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海——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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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夏本能地觉得他的回答有问题,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他把“生意”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好像在刻意强调,

他们除了生意就没有别的关系。可是除此之外,他的回答又很正常。他转头去看安德拉斯,发现安德拉斯反而在仔细地

看他:“原来你是他的朋友……”好像要从记忆中寻找什么碎片出来辨认一番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满腹心事地住进了酒店,各自都在为不知所终的前尘苦恼。

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了落地窗的玻璃。沈方夏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丢在一

边,让自己沉浸在巴黎的空气中。任何人到了巴黎,都会为她的风韵而深深震动,在这个空气中都飘着香水和浪漫气息

的都市,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浪漫起来。

巴黎太温柔了,就像水做的女儿。静静流过的塞纳河,宛如少女的腰带,塞纳河上的三十六座桥梁,每一座都像是巴黎

俯身无语的叹息。赛纳河!最符合塞纳河的天气想象是太阳在阴霾后面闪耀着金光,河上桥上阴晴不定,树叶,倒影,

优雅的翩翩而行的人们,写生的女画家,一派柔媚之光。

可惜秋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沈方夏和安德拉斯漫步在圣日耳曼大道上,两个人都刻意避而不谈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在花神咖啡馆里,他们在这间昔日萨特与西蒙波娃经常约会的地方坐了下来。英国式的装饰简朴幽静,安德拉斯看看窗

外,回头跟沈方夏说:“这样的天气,叫Café Express Flore最好不过了。”咖啡端上来,杏仁果香扑鼻而来,窈窕淑

女和绅士们当街走过,端的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生活秀。

沈方夏嗅了嗅咖啡,情不自禁地说:“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你真这么想?”安德拉斯挑起眉头。

“我这么想,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啊!”

“你这么想不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吗?”安德拉斯笑着过来,竟然有几分挑逗的意味。

沈方夏的脸顿时绿了。可是回想一下,他们这几天的做派难道不是赤裸裸的情侣一般吗?在大街上看见他们两人亲昵的

样子,谁不会以为他们是在热恋中的情人?安德拉斯已经不懂声色把椅子拉到了他的旁边,手搭在他肩上,不动声色。

沈方夏有点慌乱。计划好的一个人的旅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彷佛当年不曾实现的欧洲之旅

,突然变成了真实,那曾经许诺过的埃菲尔铁塔、卢浮宫、风车的郁金香……都展开在他的眼前。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在自己坠入万丈深渊之前,他还来得及撤回他的脚步。

整个下午,他都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与安德拉斯谈一谈,离开他而不至于闹翻。毕竟人家是放下工作过来跟他度假,

陪吃陪喝陪玩礼貌周到关怀备至。再说,上次要搬走的不愉快也让他心有余悸。

可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几分钟后,安德拉斯接了个电话,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你看,我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就会被打破。美好总是短暂的!” 安德拉斯耸耸肩,无奈地看着他。

“你要……离开?”沈方夏一下子不知道是喜是忧。

“有紧急的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没办法,虽然我希望还可以来找你,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知道是希望渺茫。”

他真的要走了?沈方夏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起来。该死,他骂自己,几分钟之前不是还想抽身要走吗?如今梦想成真了

,却又觉得怪怪的。难道是……舍不得?

他一边想着,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嘴上却不说,只是笑笑,礼貌地说:“你太忙了,我反正本来就打算一个人逛的

,没关系。”

安德拉斯说:“我可以再呆多两个小时。要不要去蒙马特高地?”

“好!”沈方夏脱口而出。

于是在这最后的两个小时中,前一天那种急行军式的旅行和奇遇幻化成了午后闲暇的散步。沈方夏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他想,他最终还是无法拒绝这个人,就像无法拒绝少年时的自己,明知道前面是无路可退的悬崖,还是如飞蛾扑

火一样地奋不顾身。

给自己两个小时的放纵吧。

然后,像在荷兰的火车上那样,他跟上去,拉住了安德拉斯的手。

安德拉斯彷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变化。自然地搂住他的腰,用宠溺的口吻对他说:“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他们坐缆车上去,一直到蒙马特高地的最顶点。站在巴黎除铁塔之外的第二制高点——蒙马特高地上,高高矗立着的圣

心大教堂白色的外墙纯净无瑕。在教堂外面可以看到几乎巴黎的全景,灰蒙蒙的天空下没有亮色。空气是雨后的湿润,

夹杂着清新的风。坐在教堂的墙根旁边,两人静静地看着一群一群的鸽子飞在灰色的天空中飞过云翳和雾霭。

“这是我们当时住在巴黎,最常来的地方。站在这里,就觉得站在了世界的尽头。下面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你年

轻时来过,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地方。”

沈方夏想起不知道怎么样认识的这个人,又不知道如何和他开始的这一段奇异的旅程,而这段旅程又是如此意想不到地

短暂,不由得有些心酸。

他缓缓地说:“江山千里,楼台百尺,何处是心乡?”

