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唐闻道何其有幸,在挂……不,见义勇为牺牲了七天之后被热血青年教师涂桦当作小偷,并在有关部门协调下签订了不
平等协议。
一
六一国际儿童节后,本城的天气已经炎热得十分可观,中午和盛夏基本没有区别,不过早晚依然有些凉。
晚归的涂桦背着书包,在长巷里慢吞吞地走着。这里属于老城区,亮化显然做得不够到位,两百米长的巷子里只有三、
四盏路灯正在工作,各自为政地投下昏黄或白得有些发蓝的光晕。所幸两侧民居的窗户有时也会漏出光来,加上涂桦的
手机屏幕,合作提供了差强人意的照明。
涂桦租的房子就在巷子另一端的居民楼里。值得说明的是,尽管他表现出晚归、背着书包和无精打采等几项属性,涂桦
并不是一名被升学压力压迫得喘不过气的在校学生,而是一名被升学压力压迫得喘不过气的小学教师,此时书包中沉甸
甸的课本教案习题集参考书正通过书包带不断地提醒他,你是一名教师,你是一名带班教师,你是一名下学期就升六年
级的带班教师……
涂桦叹了口气,手机屏幕显示此时已接近午夜。凉风顺着长巷吹来,轻微地呜呜叫着,两侧的窗户一扇接一扇黑了下来
,深蓝色天幕上的星星闪烁起来。在这样静谧安详的初夏夜里,远处的路灯发出的滋滋的电流声都清晰可闻。涂桦下意
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路灯。随后的发现令他大吃一惊!
在那盏路灯橘黄色的光轮外,赫然站着一个人,正踮着脚,向路灯旁的一扇窗里窥探!
小偷!
涂桦猫在阴影里,屏住呼吸,隔着一段距离盯着那个人,手机里110三个数字已输入就位,手指压在拨通键上,打算一旦
那人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立刻报警。
那人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安静地站在路灯光辉外,注视着窗子。涂桦也看不清许多,依稀可见那人身姿颀长,穿着白
色的短袖衬衫(或T恤),更像是附近大学里随处可见的四有新人。
可如今世风日下,大学生也在犯罪的道路上不甘落后,奋勇争先。涂桦也不敢怠慢,一面紧紧盯着那人,一面紧紧捏着
手机。随后发生的事情再度令他大吃一惊!
早知道就不买这款手机了!
涂桦用的是Noxia家Xpressmuxic系列的5xx0,音乐播放键不巧十分就手地位于手机一侧,由于涂桦大力地挤压它娇颤了
一下,指示灯闪了一闪,便大声唱起了摇滚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向前向前》。
涂桦顿时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关,一边不忘警惕着目标的动向。目标人物显然也大吃一惊,如同字面意思地吓了一
跳。
见状,涂桦举起手机,低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人倒恢复了平静,没理他,背过身去就要走。
好呀,你TMD还拘捕!涂桦大怒,喝道:“站到,老子是警察!”
那人走得很快,背影已然没入黑暗中。涂桦义愤填膺,心想你小子要这么容易就跑了以后还不更得藐视正义力量,今天
决不能放过你!便揣好手机,一边追上去一边把书包卸下来提在手里,当作一件进可攻、退可守的利器。
随后发生的事情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明天就去社区投诉!!
路灯眨了眨眼,灭了。此后最近的路灯在近一百米开外,而此时长巷中已没有一扇还亮着的窗户了。正义的光明力量陷
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一阵冷风吹来,涂桦打了个哆嗦,发现不论自己怎么追赶,路灯依然在一百米开外,那个模糊的
白色身影也依然在前方不远不近地飘着。
一念错生,便生生不绝。幼时听过的各类灵异怪谈鬼故事纷至沓来涌上心头。涂桦觉得再回忆下去自己就被自己瘆死了
,忙抱元守一。他忽然想到自己楼下租给了几个大学生,都是九三学社的忠实成员,现在正在精神头上,顿时有了计较
,决心在那里打个埋伏战。为了麻痹敌人,他高声说道:“大半夜你趴到人家窗子上干么事!!”
闻言,白衬衫居然顿了一下。涂桦听到那人语气冷淡地说:“看一看而已,妨碍到你了?”
“黑漆抹乌的,有什么值得你看的啊!”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来这套?行啊,你在这儿不解释,就去派出所解释。你要不讲清楚,今天就不要走。”
白衬衫突然停住了。涂桦也谨慎地站定。那人似乎在运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过去住在这里,今天路过,停下来
多看一眼。行了吧?别跟着我。”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涂桦定下了方针,依旧缀在他身后,暗自编着求助短信。大约察觉到什么,那人颇为无奈地主动开口道:“别跟着我。
我不是小偷。”
涂桦响亮地嗤之以鼻。那人终于也不耐烦起来。
“这条巷子两边出去都是马路,半夜里穿着白衬衫作案,我怕不够显眼么?再没有逻辑,你总该看过武侠小说吧?”
涂桦觉得这似乎有点道理,何况他虽然是语文老师,一向都很有逻辑。不过这人对地形熟悉得很,也不能排除是在踩点
。正沉吟间,那人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就算踩点也没有穿白的!”
