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Valerian
Valerian  发于:201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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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想必很担心他是不是煤气中毒、跌断了腿、被鸡蛋布丁噎着或者淹死在麦片粥里,等等。深灰头发的医生草草披了件

晨衣,下床去开门。

“科尔曼医生!您还好吗?您知道的,要是往常,我来上班的时候您已经喝了一小时的咖啡了……”

医生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如你所见,宝贝儿。我很好,只是昨晚喝了点酒,唉,单身汉的小小乐趣。”他懒洋

洋地倚着门框,微笑起来,“听着,亲爱的姑娘,要是你愿意替我泡一壶浓咖啡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我过十分钟就下去

。”

“我很乐意,科尔曼医生。”

“谢谢你,宝贝儿。”心不在焉的微笑扩大了一些,医生看起来随时会像一滩果冻那样滑到地板上去。等护士的脚步声

消失,他才关上门,从衣柜里拽出干净的衬衫,走进浴室。

绑着马尾的护士小姐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已经舒适地窝在他的皮面转椅里了,腰后塞着两个鼓鼓

囊囊的抱枕。他一边从纸盒里掏出果仁曲奇往嘴里丢,一边摆弄一个5x5的魔方。

“那是什么,医生?”姑娘放下咖啡壶,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立方体。

“卢比克立方(*1),一个匈牙利人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科尔曼晃了晃那个方块,“……包含着奇妙而高深的数学

知识。”

“再高深也只是玩具而已。”护士眨眨眼。

“噢,亲爱的姑娘,我的卢比克立方远远不止是玩具,远远不止——啊,你泡的咖啡真好喝,宝贝儿,杰夫是个幸运的

家伙……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定呢,医生,再说,杰夫还不算是我的未婚夫。”

“那么说我还有机会了?”

“别开玩笑,科尔曼医生。”

灰头发的男人耸了耸肩,撕下一张纸,匆匆写了几行字,对折起来,递给女孩,“帮我拍一封电报好么,小甜心?下一

个病人马上就到了,我走不开。”

“当然,医生。”

姑娘出去了。科尔曼嚼着一块果仁曲奇,让自己重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心不在焉地拧着那个色彩缤纷的立方体,他只

拼出了白色的那一面,其余五个平面仍然是杂乱无章的红黄蓝绿。

******

“电报。”伯兰特低声说,不悦地皱着眉头,“非常,非常不谨慎的做法,科尔曼。”

医生笑了笑,不予回答。他们并肩坐在冰冷昏暗的小礼拜堂里,简陋的花窗外面是伦敦铅灰色的天空。长椅稀稀落落地

被几个目光呆滞的老人占据着,牧师的嗓音古板沉闷,好像炎热午后飞进厨房的一只苍蝇。

“莫里斯。”

他们站起来,按牧师的指示翻开圣歌集39页,一起瞪着那首他们都不会唱的宗教歌曲。

“我听着,科尔曼。”

医生扭过头来,浅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泛出金属般的银灰,“马格沙死了。”他悄声说,参差不齐的合唱几乎淹没

了苏联线人的死讯。

没有回答,伯兰特盯着那本被翻得破烂不堪的歌集,好像要在里面发掘出什么不曾见过的东西来。合唱的声调越来越高

,再三保证着人子将临。情报处处长舔了舔唇,挤出一个问句,“那么,你怎么处理?”

“惯例。立即切断了莫斯科所有的联络渠道。”

伯兰特点了点头,“发生了什么事?”

一首歌结束了,牧师要求他们翻开圣歌集45页,老先生们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睛分辨页数和歌名。管风琴再次呜咽起来

,裹住了低沉的歌声。科尔曼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卷边的书页,把它折起来又展开,“克格勃凌晨三点把他从床上拎

起来,戴上手铐带走……他们没等天亮就枪毙了‘马格沙’。”他耸了耸肩,“一个小警卫帮着搬走尸体,大概是为了

压惊,他跑进酒吧里讲这个故事,连喝了好几杯没掺水的伏特加。”

“我该回办公室去了。”伯兰特猛地合上歌集,转身往外走。

“莫里斯。”

“……简短些。”

“你忘了这个。”医生温和地说,递过去一张处方单,“请照顾好我们可爱的东欧小松鸡。”

作者有话要说:1:魔方的英文名称是Rubik'sCube(或MagicCube)。这种玩具是由匈牙利建筑学教授和雕塑家厄尔诺•

卢比克在1974年发明的,故称之为“卢比克立方”。

Epi.9

伯兰特将近半夜才离开外交专员在城郊的独栋住宅,后者好心地替他召了一辆出租车,并且陪他一起站在萧索的前门花

园里等候。但伯兰特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抓紧最后几分钟不受打扰地谈话。果然,专员搓了搓手,低声开口

了。

“没有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马格沙’么?”

