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海——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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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是没有笑容,但语气略显轻松,竟然招呼尼尔斯跟他们一起吃,饭桌上也算热闹了点。尼尔斯还是一副笑眯眯的

样子,问候了沈方夏的病情。久未进食的沈方夏毫不客气,每样都不放过,一直吃到甜点。甜点是覆盆子馅饼,稍微有

点酸,搭配奶油,看上去制作精心,很是诱人。

沈方夏尝了一口,刚想称赞,被放在面前的报纸吸引了过去。

报纸的标题很大,是瑞典语,他不是很懂,大致应该是多少年来最严重的连环车祸云云。但图片却是可以看懂的:手臂

受伤的兰诺夫,正在车祸现场搬运什么东西。

沈方夏一边吃着甜点,一般磕磕巴巴地连蒙带猜地看了下去。他自己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有兰诺夫的照片,吸引了他

继续往下看。啊,还是有两人死亡,这么不幸。他看见了兰诺夫的全名不时出现在字里行间,可是兰诺夫自顾自地喝着

咖啡,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和他解释的样子。

他心一横,转脸问管家:“尼尔斯,这里说的是怎么回事啊?”

尼尔斯彷佛吃了一惊的样子,答道:“你还不知道吗?这里说的是我们家伯爵从车祸里救人的事啊。”

“什么?”

尼尔斯滔滔不绝地开始说:“那天伯爵正在吃晚饭,看见新闻,扔下手里的饭碗就开始打电话,把驾驶员、家庭医生、

护士全都叫来,从城堡顶上的停机坪直接飞走了,深夜才回来,拖着昏迷不醒的你……”

沈方夏听到当日场景的回述,不由得向兰诺夫看过去。他还是在看着手里的报纸,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伯爵回来的时候,胳膊也受伤了,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给我吓得!好在没有大碍,才罢。要不是直升机赶到,救援

工作慢好多呢……据说他一个人就从火海中抬出来好几个烧伤的乘客!”

沈方夏心里一动,转头问兰诺夫:“我的朋友,是你救的?”

兰诺夫放下手里报纸。他的脸部轮廓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北欧人特有的坚硬来,而眼角的细纹表明,他经过了岁月和

沧桑。

“在你的邻人流血时,你必不得袖手旁观。”停了停,他加上一句,“况且那是你在乎的人。”

尼尔斯去收拾台面了,沈方夏站起来准备上楼,经过兰诺夫的身边,把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谢。”他真心实意地说。

第十二章:极光与北海

沈方夏又一次坐在城堡上面的悬崖草丛中。秋天已经真正地到来,第一场雪之后,虫鸣也听不见了。太阳只在中午时分

还有些暖意,秋草也开始发黄。

车祸给学校的震动很大,毕竟是有外国人卷入的车祸,虽然司机并无任何主观责任,但美国大使馆还是出动了相关人员

。幸亏中国学生没有人命,但学校还有放了他们相当长时间的病假。

现在,沈方夏彻底闲了下来。他身上穿着兰诺夫的那件大衣,与他坐在一起。他曾经要把那件衣服还给他,但兰诺夫说

,你留着吧,他也不好拒绝。衣服样式普通,剪裁却是一流,针脚密得看不出来,上等的手工裁缝才会有这般手艺。

沈方夏拾起一根野草,用嘴叼着,淡淡道:“兰诺夫先生,叫我出来,有事吗?”

兰诺夫看着大海,却说道:“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瑞典?是的。你家?不。”

兰诺夫笑了:“别说你了,就算是出生在这里的我,整个童年也都不不习惯的。”

“你……不是出生在香港吗?”沈方夏嘴一快,就把飞机上的对话说了出来。

兰诺夫的脸部肌肉抖了一下。“啊……对不起,我是要说,我刚到这里也不习惯。”兰诺夫彷佛是从什么地方梦游回来

一般,抱歉地笑了笑。

沈方夏便闭了嘴,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出生在香港,殖民地人。我在香港呆到五岁才回来这里,当时一句瑞典语都不会说,粤语倒说的不错。”

沈方夏看着他带着东方气息的相貌,想起了他们在飞机上的对话。

“你想不到吧……我是私生子。被家族流放在外的。等他们发现继承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才想起我来。”

沈方夏看着他。王侯将相,都有一段见不得人的故事么?

