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Valerian
Valerian  发于:201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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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低声笑起来,“我们做过的可比转运文件多得多了。”

“今天的病人怎样了。”伯兰特平静地问,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脾气不太好,但付诊金倒是很大方,一如既往。”灰头发的医生耸了耸肩,“薯蓉沙律稍微有了点进步。”他评价道

,把空沙律碗和餐碟叠起来,同样放进洗碗槽里,“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亲爱的上司,我要去睡觉了,不打扰您那隐秘

而险恶的情报工作。”

他离开了厨房,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几分钟之后,他听见地板嘎吱作响,一扇门打开又关上。罗德里克•科尔曼呼了口气

,在写字台前坐下,把布莱斯给他的小纸条从衣袋里摸了出来。纸条右上角用铅笔写了一个三位数的编号。编码册的代

号。医生拉开抽屉,从一个上锁的暗格里拿出一叠小册子,找到和纸条编号吻合的那一本,翻开。

信息并不长,十五分钟不到就译完了,“已处理J.F.,等候进一步指令。I.Z.到达伦敦,通往莫斯科的线路已建立。更

换密码,编号将择日告知。”

科尔曼把译文看了两遍,摸出一盒火柴,走进浴室里。他点燃了纸条和编码册,沉默地看着它们在洗手池里皱缩,卷曲

,烧成灰烬。漫长的一天结束了,他想,但那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却还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永不闭上。医生拧开了水龙头

,看着纸灰打着转,随着漩涡消失不见。他擦干双手,走出了浴室。

莫里斯•伯兰特站在外面。

他吓了一跳,脱口骂了一句脏话,扯着自己的衣领,像是要压住心脏,不让它跳出来。“进来的时候请花点时间敲一敲

那扇见鬼的门,莫里斯!这是我的房子!”

伯兰特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刚才在里面干什么?”

医生甩开了他的手,淡色的灰眼睛因为愤怒而变成了幽深的灰黑色,仿佛带着雷电的雨云,“你出什么问题了,莫里斯

?你偷偷走进来不说,还盘问我——”

“你烧了什么东西,我能闻到。”

科尔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我再说一次,莫里斯•伯兰特。”他低声说,“这与你无关。”

“你是我的雇员,这当然与我有关。”

“雇员。”医生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冷笑起来,松开了他的衣领,“对,雇员。”他冷冰冰地说,在一张扶手椅上坐

下来,“你和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莫里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再提起,准确来说,是你不愿意提起。

”他挤出一声短促的笑,“好像这就能抹杀它们的存在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真不幸,你知道得很清楚,就像我。”医生灰色的眼睛直视着伯兰特,瞳孔里各有一点针尖般细小的光亮,

“……在莫斯科,当我们还是叶尼亚和廖夫卡的时候。”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伯兰特叹了口气,这场景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似曾相识,仿佛他们还

只有二十来岁,仿佛窗外就是冷清死寂的克罗杰诺夫大街,仿佛俄罗斯的严酷寒冬再度降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二十

岁的自己走了过去,手臂温柔地环住了扶手椅里的那个年轻男孩的肩膀,对方抬起头,露出微笑,灰眼睛弯出漂亮的曲

线。二十岁的伯兰特低下头,亲吻他的嘴唇。

情报处处长用力晃了晃头,记忆的残影消失了,罗德里克•科尔曼仍然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一抹讥嘲的冷笑。

“извините.”沉默逐渐堆砌到令人窒息的地步,伯兰特终于勉强挤出一个俄语单词。

“对不起什么。”医生语调平板地用英语发问,移开了视线。

“我刚才说的话,”伯兰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谨慎地挑选词汇,“还有,其他的……一切。”

“太迟了。”科尔曼站起来,打开了房门,“出去。”

Epi.15

刚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就像个游戏,伯兰特记得很清楚,是他自己先触发这个游戏的。

他远远地看着那个青年的背影。叶尼亚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几乎和浓重的夜色融在一起,相比之下,他浅色的头发

就像是一团模糊的、跳动的银白色影子。那个瘦削的医学生脚步轻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就像只灵巧敏捷的狐狸。

伯兰特无声地勾起了嘴角,从建筑物的阴影里滑出来,跟在他的目标人物后面。

目标人物却在下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他急忙跑过去,喘着气,原地站了一会,四下张望着,但除了明暗不定的路灯和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海报,街上空荡荡

的。见鬼,那家伙竟然能甩掉他。伯兰特咂了砸舌头,不甘心地围着街区转了一圈,决定原路返回。

然后他听见了一下轻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他试图转过身,但冰冷的枪管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他僵住了,屏住了呼吸。“你跟踪了我一整晚,廖夫卡,如果你不