短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据说覆盖祖国大好河山穷乡僻野任何一处的x动信号莫名其妙消失了,就连不需要插卡的110
也连接不上。涂桦有些焦急,不过与那人沟通了几句,先前的怀疑似乎消散了一些,为了缓和气氛,争取时间,他开玩
笑着说:“小说里夜行穿白的,除了烧包的武林高手,就只有飘荡的孤魂野鬼了。你是哪一种?”
那人闻言大怒道:“别跟着我!”
“哪个要跟着你了,恰好同一条路而已。”
“你住这里?我以前没见过你。”
“老子搬来好久了,也没见过你。”
别看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其实全是扯淡。六一节正好周五,第二天涂老师利用双休搬了个家。小学里大多女教师,他只
好找了本城的朋友帮忙,缺乏女性的团队不免粗枝大叶了一些,之后一个星期涂老师独自做了不少补救劳动,差点没累
死。
大概是由于涂桦对答如流,那人也没再有别的意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百米开外的路灯已近在眼前,很快被他们
超越过去。涂桦的短信也终于发了出去,心情大畅下,他曼声吟道:“呀,怎不掉过脸儿来?”
那人闻言又大怒道:“你说什么呢!”
“你回下头,让我仔细看看,老住户我也认识好多。要我觉得你眼熟,我上网上电视跟你公开道歉。”
“你死心吧,我不会上当的。”那人冷冷地拒绝,“人头顶肩头有三盏灯,走夜路时回头一次灭一盏,三盏全灭了就再
走不出去,这故事说得都快烂掉。你跟了我一路,又让我回头,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涂桦一时无语。没想到这个形迹可疑又装神弄鬼的家伙也在害怕灵异事件,而且还是兰州火星兰州奥特曼的鬼
故事,顿时觉得他顺眼了几分,先前险恶的世界也变温柔了,只是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他也不再深想。更令他高兴的
是,楼下大学生回了短信,表示埋伏到位摩拳擦掌只待掷杯为号。
涂桦觉得时间过得慢,事实上还是时光飞逝地接近了他租住的居民楼。长巷的尽头近在眼前,那人即将进入包围圈,他
吸了口气,暗暗数着步子,掌握发难的时间点。
那人突然说道:“你就住这儿吧?既然到了,别再跟着我了。”
涂桦微微冷笑,忽然仰天大笑三声。说时迟那时快,租房子的大学生甲乙丙连同跑来打游戏过周末的丁戊己庚辛,如四
大天王,如八大金刚,CHUACHUACHUA从四面八方跃将出来。
只是待他们十六条腿落了地,包围圈中却空空如也。
“人呢?人呢?!”涂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检阅胜利果实,却看到八名年轻人不善的目光。
“还要问你呢!”
“哪有什么人?”
“耍我们有糖吃是吧?”
“欺骗我们感情,令我们受到伤害,你要赔偿。”
……
九个人聚在一起,当真营造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且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的气氛。大学附近肯定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
店,涂桦掏钱买了大量啤酒、烤肠和香烟,另八个人提着鼓鼓囊囊的3毛钱塑料袋,唱着歌,亲热地搂着涂老师走回住所
,一路上大哥、大佬和老大叫不绝口。
等一人消耗掉两听啤酒,烤肠去了一半,房间里烟雾缭绕,气氛已经融洽得不着边际了。
甲打着酒嗝,问涂桦今天是怎么回事。涂桦正也觉得纳闷,便问,你们真没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家伙?几个人纷纷摇头
,赌咒发誓,说要见到了就叫我考一门挂一门,补考再挂一门。涂桦也是过来人,知道这是非同小可的毒誓,加上忽然
想起那人没有影子的身影,便将离奇的遭遇和盘托出。
几个学生都兴奋起来,一阵大惊小怪后,统一了认识,说道:“大哥,显然,你是撞鬼了。”
当事人涂桦心头火起,驳斥道:“这还用你们讲?又是鬼打墙又没有影子(他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又是人间蒸发又
是白衬衫的,哪个不晓得是撞鬼了?”
“大哥,根本不关白衬衫的事哎!刚才你自己还讲,那人自己还怕你是鬼,才不可能是鬼呢。”
“你知道什么!那件白衬衫,白得异常,不是什么雕牌啊奥妙啊能洗出来的白,是发着一层光的白。我那么说,是为了
用人类的纯真和善良,将鬼的虚伪和狡诈充分暴露出来,这是对比和反衬的手法,你们这帮人小学语文没得学好我很难
对你们解释!”涂桦将那没眼色的大学生数落到闭口不语,才又说道,“你们还晓得,从这头数第二盏路灯底下那一家
是什么人?我在想,现在问题是,显然是他们家被鬼盯上了,我要不要插手这件事?”
“那一家啊,我想想,好像有印象。”乙摸着挑染成咖啡色的长发陷入了苦思,忽然一拍脑袋,“阿庚,就是那家!去
年圣诞舞会那时候,你家潘西说暗恋他家儿子很多年的那家!”