“我来的时候,基本上没人搭理我,除了我表哥。”

“你表哥?那个去世的……”

“没错,就是他。他领着我来这里玩,教我说瑞典语,给我讲故事。”停了一下,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他只有三十

一岁。”

家族的倾轧往往是历史中最可怕也最黑暗的一笔。沈方夏没有问,他是怎么死的。袁豫彷佛猜到了他的想法,接着说下

去:“我曾经很不喜欢这里,很想逃脱……我们一定是被洗脑了才会继续住在这里,尽力维持它的昔日荣光。我本来有

机会可以放弃的,也应该放弃。”

沈方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说的话跟你差不多。但是,他还是回去了。”

“其实,别人觉得我们很幸福。我们也明白,能在这里长大是非常幸福的。我们此生俱来的似乎有负有一种责任,要让

它井然有序,继续尽子孙的责任。”

“所以,你们感到压力巨大?”

“只有这北海……这蓝得像宝石一样的海,是我百看不厌的。”

沈方夏偏过头,注视着他蓝灰的眼睛。那里也深得像海。“所以,你找了一个替代品?”沈方夏嘲讽地问。

“替代品?哦,你说你自己吗……哈哈哈哈!”兰诺夫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沈方夏有些不知所以。他躺下去,拨弄着身

边的草地。茂盛的杂草换季时格外疯长,随风飘拂,“不,你们不像。你们一点都不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我原

来只是想看看,从中国来的男孩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又说错了。他自己不就是从中国来的吗?但这一次,沈方夏没有追问。

“你刚才说的朋友,是之前你提过的那个?”兰诺夫突然问。

“是的。”

“看来,你很看重他……”

“他去世了。”这句一直在舌尖上打转的话突然蹦出来,好像身不由己。说出这句话,沈方夏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

上掉了下来,钻心地疼。

“是吗,哦,对不起,我没想到。”兰诺夫的礼貌使他条件反射般说出了这些话,但略微的惊奇使他转头看着他,他坐

起来,脸上现出仁慈而随和的真挚表情。这样的表情沈方夏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他并不觉得不习惯,“现在我们同病相

怜了。回忆中没有什么事情不是辛酸的,但回忆的人自然会把它过滤掉,所以旧事才显得美好。我的过去也许并不比你

的更悲惨——谁知道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它改变了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把它们统统忘掉。但愿——但愿

有个人能来帮助我忘记它。”

沈方夏仰头看他,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对他如此说话,仿佛它们真是……朋友一般。阳光射进他的眼睛里,使他的眼睛

变得眯起,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他在沈方夏脸的正上方伸出手,帮他遮掉那一点刺眼的阳光。光线从他的指缝中漏下,

在脸上投下些许的阴影。

“你知道这里最美是什么季节吗?”沈方夏摇摇头。

“冬天。那漫天飘洒的新雪降落,像柔软的面罩披上山野和沼地。济慈说的。冬天的夜里,天空会变得特别高,星星也

仿佛特别遥远,特别多。”

“这里能看到极光吗,兰诺夫先生?”

“极光?不……”他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沈方夏清秀的脸,,“极光在晴朗的冬夜,但要在很北的地方才能看到…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看到极光。”

沈方夏感到他在轻嗅他的身体,彷佛他是猎物一般。他本能地往后躲闪,却无路可退。

“回去吧,我带你参观一下城堡,方夏。”两个中文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字正腔圆,完全没有违和感,彷佛是叫过千

百遍的名字一样。

城堡在低处发着微微的幽光。沈方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安德拉斯喜欢来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在青山碧海的的衬托下

,它才不显得那么庞大、那么威严、那么带有虎视眈眈的压迫感。

第十三章:夜宴

他们回到城堡,天色已经薄暮。过了十月,天色就迅速地黑得早下来,一弯新月在天上冷清地挂着,旁边飘浮着淡淡云

霭。换季时节,城堡前面的草地上杂草疯长,尼尔斯手下的零工哈森正在用割草机割草,看见他们,打了个招呼。被修

剪过的草地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是刚剪过毛的绵羊。

这不是沈方夏第一次来到城堡了,甚至以前和袁豫也算是探险过。然而,只有在真正的主人带领下,这座城堡才显示出

不同寻常的王者风度。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兰诺夫笔直的身躯和严谨的表情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完美的对照。高高的屋顶像吊在黑暗中的

一张圆盘,映出色彩暗淡的暗金色花纹壁纸。兰诺夫领着他在这间城堡里游刃有余地穿梭,沈方夏这才发现,这城堡比

他想象的远远要大。他跟在兰诺夫的步伐后面有种感觉,彷佛城堡是座巨大的黑暗的海洋,而他们是在海洋中游弋着寻

找光亮的鱼儿。沈方夏第一次在城堡里感到舒适,仿佛现在的城堡跟以前相比有了什么变化似的,现在才是他该在的地

方。

兰诺夫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沈方夏这才发现城堡里有许多美轮美奂的房间,他们用一种奇妙的方式互相连接起来。除

