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海——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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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愿望不但没有达成,他还被激怒了。

愤怒——这是他本来以为他隐藏得最好的性格一面。

他现在的处境和地位,并不允许他轻易地发怒。

可是当他看见这个孩子努力地想站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与他平等地对话,甚至想与他建立友谊时,他彷佛感到了一种威

胁。这种威胁并不是赤裸裸地、对生命或者安全的威胁,而是对他那颗封闭多年的心的威胁。

他感到不安。

也许他的怒气就从此而来。他报复性地威胁了他,就在昨天夜里。但现在看着他踉跄的脚步,背影中过于纤细的腰身,

他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吓到他。

想到这里,他失去了刚才的好兴致。

“伊凡,你走吧。”他用瑞典语对那个男人说。

叫伊凡的人显得有些惊诧,他来这里不是第一次了,可却是第一次没做完就被赶走。这个大人物在他们圈中颇为有名,

出手阔绰,品位不凡,很多人私下都传说,就算是不给钱,让他上也是好的。几年以前,他曾经喜欢在家里大宴宾客,

整个城堡灯火通明,衣香鬓影,歌舞达旦。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城堡成了寂静的代名词,他再也不和谁走得

特别亲近过,也没有留任何人在家里过过夜。

真是个怪人!他嘟囔着离开了,叫上司机送他。富人的钱,不用白不用。

第十章:第一场雪

学期中的活动,包括去参观瑞典南部和丹麦景色的三天短途旅游。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和马尔默一衣带水,天气、语言、

人种也很是相近,几乎就像去了邻省一样。

能脱离幽深的城堡和令人讨厌的主人,沈方夏的心情好了不少。与大家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着金色的秋日城市,树

叶明晃晃的映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晕。然而实际上的气温已经很低了,风吹在耳朵上呼呼作响,沈方夏不禁裹紧了自己

的风帽。

学校的导游在前面喋喋不休:“过了小美人鱼雕像往哥本哈根市内走,我们先到看到的就是著名的kastellet城堡……”

沈方夏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走着,仅仅维持着不会掉队的步速。类似护城河的东西蜿蜒流过,鸭子和水鸟嘎嘎直叫。

绿草如茵,然而树叶的颜色却斑驳婆娑,一片一片红的黄的,映得人睁不开眼睛。城堡里面是一个军营的遗址,人很少

,墙也是红的黄的。不知怎么的,沈方夏想到了中学学校的操场上,初冬时节的江南也是这般微微的寒冷,残月高悬。

那时候他经常孤零零地站在学校操场上,没有人过来跟他搭话。可能这样孤独的性格,也是那时候养成的吧。每个人都

有自己的残酷青春,即使看上去再光鲜也一样。比起别人来,沈方夏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的命运悲催多少。

方青见他落在后面,对他笑笑,也放慢脚步跟他走在一起:“在想什么?”

“没什么,享受这种好天气而已。等我们回到马尔默,估计第一场雪也该下了吧1

“我喜欢下雪,你呢?”

“我……不能说喜欢。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在一场雪后的车祸中去世的。”

“哦,天哪1方青低声地喊了出来,“真是……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的。”

“没事,很久以前的事情,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沈方夏淡然地笑笑。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同情,虽然他知道那同情并

不值钱,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感受。

天气真的很好,到处是中世纪的城堡,尖顶的小矮房,漆成红、黄、白等干净明快的颜色。对老建筑的保护使得整个城

市的色彩看起来如同梦幻一样鲜艳,而地处北欧四国的最南端又使得它的气候最温和;在秋日最后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人们走在最大的步行街上尽情畅饮嘉士伯啤酒,载歌载舞,享受生活中的安逸时光。

这才是富足安逸的旧大陆该有的样子。不像那个海边峭壁上的城堡,真糟糕。

他又想起来欧洲时,飞机上袁豫那兴奋的样子和最初的快乐。他总是那么兴致勃勃,彷佛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沈方夏向袁豫的背影望去——即使望见背影,他也总觉得他是开心的、雄心勃勃的。

沈方夏笑了笑。之所以跟与马丁如此不同的人在一起,除了纯粹的肉体快乐之外,是不是也会有汲取快乐的因素在?

前面是个不多见的圣公会教堂,导游放大家进去呆二十分钟。沈方夏驻足门口,一个穿着像中世纪的神父有礼貌地问:

“先生,您是来自中国,还是日本?”

“中国。”

“那么,普通话还是广东话?”

