上更加难看。
「滚下去!」叶锦年的声音听来阴森森。
周亚言合掌:「只要载一程就好,不然我付你油钱?」
「滚!」叶锦年瞪着周亚言。
「不滚!」周亚言表情分外坚定,看来十分欠扁。
然而,他能厚脸皮,叶锦年却做不出弃车逃跑的事,尤其此刻他们停车的地方是出口,工作人员正在一脸提心吊胆又好
奇地竖着耳朵。
于是两人在车内互视僵持良久,叶锦年终于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从停车场驶离。
叶锦年很快就把车子停到了路边:「下车!」
周亚言还想磨蹭几下,却看到对方满脸写着厌恶,于是他终于摸了摸鼻子,解开了安全带——很明显叶锦年要抓狂了,
再玩下去恐怕大事不妙。
叶锦年看着对方下车,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然而周亚言到底还是不识相,人虽然下了车,手却还扶着车门不放。
「你吃醋了?」周亚言问。
叶锦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气到发白,直接倾身过去要关上车门走人。
周亚言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叶锦年反射性想要甩掉对方,周亚言的手却牢牢按住,丝毫不动。
「岑其默是我过去的恋人,现在只是朋友。」周亚言说完这句话之后,默默放开了手。
叶锦年慢慢睁大了眼睛,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突然袭来的茫然里,他用力皱起了眉头。
周亚言退后一步,一只手抄进裤袋,朝叶锦年挥了挥手。
叶锦年瞪了男人良久,终于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风声从耳边掠过,这个城市一片流光异彩,叶锦年心中五味陈杂。
车子即将进入拐弯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站姿,看着车子的方向。
银色的Lexus顺着道路的痕迹拐弯,于是身后那个人的身影被远远地甩掉,再也看不到了。
叶锦年用力地皱着眉,最后身体中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了出来,他狠狠地拍向方向盘,咬紧了牙。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自己的人生在奇怪的地方脱了轨。
周亚言站在路边,直到看不到那辆银色的跑车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无心插柳却得到了意外的结果,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么叶锦年之前的别扭只证明了一件事——
他心动了。
周亚言突然想抽烟。
只要心动了,一切就好办了。
周亚言咧嘴笑了,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心里满是成就感。
岑其默,著名华人精算师,同时拥有北美、英国、日本和澳洲的精算师资格,二十九岁时就担任了美国安邦投资精算总
监,三十三岁时,岑其默挟着海外镀的璀璨白金光环回国,与人创立了锦途投资,主要负责项目精算规划。因为业绩出
色,被奉为国内首席精算师,而这个人,目前才不过三十五岁而已……
叶锦年近似恼怒地关掉了网页,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个人?
周亚言那句可笑的申明一直回旋在他的脑海。
叶锦年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觉得人生有点灰暗。
不是吧……难道最糟的情况发生了?
端着茶的手微微一抖,叶锦年稳住心神,开始自我催眠:错觉!一切都是错觉!我的人生还在康庄大道上飞奔,绝对没
有被一个叫做「周亚言」的泥潭给陷住手脚!
对,绝对是错觉!
在针对自己的微妙恼怒里,叶锦年开始很认真地考虑用工作唤起自己那被某人「麻醉」了的心灵,正好「爱生」基金开
始展开「捐学助教计划」,打算向公众号召集资帮助贫困地区的中小学校建造图书馆。
明明叶家的事情都已经让叶锦年忙得不可开交,他抱着「忙点就不会胡思乱想的心态」,最终还是积极涉入整个企划案
了。
甚至连王杉和叶锦宁都被他游说着参与其中,叶锦宁利用自己的职业优势,开始在海外华人群体中推广活动,而王杉的
作用则更直接——他的场地已经被叶锦年徽用征用做活动场地,安排作为媒体推广和聚集活动场所。
一时间叶锦年的人生很美好很丰富,特别是当活动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时,叶锦年的时间利用率更是精确到以分钟为
单位。
然而那个名叫「周亚言」的泥潭又翻滚着纠缠着,亮出黏腻的手脚痴缠到叶少的身边。这回周亚言又上演了有名的「紧
迫盯人」招数——他也不硬挤上来说话,只是叶锦年几乎无时无刻都能看到周氏流氓如背后灵一般阴魂状,飘闪在自己
身周十米方圆。
叶锦年这一次除了阴沉着脸之外,却没法对周亚言恶声恶气,被周亚言撬动的心灵正在产生着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变化。
另一方面,叶锦年也开始催眠自己。这是周亚言又一贱招的大胜利。
在得知叶锦年参与捐学助教计划后,财大气粗的周亚言一气捐了四千万给「爱生」,并借着这笔钱敲开了市立慈善基金
会理事长家的大门,于是第二天他就出任「爱生」基金的理事一职。用这样的虚职换一张八位数的支票,消息传出后「
爱生」基金上下都合不拢嘴,个个认为「年度冤大头」宝座确定有主,听到这消息的叶锦年一张脸却发绿了。
本来是想借着忙碌的机会避开周亚言,但很快却因为忙碌而失去了对自己行踪的安排权利,在叶锦年不得不迁就着「爱
生」基金会的日程表而安排工作时,他很快发现周亚言无孔不入的可怕追求攻势。
夜深人静时,叶锦年不无头疼地想:周亚言的所有追人烂招之中,拿钱砸人是使得最溜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