安德拉斯偏过头,轻轻吻住了他。

一群白色的鸽子腾空而起,瞬间烟火绚烂,倏尔沉寂。

然后,安德拉斯利索地离开,临别前最后一句话是:“如果还能在欧洲见到你,我请你吃意大利菜。”

突如其来的离去如同突如其来的旅行一样毫无征兆,沈方夏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顿了一顿。在他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

落后者,永远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

第十九章:竞技场上的渺小身影

漫步在古老的罗马城下,沈方夏觉得心情分外黯淡。

一个人的旅行变得舒适而惬意,可是,当他在驱车南下到了西班牙,又沿着地中海经过法国南部和摩纳哥到了意大利时

,他发现自己看似漫无目的的游逛原来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安德拉斯临走时说了句关于意大利菜的客套话。

意大利菜非要在意大利吃吗!当然不是,你这个傻瓜。尼尔斯让厨子也能变出一套来。为什么非要来意大利呢?

只是因为在意大利,那个“希望渺茫”的希望就会大些?

明明是一个人的计划,却因为另一个人的插入全盘打翻。他想起前两天自己魂不守舍地在比萨斜塔下面走着,突然听叫

背后有人叫自己,用的还是中文。

他下意识地感到惊喜,在这种地方有人叫他!可是当他扭过头去,不由得惊呆了。

叫他的不是他下意识期待着的那个人,而是——袁豫。

“所以说人碰见人是要靠缘分的,是么?”袁豫一边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一边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方夏活像见了鬼:“怎么你也在这里?你不是要和伊莉一起走的?”

他甚至有点像被捉了奸似的尴尬,虽然他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和伊莉一起走?”袁豫满不在乎地说,好像自己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明天去罗马,你要一起么?”

“不要。”几乎是立即的,斩钉截铁般地,沈方夏拒绝了他。

这回轮到袁豫奇怪地看着他,好像见了鬼一样:“你怎么回事?我又没吃你,两个小时的火车你跟我一起做会死啊?”

沈方夏当然说不出原因,当然原因也无法可说。总不能说自己在等着一个“希望渺茫”的影子吧?

“你既然和伊莉……我想还是远一点比较好。”

“问题是,我跟她什么也没发生啊!”袁豫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完全不是他的问题。

“有没有发生我不想知道,你那天也说了……”沈方夏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咬咬牙,转身就走,被袁豫一把拉住。

“你有没有搞错啊!车祸之后你就神经兮兮的到底是在干什么?你那个样子对我,她又追我来着,可是……可是我们要

是发生了点什么,我假期还会一个人出来吗?”

沈方夏扭头冷冷看着他。他突然很想袁豫承认,他们两个是真的在一起了。

为什么他有这种想法?他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车祸之后……车祸之后……车祸似乎是一切的转折

点,从那之后他基本没有和袁豫好好沟通过,反而是见他就躲着走,连分不分手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像是他

一个人认定了一样。

他欠他一次长谈。

他把自己的紧张松懈了下来,把袁豫拉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拨开。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谈一谈。”

在夕阳的余晖下,比萨斜塔的影子显得越来越长。他们靠着墙根坐下,从远处看起来,似乎斜塔随时要倾塌下来,把他

们压在浓重的黑影之下。

“你知道,当初我们在一起,我就没有想过认真的问题。”沈方夏轻轻说。

“我也没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

“我不是没想过未来,袁豫。只是……我看不到。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吗?那你和马丁怎么能在一起?”

沈方夏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袁豫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知道有这个人。

“沈方夏啊沈方夏……”袁豫喊出他的名字,沈方夏从来没有听过袁豫如此认真地喊他的名字。他们在一起时袁豫基本

上只会直接动作,或者叫个“诶”“喂”什么的,沈方夏也早已习惯了这么轻描淡写的性格。但这一次,袁豫如此郑重

地吐出他的名字,彷佛在念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花花公子,我也没想认真过。可是遇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两个这么不一样的人?”