“普通话。”

“呵呵,我们这里有普通话的导游页。您会说英语,我们也有英语神父提供,如果愿意,您可以和他聊聊。”这家名为

圣爱尔班的教堂显然有着古老历史和优越服务。

时间还早,沈方夏也无事可干。正巧有个年龄与他差不多的神父向他走来,与他攀谈起来。恰好管风琴的声音响起,沈

方夏站在一个角落中,从那个角度看上去,阳光透过雕镂彩色的花纹的半透明玻璃窗照下来,真好照在屹立在讲坛中央

的圣母身上。圣母怀抱圣婴,有那么一瞬间,沈方夏觉得圣母的目光中泫然欲泣。

“神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呵,请随便说。”

“那些死去的人,真的有灵魂吗?”

神父不回答,却反问他:“先生,你见过极光吗?”

沈方夏一愣:“什么?”

“如果你见过极光,就知道灵魂是什么了。在基督教的教义中,神爱世人,上帝在创造宇宙时就造了所有的灵魂,不分

男女。在北欧的神话中,极光是上帝的气息,是引领死去的灵魂到达天堂的道路。如果一个人见到极光,你就能找到你

自己渴望的灵魂身处何方。”

沈方夏望着年轻的神父,心中一凛。他随即嘴角扬起,用丹麦语说了声“Tak”,便转身走出了教堂。

他觉得应该去和袁豫谈一谈,中止这次幼稚的冷战。生活多美好,旅游多快乐,何必浪费青春在本来不必要的目的上。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前面熙熙攘攘的同学中。他看见袁豫和伊莉亲密地走在一起,人潮汹涌,他看不清他们到底有

什么亲密的动作,但是两只手似乎是搭在一起的。看见伊莉的样子,沈方夏不禁暗暗佩服起她来:这么冷的天,她还能

穿得这么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他没有走上前去。

方青追上他,看见他目光所在,在旁边轻轻地说:“这两天伊莉好像和袁豫走得很近的样子。伊莉其实挺不错的,虽然

性格张扬了点,但人挺直率的。”

“是吗?”沈方夏不在意地一笑,略微偏头看着方青,好看的侧脸让小姑娘红了脸。

整个旅行中,沈方夏再没有和袁豫说过话。

事故是在回去的路上发生的。那日下了斯堪的纳维亚的第一场雪,大家人困马乏地睡在大巴上,没有人注意到雪已经堆

积得越来越厚。高速公路上还没来得及采取融雪措施,就发生了几十车的连环相撞事故。他们的大巴首当其冲,前面是

辆十八轮的重卡。

沈方夏在大巴上很少睡着,哪怕是长途旅行。他睁着眼目睹了事故的到来,他们的大巴彷佛是弹射般般直直撞进重卡的

后车厢,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得整个车厢都变了形,火和血的光亮照亮了几百米的公路。

他不知道这起车祸是瑞典近十年来最严重的车祸,尤其牵扯到外国学生,还有美国学生。在救治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

们就上了新闻的breaking news。新闻中,硕大的“瑞典国际学生交流”首字母的logo显得格外醒目,在吃晚餐的安德拉

斯?兰诺夫看得清清楚楚。

天色已经相当晚。大雪和大风让救援工作变得艰难无比,救护车的到来就花了一些时间,要从割开已经变形的车厢弄出

伤员更是给救援工作增添了难度。更糟的是,重卡是一辆油罐车。

沈方夏在旅行中一直走在队伍的末尾,车上也是坐在后半部分的位置,他感到冲天的火光灼伤了自己的眼睛,迸飞的碎

玻璃碴子划伤了自己的皮肤,巨大的气浪把整个人都掀翻了,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旁边睡着的方青,就感觉

自己飞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他听见马丁的声音在喊他。语音平和,就像是平时在家里一样。

“方夏,我煮了咖啡,我老家的林奎斯特,香吧1

“沈,你也喜欢古典音乐?你应该听听我们瑞典的黑格,很棒……”

“我要离开了方夏,父亲病重,叫我回瑞典去……”

他很想回答,说我跟你一起去。可是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然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撞他、拖他,把他拖回到现实

的世界中来。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脑子里觉得晕晕的,发现油罐车和大巴已经烧得分不清彼此。他发现自己被抛到了

离高速公路不远路肩的草坪上,旁边的方青在哭喊:“方夏,沈方夏,你醒醒……”

他目光朦胧地注视着远处。脑子里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袁豫和伊莉,他们坐在车的前面!