“卧槽,那家啊!”阿庚差点吞了烟头,“我晓得哎,物理系一个老头,他家有个儿子,上个礼拜才回来,六一节那天
为了救小孩儿,被车撞死了。你们都不看新闻的啊!”
有这么件事涂桦当然知道,作为带班老师,他还谆谆教诲学生上学放学路上注意交通安全。
“靠!搞半天是他啊!——泥马,这叫什么事,天妒红颜啊!”
“天妒英才。”涂桦本能地纠正道。
“就是他啊。你说成绩好,出国,拿奖学金,都是虚的,就这件事,看看人家的觉悟!”阿庚振指弹飞了烟屁股,倒溯
可达无数年前的夺妻之恨似乎全数消散,倒有一股老子的女友从来都很有品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涂桦任他们离题万里地胡扯,放下了啤酒罐,拨弄着手指数了两遭,顿时面作土色,两手牢牢攀定阿甲的手臂,颤声道
:“他是六一节死的,今天8号,刚好是头七,我不会是遇上他了吧……”
阿甲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挪远了些,漫不经心地说:“不可能。他家要能出鬼,那才真叫出鬼了。阿庚,你坐过来跟
大哥详细讲一讲。”
阿庚又点了根烟,吐出一团未成形的烟圈,这才说道:“他家老子不是物理系的教授嘛,乖乖,那叫一个彻头彻尾的坚
定的唯物主义者,神啊鬼啊是从来不信,也不让别人信。有一年,他们老师集体去普陀山玩,系主任要去烧香,被他逮
住一顿好骂,说你是物理系的系主任,怎么能带头搞这些封建迷信与物理学矛盾的东西。你说,这种木孤的老竿子,怎
么可能养一个变鬼的小竿子!”
“这样子啊……”涂桦默默盘算了一会儿,起身扒拉开盘踞在电脑前跟不知真假的MM郎情妾意比翼双飞地打怪的阿戊,
在后者悲愤的注视下熟练地退出游戏,推开了度娘和狗歌的出租屋。
搜索本地新闻。关键词:本城,六一,见义勇为。
窗口开开合合,当时忙于搬家而未曾留意的新闻渐渐拼凑成呼之欲出的真相。
死者姓唐名闻道,男,27岁,本城人,家住某区某街道,平时在外地从事科研学习工作,省略反映品学兼优文字若干。
事发当时,正赶上小学庆祝六一提前放学,学生刘某途经某街时,一辆面包车突然从他背后坡上滑下,就在一名学生躲
闪不及即将被碾到时,唐闻天将他推开,自己不幸被车挂倒,面朝地面拖行了二十余米。据悉为面包车司机离开时未拉
紧手刹所致。获救学生刘某在某校二年级就读,即将迎来8岁生日。
第三天的报纸说,全市人民哀悼见义勇为的英雄唐闻道,追悼会暨遗体告别仪式在市殡仪馆举行,某公墓提出免费安葬
他的骨灰,并为他树立半身像,方便群众扫墓和寄托哀思。但英雄的父亲,本城某大学物理系教授唐某婉拒了这一好意
,他将把儿子的骨灰撒到江中。
第五天的报纸说,英雄唐闻道的父母谢绝了记者的陪同,沿着江堤将儿子的骨灰撒进江水中。
一家都是好人啊!
涂桦在心底感慨着。身后的学生们在地上铺了两张野餐用的塑料布,正分成两组,热火朝天地打80。他慈爱地看着这群
迷途的羔羊,薅过一个画着不知名美少女的抱枕,倒在沙发上睡了。
二
涂桦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唐老师家吗?”
门里的阿姨点了点头。
唐家一看就知道是清贫的物理老师的家。所谓清贫的物理老师的家,就是身为语文老师的涂桦也无法针对第一感想做出
更好的概括,而只得使用的一种修辞手法。他局促地坐在大概于九十年代购置的沙发边缘,赧然道:“阿姨,您快坐吧
,别忙了!”
唐夫人端来玻璃杯,里面是热腾腾的碧青茶水。涂桦知道是好茶,赶紧又道了谢。
说起来意,唐夫人本以为涂桦是丈夫的学生,便告诉他唐教授去学校了。涂桦忙说自己并不是学生,而是一名小学教师
,在报上看了唐闻道的事迹,非常感动,因此觉得不来拜访一下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
一边听他说,唐夫人一边将他带来的白百合花束拆开,一枝一枝插进玻璃瓶里,摆在五斗橱上。涂桦看见它旁边放着一
个镜框,曾在网上看过的黑白照片里,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衬衫与无框眼镜散发着理工组特有的那一类科学
工作人员气息。
“你太客气了,过来就过来吧,陪我和老头子说说话就好,还带东西来。”唐夫人坐回到沙发上,见涂桦手足无措的窘
迫,露出慈祥的微笑,“不过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带鸡蛋来的。”
“本来我是想买脑黄金白金搭档什么的,但又一想你们都是知识分子,肯定不信这个,所以就买了鸡蛋和肉松——鸡蛋
是绿色工程的有机草鸡蛋,肉松是低脂无糖的,应该没得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