沈方夏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但是他认真……他是不可能认真的,一个伊莉就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

袁豫不出声地叹息了一声,彷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沈方夏,你看人总是太简单了。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留在这里的

话么?那不是随口说说的。我已经告诉我母亲我的取向了,只是还没有跟父亲说而已。”

沈方夏心里一动。袁豫接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走吧,我们去罗马。”

袁豫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比萨斜塔离火车站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沈方夏却觉得他们走了好久。是的,他现在能明白

袁豫的意思了,但他宁愿此时不要明白。袁豫并没有把话说破,他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把话说破。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

被打破了,正在流逝,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

于是现在,变成了袁豫和沈方夏漫步在庞大而空旷的古罗马竞技场下。沈方夏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但两个萍水相逢的

人既然成了旅伴,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分得开的。

站在竞技场的暗淡阳光里面,沈方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渺小的虫子,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压迫在他的面前。地基是被挖开

的,地下是角斗士和野兽们出场前的地方。当年的看台上万鼓齐鸣,嗜血的罗马人看女巫翻动手掌决定角斗士的命运,

当生生死死变成了残忍的游戏,竞技场就变得比任何一个剧院都要精彩。

他转瞬在心里做了决定。过去未去,未来已来。他必须要抛下现在背在身上的这些沉重包袱,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抬起头,光线直射进他的眼睛。袁豫站在逆光中,彷佛当年的角斗士,在等待命运的结果。

沈方夏的眼睛有点湿,但只是一点而已。他对袁豫说:“是的,我爱上其他人了。我们结束吧。”

袁豫的话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早就知道。车祸以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吧?你会后悔的。”

沈方夏没有否认,即使他并不认同这个观点。

他只是说:“我不会。”

说完之后,他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慢慢往出口走去。

他没有听到袁豫在他身后缓慢地说:“你会后悔的,我们都知道,他并非你的未来。他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去。”

第二十章:许愿泉艳阳下

在罗马的艳阳下,冰淇淋都融化得特别快。一百多级台阶的西班牙广场是安妮公主散步过的地方;这里承载着灯影流转

美人回首,喷泉中怪兽的嘴里汩汩地往外喷水;到处都是人群,到处都是方尖碑,到处都是花枝招展。

但是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默然地走到许愿泉边,从背包里找出硬币,试图像传说中的那样,转头从肩上抛到水池里。罗马人说,只要背对喷泉

从肩以上抛一枚硬币到水池里,就有机会再次访问罗马。

我不需要再次访问罗马。我只需要忘记过去的事情,忘记你们。

可能是太喧闹了?他没有听到硬币落入水池的声响。他睁眼回头,面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了:那手中握着他的硬币、风尘

仆仆的高大男人,不是安德拉斯是谁?

惊呆的表情逐渐展开变成了笑容,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扑到他的怀里。“安德拉斯,你不是说你来不了了吗?

“是啊,我提早结束会议匆匆往南欧赶,猜想你会在这里。在竞技场就看见你了,你知道我当时多想上去给你一个惊喜

吗?可是你变得还真快。”安德拉斯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手一松,硬币“叮”地一声脆响,滚进了许愿泉。

不是这样的,沈方夏想解释,我已经是没有包袱的一个人了。我为了你,愿意忘记自己的过去。他抬起头想解释,发现

安德拉斯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他拨开人群冲出去,他朝人群眺望过去,广场上的熙熙攘攘里面,哪里还有安德拉斯的踪影?刚才那个短短数分钟见面

的情景,就像肥皂泡一样在阳光下破灭得无影无踪。沈方夏想,他是真的生气了,不会回来了罢——谁会千里迢迢跑来

找一个人却发现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之后,还能保持风度?他想起那天晚上的一拳,想起车祸之后的事情,他发觉自己

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那样想找到他,跟他解释,告诉他自己不需要犹豫,可是,罗马城这么大,自己只是一个孤独的旅

游者,能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在巨大的城市中彷徨,在蜿蜒流淌的台伯河畔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个温暖的国家,他第一次觉得有如在瑞典一般的

寒冷。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他站在众神殿前,面对着无限的残垣断壁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再去找旅馆是不可能了;

贵的酒店住不起,便宜的青年旅馆又早早被背包客们占满。他坐在石头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一个人的名字,并

且无意识地念出了口。

安德拉斯。安德拉斯?兰诺夫。

我抛弃了过去,抛弃了现在,只为一个模糊不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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