“不完全是。”伯兰特疲惫地叹了口气,思考着要怎么跟这个官僚解释情报工作微妙的运作机理,“您得明白,专员先

生,一个谍报网就像一棵树,你把它伐倒了,就得花上十来年重新种一棵,简而言之,莫斯科这条风筝线暂时断了。”

“我以为你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线人。”专员的声音变了,带上一丝政客式的恼怒。

伯兰特摇摇头,不想再多费唇舌,“意外总会发生的。我们应该很庆幸这次克里姆林宫没有在所有报纸上吹嘘他们处决

了一个英国间谍,否则唐宁街10号的面子会更挂不住。”

专员张开嘴,显然很不满意他的回答,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计程车来了。”

雪好像更大了。出租车鬼魅一般静悄悄地滑过死寂的街道,雨刷频繁地左右摆动,扫去雪粉。他让那个满脸睡意的司机

在街口停下,付了钱,独自走过积雪的行人道,他的呼吸变成白雾,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地消散。一层薄冰在鞋底嘎吱

作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炉火和一张厚毯子,最好还有半杯兑苏打水的威士忌。

他打开了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微晃动的火光。卷发男孩侧躺在壁炉前的羊毛地毯上,像只猫咪一样蜷缩起来,

显然是睡着了。跳跃的火光在他的五官之间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指穿了件灰色薄毛衣和黑色长裤,要是在这里睡一晚准

会冻出肺炎。伯兰特随手把要是放到茶几上,蹲下来推了推男孩的肩膀,“丹尼尔?”

男孩皱了皱眉,没有醒来,伯兰特叹了口气,轻轻把他抱起来,打算把小家伙搬运到卧室里去。但这种晃动惊醒了他,

男孩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盯了伯兰特很久,又迟缓地移开视线去看钟。伯兰特把他放到沙发上,丹尼尔打了个哈欠,

揉着眼睛。

“你该开暖气的,已经修好了。”

男孩眨眨眼,“我喜欢……火。”

“所以你就把今天的报纸拿去引火了?”

“抱歉,没有留意。”

伯兰特摇了摇头,捡起那堆破碎的报纸,塞进垃圾桶里。在专员家里喝下去的咖啡像生石灰一样烧灼着他的胃。那位可

敬的夫人十分爱惜牛奶和糖,于是她泡的黑咖啡尝起来就像汽油。他需要找点东西垫一垫,他记得橱柜里还有一点面包

和沙丁鱼罐头,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刚才睡着了。”

“我猜我看见了,丹尼尔。”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总算翻出了一罐油浸沙丁鱼,“……你吃了晚饭没有?”

男孩没有理会那个问句,“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楼上那个装旧东西的箱子里好像有素描纸和蜡笔,你可以把它画下来。”

丹尼尔盯着炉火,被烧透的木块闪着黯淡的红光,苍白的灰烬被热气托着,摇摇晃晃地往上飞去,消失在漆黑的烟道里

,好像破碎的白蛾的翅膀。“刚才,”他说,声音那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自己在家里。”

没有回答,房子里忽然静得可怕,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挂钟单调的嘀嗒。

“对我而言,那是个不安全的地方。”他接着说,“他们会突然闯进来,不管我们是在吃早餐,睡觉还是别的什么,然

后翻箱倒柜找爸爸的‘罪证’。”

伯兰特没有问“他们”是谁。秘密警察。那个倒霉的东欧小国似乎从来就没有摆脱过这群豺狼,先是德国人,然后换成

苏联人。他想象这家人在某个星期六早晨缩在客厅一角,愤怒而无助地看着那些穿制服的混帐倒空每一个抽屉,割裂床

垫和沙发。

“我梦见所有人都在逃亡,”男孩梦呓一般喃喃着,“然后在边境附近被他们追上……他们像处决死囚一样打死我的家

人,把尸体丢在雪——”

“你累了。”伯兰特轻声打断他,绕过沙发,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去睡吧。”

男孩忽然往前倾身,靠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伯兰特下意识地抱紧他,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好像在安慰一个婴

儿。他在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落泪。没有人再说话,他们沉默地互相拥抱着,好像一对在茫茫雪原上迷路的旅行者。

******

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是个星期天。

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比往常还要起得早,他随手把一件羊毛外套披到肩上,到厨房去给自己煮咖啡。这位灰头发的先生

倚在炉子边想了想,还是把装咖啡豆的纸袋放回原处,拽出一包茶叶。他感觉很不好,太阳穴附近有条血管在一跳一跳

地疼,喉咙里像是填满了红热的炭粒。他向来和冷空气相处得不怎么好,很多年前莫斯科的漫长严冬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医生疲倦地揉着额头,等水沸腾。

