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和袁豫在一起,他是放纵的;而和马丁在一起,他是自然的。现在呢?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神秘的东方来客,带着
某种奇异的血统。他俊美的东方面孔很快引起的嘉宾的注意,有人上来和他攀谈。那是个全名带着古老姓氏的人,但沈
方夏只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克里斯,是个金发碧眼的纯种斯堪的纳维亚人。
北欧人天生的友善使他们很快就攀谈了起来。克里斯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拉着沈方夏讨论了书法和方言的问题。
沈方夏说:“没想到安德拉斯的朋友这么多。”
克里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他安德拉斯啊……你们很熟?”
“呃……不算熟。我是他的房客。”
“噢!”克里斯挑起了眉毛,“你就是传说中他的中国客人!”他并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沈方夏有些不快。
“你别介意……不过我只听过很少的人叫他安德拉斯,或者安卓。一般人都是称呼他的姓,而不是名字。我们认识有几
年了,那会儿他和现在不太一样。这两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会儿,他是什么样子?”沈方夏好奇问。
“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寻欢作乐,纵情生活。那时候我记得他和一个男人过从甚密……似乎还是他表亲,表哥或者表
弟什么的,我不清楚。”
沈方夏猛然觉得,他接近了一些秘密。“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那个表亲就去世了,或者失踪了,总之挺奇怪的,他也消失了一阵。之后他就变了
个人,我们也不太来往了。”
沈方夏抑制着怦怦的心跳,问:“你记不记得他那个表亲,是什么样子?”
“啊,不太记得了。总之很漂亮,是金发碧眼的北欧人样。你知道,我们都长得一样的。”克里斯自嘲地笑起来。
沈方夏的心沉了下来。这形容像是楼梯上那幅画中的人,而不是那天他在塔楼上看到的那个人。难道那真的只是他的幻
觉?
“不过,他们当年真的很亲密。你知道我意思?也许我们某天也可以这么亲密喔”克里斯妩媚地一笑。沈方夏注意到,
他握着酒杯的手势是个兰花指的形状。
沈方夏皱了皱眉头,刚要回答,有人来找克里斯,两人耳语了几句,克里斯脸色变得神秘起来,说了句“抱歉”就匆匆
离开。沈方夏一回头,蓦然发现兰诺夫在远处隔着重重人群看着他,手中晶亮的酒液红得像血。沈方夏几乎下意识地对
他微笑,他隔开人群,穿了过来。
“有趣吗?”他问。
“谈不上。想不到你朋友这么多。”
“不,不都是朋友。有些是做生意的伙伴,有些是家族世交,有些是不请自来的。”他打量着沈方夏的礼服,“你穿正
式的衣服很好看。”
沈方夏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尽管这么直接的赞美不是第一次了。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半夜才散去。大部分人离开了,有些客人来自外地,所以就在城堡里住了下来。沈方夏回到自
己的房间,很快睡着了。
这本来是个宁静的晚上,直到楼上一个女声的尖叫划破了这歌舞升平。
第十四章:新伤旧痕
尖叫是从沈方夏的头顶上传来的,他一下子被惊醒了。
最开始,他以为又是之前听到的奇怪叫声,或者他还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但很快,他发现那是人声,而且是女人的叫声
。他的头顶上是三楼的客房,显然这尖叫声来自于昨夜的某位客人。
他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条件反射般拉开了门,向楼上跑去。
他住的房间离那声音虽然直线距离很近,但跑上去却花了些时间。三楼的廊灯已经亮了,不少人也被这声音惊醒起来,
循声而去。
尖叫的来源是昨夜宴会上的一个女宾。她的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穿着睡袍。出事的并不是他,而是躺在地上的一个男
人。沈方夏挤进人群,才看见走廊的地板上仰卧着一个男人,暗红的血正从后脑勺汩汩地冒出来,显然已经死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跟他谈话的克里斯!
从女宾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沈方夏隐约知道,她夜里睡不着,想起来走动走动,就看见地上有血迹。她吓坏了,就顺着
血迹往前走,结果看见了这具尸体。
来宾中一片纷乱,有人已经打电话报警。人人看起来都是一副青白的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是百态丛生。可是在这一
片混乱中,沈方夏唯独没有看见兰诺夫。
难道是他没有听到声音?不,不可能。声音那么大,整楼的人都给惊动了。可是他作为主人,怎么可能不出现?
他不会……也出事了?
这个想法让沈方夏心里慌乱了起来。天哪,他不要出事,他千万不要出事!