能在三十秒之内编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浅色头发的青年贴到他耳边,近乎呢喃地说,“我保证我会开枪,别

以为我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我不是在跟踪你。”

“对啊,我只是看错了。”科尔曼嘲讽地说,拉开了保险,清脆的咔嗒一声。

“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多么迷人的理由,廖夫卡,但我目前认为你就是对我的安全的最大威胁。你还剩下十五秒,想快一点。”

“你不会开枪的。”

“我可没有你那么笃定。”

长长的沉默,一张陈旧的宣传画被呼啸的寒风撕了下来,跌跌撞撞地飘进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像只受了伤的飞禽。伯

兰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你,罗德里克。”

“我的名字是叶尼亚•伊凡诺维奇。”

伯兰特转过身,看着对方银灰色的眼睛,手枪转而顶着他的前额,一把左轮,只要科尔曼的食指往后移一公分,击锤就

会把子弹送进他柔软脆弱的脑组织里。“我是说真的,罗德里克。”他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握住了对方持枪的右手,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是否安全,然后我就回去。”

科尔曼怀疑地眯起了眼睛,却没有挣脱他的手,“你应该省下你的骑士精神,用在可爱的俄罗斯女孩身上。醒醒,廖夫

卡,你以为这是什么?某种过家家游戏?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吻你,然后说‘谢谢您,英雄先生,以后请继续跟踪我’?

!”

“我会很高兴那么做的。”伯兰特慢慢压下他的手腕,抽走了那把左轮,合上保险,“拿好,上了膛的枪不应该随便拿

来指着别人。”他把枪递回去,对方瞪着他看了好久,才一把夺过左轮,深深地藏进大衣口袋里。他们面对面站着,互

相尴尬地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伯兰特清了清嗓子,“介意我陪你走回去吗?”

“我十分介意,骑士先生,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那好吧。”他不再坚持,只是伸手抓住了叶尼亚,把他拉了过来,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晚安。”

灰头发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伯兰特冲他笑了笑,拉起衣领,顶着莫斯科冬夜的严寒走回克罗

杰诺夫大街。他觉得前所未有地清醒,以及隐约的、夹杂着兴奋的恐惧,仿佛在黑暗里向悬崖边缘迈出了一步,试探着

那里致命的虚空。

再后来,这一切又逐渐变得不像个游戏了。

伯兰特时常会想起那样的早晨,它们的年份和日期都已经模糊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它们的真实性——谁能确定这不是

疯狂的臆想呢?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都开始于邮差的单车铃声,那些短促清脆的声响沿路洒落,阳光穿透了小公寓的窄

窗,被窗帘过滤成柔和的鹅黄色。他从绝对的黑暗和宁静里醒来,那个灰头发的青年仍然蜷缩在他怀里,他听得见他平

稳的呼吸和心跳。伯兰特重新闭上眼睛,默数着这均匀的节律。这让他觉得平静,仿佛大雪过后的旷野,只有无尽延绵

的白色和寂静。有时候他会侧过头去吻他的脸颊和眼角,对方醒过来,迷蒙地笑一笑,把他推开,翻过身,继续追逐被

打断的睡眠。

即使在回到伦敦之后,或者在他短暂的婚姻里,这幻觉般的场景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纠缠他,不断地提醒他那两个年轻的

英国间谍曾经在守则和条例鞭长莫及的角落里分享过热烈的亲吻和拥抱。伯兰特从来没有停下来分辨对错,他也没必要

这么做,莫斯科就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他们只是在本能地寻找同伴,就像某种落单的群居动物。

罗德里克•科尔曼1953年春天才从使馆调回本土工作,正好比他迟了一年。他没有去接机,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也故意

对他视而不见。假如这种突然的疏远让医生感到困惑,那么他也没有发问,只是静悄悄地消失了,躲进他的小诊所里—

—那时候他还买不起哈利街上的房子,充当诊所的那幢两层旧屋可怜兮兮地缩在伍德斯托街的拐角处,生锈的花园铁门

上挂了一块木牌子,简单地写着“罗德里克•科尔曼,执业医师”。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伯兰特敲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那是个阴沉的雾天,连光线都带着一种怪异的灰色。医生轻声说了句谢谢,当着他的面摔上了

门。

他记得那个灰头发的医生一直安静地坐在小礼拜堂的最后一排长椅上,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仪式结束之后,

他在教堂门口追上了科尔曼,后者温和地微笑着,客气而疏远地跟他握了握手,推说外交部里还有工作,不能久留。他

看着他消失在混杂了煤灰的浓雾里,就像一个来自过去的鬼魂。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伯兰特再也没有叫过他的教名。

莫斯科的一切应该被埋葬,那只是一个疯狂的游戏,仅此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他不确定科尔曼是不是看透了他的想