弥撒的钟声远远地传来,敲碎了冰冷凝滞的清晨。医生懒洋洋地穿过房间,拉开了窗帘,街道看上去清冷柔软,积雪大

概堆了五英寸。马路已经被清扫过了,行人道上只有零星的脚印,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星期天早晨离开温暖的厚毛毯

。科尔曼打了个哈欠,把暖气调高了一些。

就在他切好面包,给自己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时,急诊铃响了起来。医生叹了口气,匆匆下楼,心里还记挂着那罐

新买的果酱。他希望这是真正的急诊,而不是哪个大惊小怪的家庭主妇带着被麦片粥烫伤舌头的儿子。

访客是一位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先生,他站在前门台阶上,手臂上挂着一把伞,看起来就像个老保守党政治家。“啊。”

医生扶着门框,挑起眉毛,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早上好。顺带一提,你刚才搞错了门铃和急诊铃,后者吵得像

骂街的泼妇。”

他的访客耸了耸肩,“它们看起来差不多。”

“我真希望我没有开门,莫里斯。”

“这是工作。”

“我星期天不工作。”

“你看起来很冷,科尔曼。如果你慷慨地让我进去的话,就能关上门了。”

医生笑了笑,后退一步,让伯兰特踏进他的小诊所里。“抱歉,只有红茶,如果你想喝咖啡的话,请自己动手。”他冷

冷地说,重新坐下来,把一只白瓷杯推到情报处处长面前。原来的茶已经冷了,他把它倒掉,重新满上一杯。

“科尔曼。”

“请宣布您的坏消息,亲爱的老板。”

他的上司笑了笑,摊开双手,好像要把话题像个柑橘一样剥开,“六处打算找你去验尸,医生。”

Epi.10

“他看起来——”医生打了个喷嚏,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他看起来很面熟。”

“他是你的病人。”

“半个情报处都是我的病人,莫里斯。”

伯兰特跨过一张翻倒的椅子,蹲下去查看尸体。译码员卢克•莫兰脸朝下趴伏在茶几旁边,表情扭曲,皮肤泛出一种可怕

的灰黑色。这间狭小的单间公寓里冷得像冰窟,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译码员手边会有一个打碎的酒瓶,他大概每晚都拿

烈性酒来代替暖气。

“这位可怜的朋友看起来很不舒服。”科尔曼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医生把一壶水放到炉子上,弯腰在乱糟糟的橱柜

里找杯子和茶包,顺便摸走了一罐没有开封的蜂蜜,“……是谁发现他的?”

“他的女友。”伯兰特大步跨进厨房里,夺走了那罐蜂蜜,摆回原处,“别乱动死者的东西。”

“这句话应该去跟那个姑娘说,我亲爱的上司。”医生倚在炉台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毕竟,我刚才转了一圈,

没发现卢克•莫兰的宝贝小药瓶,这可真奇怪,毕竟他对杜冷丁上瘾——我猜你并不知道这一点。”

情报处处长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抱起双臂,“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医生耸耸肩,“他是我的病人。”

对方瞪了他好一会,似乎想拿把小折刀撬开他的头盖骨看个究竟。水烧开了,医生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冲了杯浓茶,踱回

客厅里。“我会说他是被毒死的,”他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大口茶,好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多半是

酒精加上过量的杜冷丁,具体原因你可以询问实验室那群戴眼镜的弗兰肯斯坦们——”

“我不关心他是怎么死的。”

医生抬起眼睛,研究着伯兰特的表情,然后轻轻笑了起来,“唉呀,”他摇了摇头,仍然愉快地眯着眼睛,似乎在品味

什么了不得的乐趣,“苏格兰场那些令人尊敬的警探们还没下结论呢,莫里斯,你这就想把它定性为谋杀案么?”

“他恰好在‘马格沙’被捕之后服药过量死了,这听起来怎么样?”

“很可疑。”

“因此我联想到了——”

“……鼹鼠。”医生接口道,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我们可以试试那个老把戏。”

“记号钞票。”科尔曼点点头,“你想拿哪张‘钞票’出来呢?不,这不是最重要的……你想把钞票给谁?”

“我们该走了。”伯兰特避开了这个问题,“这一区的警长很快就到,就是那个长得像牛头狗的贝尔纳警官,他素来不

喜欢六处的人。”

这是个偏僻的街区,他们不得不走了很远才拦到一辆计程车。科尔曼缩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觉得累,仿佛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坠在他的脖子上,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可以陪你去翻一会资料,但下午就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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