沈方夏飞奔回楼下,跑到兰诺夫的房间。房门大敞着,里面没有人。窗户被打开了,夜风把白色的窗帘吹得翻动起来。
他不在。他会不会……在这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兰诺夫!沈方夏又跑上三楼,与这一头熙熙攘攘的景象不同,三
楼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在这种时刻,没有人会回头看。
可是在那无人的一侧,沈方夏看到,透过长长的走廊和大平台,塔楼有扇小窗里面有灯光亮着。
灯光旋即熄灭了。这灯光亮的时间是那么短,以至于沈方夏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回头一看,兰诺夫正大步
走向人群。他的出现给客人们打了一剂定心针,在这种时刻,他仍旧保持着高贵的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人群,安慰女
人。他的眼光在人群中看到沈方夏,微微松了口气,叫他:“方夏,过来帮个忙!”
沈方夏顾不上想太多,走了过去。兰诺夫握住他的手,低声对他说:“我忙不过来,你帮我照应一下人群,我担心他们
破坏现场。”
沈方夏点点头。紧紧握住的双手给了他动力,兰诺夫的出现给了他信心,直到警察到来,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警察挪走了尸体,对相关的人做了笔录和问询,一切都折腾完毕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由于证据的不确定和主人身份
的特殊,警察并没有带走任何人。宾客们也各自离开了,仆人们打扫一片狼藉的地盘,而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安德拉斯,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还以为你出事了……”沈方夏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紧张过后是极度的松懈,不
由自主地就说出了一直担心的话。
“我没事。方夏,你跟我到我房里来一下好么?”兰诺夫与刚才的镇定从容有些不一样,那疲惫的神色显示出他的操劳
和担心。
走到他的房间里,兰诺夫转过身来对着他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白色衬衫的领子敞着,露出小麦色坚实的肌肉,而衬衫
下面竟有隐隐的血迹。刚才人多,伤口又在隐蔽的地方,谁也没有发现这一点,现在天色已亮,才能看得清楚。
“对不起,我只能麻烦你给我包扎一下……不想惊动别人……”兰诺夫坐在床沿上,大口地喘着气。
“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要不要叫医生?”沈方夏吓了一跳。
“不要叫医生……一点小伤,止血就没事了。”
沈方夏充满了疑惑,但他还是咬着牙,帮他把衬衫脱了下来。
除了新伤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是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伤疤!沈方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呆在原地不同。
“嘿,孩子,怎么了?我还流着血呢……”兰诺夫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嘲笑,“没人管我,我就一定上明天的新闻头条了
……”
“现在也上新闻头条了。”沈方夏恨恨地说。
手指碰到坚实的肌肤,沈方夏有些眩晕。他低着头,细细帮他把伤口缠好。伤口并不深,却很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留
下的。
“好了,谢谢你。”兰诺夫说。
“安德拉斯,你有事情在瞒我,对吗?城堡里到底有什么?你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以前的伤……”沈方夏再也忍不住
,把所有的疑问都一股脑儿向他倒了出来。
兰诺夫倒在床上,深处双臂温柔地环过他的双肩把沈方夏轻轻拉到他身上,沈方夏从来不知道他还可以这样温柔。
“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方夏。现在,陪我呆一会儿吧。”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话音里带着无
尽的空虚和疲惫。
两人默不作声地拥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方夏以为兰诺夫睡着了,他才开口:“你好轻……像没有重量一样。
是没有吃好饭吗?”
“不,尼尔斯把我照顾得很好。”
“那就是相思所苦了,哈?”
沈方夏刚要反驳,兰诺夫已经接着说了下去,眼光中有深深的悲哀:“你跟我是一样的人……被相思所苦的人。我带你
离开这里,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我们去欧洲大陆旅行。”
第十五章:旧大陆的飞翔
学期过去了一半,在小小的几次考试和论文之后,就是漫长的旅行假期。沈方夏去学院里交完论文,出来在走廊上就碰
到了袁豫。
这些天他一直尽量避免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尽量不和他单独见面。可是现在他们在狭长的空间里相遇,两个人都避无可
避。相距还有两三米的时候,袁豫叫住了沈方夏。
袁豫恢复得很好,头发长出来了,绷带也已经拆点,没留下什么外伤。沈方夏淡淡看着他。阳光从马赛克的狭长窗户中
穿透进来,变成了彩色的光线,落在地上斑斑点点。
“这次旅行,你会去哪里?”袁豫首先开口。
“不知道,可能买张车票,整个欧洲走一圈吧。”
“哦……我也想去欧陆看看,也去英国。你……和我一起吗?”