“袁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是嘶吼着想要往火光处跑去,瘦小的方青在后面怎么拉也拉不住他。

然而他跑了几步,就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脑中的眩晕晃得他只想呕吐。就在在他支撑不住要瘫倒的时候,一双有力

的手臂从后面兜住了他,把他拉直,强迫他站起来。

他晕晕乎乎地向后看去。那是兰诺夫。

他穿着黑色过腰的呢绒大衣,戴着黑色手套,风帽压得极低,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再往后看去,模模糊糊地是一架白色

直升机,停在远处的空地上,螺旋桨呼啸着刮过灌木丛。

沈方夏的脑子完全不运转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兰诺夫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回过头去,

打算摆脱后面这个累赘,继续往前走,可是他现在的力气哪里容得他前进半分。后面那双手几乎支撑着他身体的全部重

量,兰诺夫低沉的声音离他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撑着,别动。”

沈方夏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脑子混乱,浑身都在发抖。兰诺夫把自己的黑色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发现大了

一圈,又干脆紧紧裹祝现在,沈方夏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他双膝抑制不住地发软,没注意到后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或者,要干什么。他望着火光的方向最后大喊了一声:“袁豫1彷佛要把他喊出来一样,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车祸之后的谈话

沈方夏睁开眼睛。窗前的海水的颜色比天空要深,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宝石。静止到几乎没有风的上午,让他觉得一阵阵

温暖。他发现,自己的被褥已经从不舒服的冬日床组换成了正适合季节的被褥,然后他觉得卧室里有淡淡的古龙水味。

窗前站着一个人,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本来可以射进来的阳光。

然后他想起了车祸的过程。他想起自己好像看见了马丁,然后是方青,然后是袁豫。他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们还处

于危险之中。

然后是站着的那个人拖住了他。事实上,他是撑住了他——没有他厚实臂膀的支撑,他早已经倒下。他想起那个人把大

衣脱下来裹住他的场景,脸上有了一点红晕。

那个人转过来,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你醒了?”他问道。

是兰诺夫的声音。那个人曾经是他这一个月来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如今看不清他的脸,沈方夏倒觉得安心了一些。

“我睡了多久?”

“36小时。全部车祸的伤者都被送到急诊室,你只是脑震荡,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把你带回家来了。”

沈方夏吃了一惊。自己竟然躺了这么久!

“谢谢。”他用他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这个谢字,他并不情愿出口,但是,这样也算两个人互不相欠了吧?

兰诺夫没有做声,抱着胳膊瞧着他。适应了光线的沈方夏逐渐可以看清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力还没有恢复,他

竟然觉得他的脸部线条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袁豫……那个你见过的,我的朋友,你知道他怎么样么?”

兰诺夫抿紧了嘴唇。这个动作使他又变得冷淡起来。

“二度烧伤,腓骨骨折。他很幸运,情况还好。”兰诺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卧室。

这个怪人!沈方夏尝试爬下床,但没走两步又摔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还是执着地往前走。无论如何,他大大松了一口

气。袁豫竟然没有性命之虞,这太好了!不过兰诺夫说的话……不知道袁豫那家伙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如兰诺夫说

的那样?

他心里觉得有几分歉疚,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感情。如果自己开诚布公地去和袁豫谈话,说不定袁豫就会和他坐到一起,

说不定就不会有严重的受伤……虽然这一切,其实跟他并没有关系。

踉踉跄跄走到楼下,发现兰诺夫正倚在门口抽烟。在沈方夏的印象中,他很少见过兰诺夫抽烟。在公众面前,他是个温

文尔雅的现代绅士,环境保护主义者。他彷佛知道沈方夏的目的一般,没有阻拦,只是说了句:“让司机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沈方夏坚持。

兰诺夫也没有说话,目送他出了门。

沈方夏并不知道兰诺夫为什么突然抽起烟来,甚至兰诺夫自己,也没有特意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叼上很久没有用

过的烟斗,希望心烦的心情能平静一些。

他一口气跑到医院,额头上的汗珠直滴下来。在医院里绕了一大圈,他才找到袁豫的病室。还没推开门,在玻璃窗上他

就看到,袁豫头上和脸上缠着绷带,正在和旁边的伊莉有说有笑。伊莉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手里捧着一罐冰激凌,一勺

一勺地专心致志喂着袁豫。

沈方夏丧失了推门的勇气。他呆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听见伊莉在后面叫他。他回头,伊莉一副娇俏甜美的样子问他:“方夏,你没事吧?”

沈方夏淡淡摇了摇头。伊莉又说:“怎么不进去看看袁豫啊?哎他这两天都没睡好。明明大人嘛,偏是个小孩子性格,

我看他都发愁呢……”

沈方夏心想,伊莉这是把袁豫当作自己准男友了。他对伊莉说:“有你照顾他就够了。我先走了。”然后立即转身离开

走到医院外面,沈方夏只觉得恍如隔世。太阳明晃晃地照将下来,彷佛前日的大雪完全没有发生过,前日的车祸也完全

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么大的一场车祸,他们几个竟然还都好好活着?他笑着摇摇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痛。好个车祸情

缘啊。

回到家里,脑震荡还未完全恢复的脑袋早就晕晕沉沉,他一头扎进床铺睡了好几个钟头才起来,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这次的晚餐前所未有地丰富起来,厨子彷佛是心情特别好一般,从头盘到汤到主菜一个不落。兰诺夫看上去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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