了中间的走廊之外,还有六角形的沙龙客厅,吸烟室,书房和台球室。台球室的格栅天花板都被熏得变成暗黄的象牙色

,显然是纨绔子弟们几个世纪以来烟熏火燎的结果。

“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举行宴会,人多得你想象不到。”

“我能想象……那些衣香鬓影,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哈哈,你错了,瑞典并不是阶级社会。有钱人和穷人一样少。我们也不是什么贵族了,其实。除去那些可

怜的钱,我们并不剩什么。”

“嗯……像我这样的也能参加?”沈方夏反问。

“你?当然可以!东方人是宴会中最美好的摆设……不过,你不是。”兰诺夫亮晶晶的眼睛俯视着他,“你想要吗?我

可以举办一个,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邀请客人了。”

在看了无数嘎吱作响的百叶窗、花边窗帘和蒙着布的家具之后,他们来到了顶端的三楼。三楼的尽头,就是矗立着的、

高耸的塔楼。在这里看过去,窗子上钉着铁制的栅格,里面漆黑一片。

“那里面有人住吗?”沈方夏脱口而出。

“什么?那里?不,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兰诺夫回答得很快。

“呃,有一天我好像看见有人在那里……”

“那不可能。你一定是幻觉了,那里不会有人住的。”兰诺夫用斩钉截铁式的的回答结束了这次谈话。

下到餐厅,兰诺夫走到酒柜前,从一排精美的做旧工艺水晶杯和精选酒类中挑选着。

“雪利酒、杜松子酒、意大利撒布卡酒、金酒、比特酒……怎么样?”兰诺夫回头问他。沈方夏选了朗姆酒,两人倒了

两小杯,倚靠着吧台喝完。

最后一抹暮色消失在兰诺夫的脸上,散射的夕阳让他的脸色有了几分暖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沈方夏觉得头有点晕,他凝视着他,腿脚有些发软。

“你还真是……很好看……”兰诺夫向前一步,在他还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伸出右手,勾起他的下巴。

这是什么动作?!沈方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条件反射地要反抗:“兰诺夫先生……”

“叫我安德拉斯吧。”兰诺夫右手拂上了他的脸,手指一寸一寸地掠过他的嘴、鼻子、眼睛,最后撩起他额前的一缕头

发,捋到了耳朵后面。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这么近的身体接触。第一次是打架,而这一次,环境温馨得简直就像是特意为恋人而创造的。有一

瞬间,沈方夏以为他要吻他。他甚至做好了准备,禁欲太久的灵魂彷佛从他的体内呼之欲出,要寻找一个恰当的伙伴。

不过,他最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退后几步,从兰诺夫的手中脱离,尴尬地笑笑。

“还是因为你那个小男友吗?”兰诺夫问。

沈方夏垂下了头。“不,我们没有在一起。”这是实话吧,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赤裸裸的肉体需要,年少冶游的玩伴,

只不过是一个人先迈出一步罢了。

“我能想象。那你是因为……让我猜猜……”兰诺夫嘴角微微扬起,沈方夏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不用猜了。我就是没心情。”沈方夏说完,不管兰诺夫什么反应,便上楼了。

其实兰诺夫哪里是不知道,只是沈方夏不愿意他提到那个人而已。

但究竟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一个死去的人,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沈方夏打开他的箱子,里面掉出一摞卡片来。有的已经颜色发黄,有的还是崭新的白色。

那是马丁走了之后,沈方夏写给他的卡片。他一直随身带着,就好像自己的日记一样。

他打开一张空白的,开始写。

“马丁,我决定去找你。我不想再放纵自己下去了,再不去找你,我怕把你忘了……”

马丁离开他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他知道马丁发生了车祸,但他想象不出,除非马丁死了,否则他有什么理由不与他

联系。马丁一定是不在了,沈方夏早已说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稍稍心安,要不然他永远无法想象,那个一天

不见他都要说想念,那个说怎么亲他也亲不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这世界上。

兰诺夫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尼尔斯带着手下一帮人忙碌了好几天,六角形会客厅里终于重现了沈方夏想象的衣香鬓

影的样子,整个城堡变成了夜晚中发光的宝石。蒙着布的家具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客厅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墙上明黄色

的壁纸光亮晃人,地上铺着暗青色的波斯风格地毯,壁炉是纯白大理石,装饰繁复的天花板中间吊着一盏中东风格的大

水晶灯。大盘的珍馐佳肴穿梭于人群中间,明晃晃的玻璃杯不时反射在窗户上耀眼的光。戴着手套的女嘉宾和穿着燕尾

服的男人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沈方夏几乎无法看到兰诺夫的身影。

是的,他在寻找兰诺夫,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想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尽管他并

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甚至连礼服都是当天下午他在自己床上发现的,没想到会那么合身。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是个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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