法,反正那个灰眼睛的医生对此只字未提,仍然嘻嘻哈哈的,每个礼拜换一个情人,差不多把伦敦每家酒吧的漂亮女招

待都“检阅”了一遍。他们当时都同一个部门里工作,时常在走廊或者电梯里碰上。伯兰特谨慎地谈论着天气和传言要

削减两成的津贴,科尔曼礼貌地应答着,时不时开两句玩笑,然后朝他挥一挥手里的文件袋,向相反方向走去。科尔曼

总是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的空白。他明白自己留下了一个伤口,就像老树身上丑陋的节瘤,非但

不消失,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肿胀刺眼。

******

酒保砰地把一杯兑水威士忌放在他面前。

伯兰特回过神来,有些迟钝地看着吧台上的几个空酒杯,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瞥了一眼挂在酒柜旁边的钟,刚

过十一点,他从诊所里逃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十点。去他的军情六处,去他的谍报网。伯兰特猛地站了起来,开始烦躁地

踱步,酒保奇怪地看着他,却没有说什么。酒吧里一片喧闹,几个半醉的年轻人在大呼小叫地掷飞镖,但科尔曼的声音

还那么清晰地回荡着,就像某种暧昧不明的预言,太迟了,那声音冷冷地说,廖夫卡,太迟了。

Epi.16

天快亮的时候,伯兰特拦了一辆计程车。那司机看起来不太情愿,大概是信不过一个看起来憔悴落魄的中年男人。伯兰

特坐在乘客座位上,把医生的地址告诉了司机。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那箱文件,

而不是把它丢在医生的书房里一整晚,自己却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样跑到酒吧里喝闷酒。情报处处长扭头看着车窗

外掠过的街景,试图不去想罗德里克•科尔曼和他充满嘲弄的灰眼睛。

计程车在诊所门前停下,司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门铃旁边钉着的牌子——“R.科尔曼,执业医师。9:00-18:30,星期

六日9:00-12:00”——似乎在确认这不是个精神科医师,才伸手接过车费。伯兰特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他没有钥匙

,但现在要按门铃似乎也太早了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冷清的街道,到处都静悄悄的,天空泛

出一种冰冷然而柔软的宝蓝色,伯兰特抬手按了一下门铃,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又按了一次。

他很快听见门锁转动的咔嗒声,科尔曼拉开了门。医生似乎刚起床不久,还披着灰色羊毛晨衣,一手拿着咖啡杯,冷冷

地打量着他。伯兰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尴尬地盯着门框看。

“你需要刮刮胡子,莫里斯。”医生最终打破了沉默,语调平板地说道,“进来。我还以为半夜流浪是年轻人的事。”

他啜了口咖啡,径直走上楼去。伯兰特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进诊所里,轻轻关上门。

他在浴室镜子前呆站了一会,似乎在努力辨认镜子里的人是谁,然后才开始动作迟缓地刮胡子。等他用毛巾擦干下巴的

时候,正好听见楼下的挂钟敲了六下。伯兰特把毛巾挂回原处,医生出现在浴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他已经换好了

衣服,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套头毛衣和深色长裤,阴郁得就像墙根的苔藓。

“我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他说,”或许你应该去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东西。”

“等等,你在——”

“赶你出去,很显然。”科尔曼耸了耸肩,似乎对此漠不关心,“我的诊所九点开门,你知道的。你和你的小男孩最好

在九点前离开,至少能避开交通高峰。早餐在厨房里,花生酱碰巧没有了,希望你不介意。”

他转身走开了,伯兰特听见皮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咖啡壶里的水沸腾了,嘶嘶作响。伯兰特重

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捶了一下洗手台。

******

莫里斯•伯兰特和丹尼尔•诺瓦克在九点前就回到了阿德莱德大街139号。

他们离开了两个礼拜不到,房子已经散发出一种无人照料的荒凉感觉。伯兰特打开门,报纸积了一大堆,差点绊倒他。

一叠信件被踢倒了,在落满灰尘的地砖上散开来,他不耐烦地跨过它们,走进客厅里,把装满文件的纸箱放在沙发上。

“我们为什么搬回来了?”男孩问,捡起几封信。

“别问问题。”伯兰特干脆地说,“我们不是要搬回来,这个地方不安全,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然后就赶快离开。”

“是怎样的——”

“他们马上有所行动了,所以我也要动作快。你最好不要和我待在一起,你会减慢我的行动速度。我准备找个人暂时照

看你。”

“‘照看’是什么意思——”

“别问问题。”

男孩闭上了嘴,再次露出那种混杂了愤怒和困惑的表情。他仍然站在乱糟糟的报纸和信件里,一手提着他的背包。在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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