沈方夏低头,看着地上的彩色倒影。“不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走。”说完这话,他想要迈步离开,却被袁豫拽住了胳
膊。
“你最近情绪不太对,为什么?我们能不能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
“不用了,你出院我就放心了。再说,伊莉不是把你照顾得挺好吗?”
“沈方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真要把我逼到伊莉那里去?”袁豫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低声叫出他的全名。
“不用我逼,你不是已经去了吗?反正你最终也是要去那一边的,早去比晚去好。”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他们都知道,那一边,不仅仅是指某个女人,而是指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整个现实。早抽身的痛苦确实要少一点吧;也许
这就是大部分他们的同类最后都选择结婚的原因。他们是中国人,是无法获得保障、深受束缚的那一类人。所以那时候
当马丁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同性婚姻在瑞典是合法的时候,沈方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
“我们的国家正在给同性婚姻立法,估计很快就会颁布了。”马丁操着生疏的中国口音,一字一句地说。
他还记得马丁说完之后那释然的笑容,他一直觉得那个笑容是给他的。虽然不是个承诺,沈方夏却觉得,他们之间,是
有未来的可能的。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
所以当他与马丁彻底断了联系之后,他觉得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却看不到尽头。很长一段时间,他出没于各
种夜店、gay吧和聚会,通宵达旦,沉溺欲望。他自己都奇怪,到后来怎么会有了袁豫这么一个还算固定的情人。他本来
,不应该再陷入任何漩涡的。
期中的压力一过,大家都显得很是轻松。校园里一片欢声笑语,女孩子们也开始着意地打扮自己,换上了party的衣装,
一扫前几天刻苦学习、蓬头垢面的场面。沈方夏一个人乘轻轨回了家,独自吃完饭,走到饭厅旁边的书房中,随手拿起
一本书读了起来。
这是一本诗集,瑞典诗人哈里•马丁松的诗选。沈方夏的瑞典语还在日常会话阶段,但诗中的段落逐渐吸引了他。天色黑
下来,他打开沙发旁边的台灯,深深陷进刺绣锦纹的靠垫,尝试着用不标准的发音,读出上面的句子。
“在海立高兰战役之后
在乌特西马战役之后
大海溶化了人体的浮木。
又用秘密酸来处理他们。
让——”
他不认识后面的单词,停了下来。身后的一个声音接了下去:“让信天翁吃掉他们的眼睛。淡盐水带着他们,慢慢地回
到大海——通向创造性的最初的水,通向新的试探。”
沈方夏回头一看,安德拉斯正站在沙发背后笑着看着他。
“安德拉斯,你回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沈方夏赶紧坐起来问他。
安德拉斯用食指在自己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微笑着说:“轻点声,不想让尼尔斯知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早就好了。”
沈方夏放下心来,举着手里的诗集问他:“你的书吗?”
“很早的书了。你拿去看吧,我早都读熟了。对了,你们期中旅行你要去哪里?”
“哦,我买了青年月票,想去欧洲大陆上看看。”
“是吗?”安德拉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沈方夏道了谢,拿着书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才注意到这本书真是很陈旧了,发黄的书页,翻毛的卷边,应该是被主人看
了很多遍。但书页又被保护得很好,看起来是被珍惜的。他翻开扉页,上面用墨水笔龙飞凤舞般写着两个字母:A。L。
。这是安德拉斯姓名首字母的缩写。应该是安德拉斯小时候很喜欢的书吧!
沈方夏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安德拉斯手不释卷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想象小小的安德拉斯一丝不苟
严肃有余的样子,觉得一定很可爱。
夜深了,他捧着书,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想。
“哆,哆。”他被敲门声弄醒了,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谁啊这么早?房间里的挂钟才走到四点呢!
“安德拉斯?怎么了?”他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以为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都怪这城堡,住了这么久,竟然还让人不得
安宁?
“起来穿衣服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呃……可是我明天要早起去赶火车啊。”
“忘掉你的火车票吧。有惊喜的旅行才有意思。”
于是,沈方夏在安德拉斯的注视下换上了衣服,又在他的注视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当然,他收一件,安德拉斯就皱
着眉头说一句“要它干什么?自然都有”,所以到最后,基本上除了护照什么也没拿的沈方夏穿好风衣,跟安德拉斯来
到了楼顶。
“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不是往下跳吧?”
安德拉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傻。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方夏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一起,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