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海——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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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写道:“我到瑞典了。你说瑞典语像英语的方言,可是我完全听不懂,只觉得语调很柔和。但是天气真的很好,

人们也很友善,只是开始的时候有点冷,和你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马丁•齐格纳的时候,才十七岁。马丁是他的中文学生,第一次从瑞典来中国,而他也是第一年进大学。

马丁比他大很多,并不是学生,是为了生意跑来他们那所大学学中文的。他正好在满世界地找零工打,就这么认识了他

他十七岁就上了马丁的床,那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沈方夏停下了笔。他走到窗前,把手搭在窗台上,彷佛那月光一触即得的样子。

要是你在,现在我和你就没有时差了。沈方夏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

第六章:厄勒海峡之诗

第二天早起,他摸到了枕边的手机。是袁豫发来的短信。“昨天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跳舞。”

他“啪”地一声合上手机。学校还要等几天才开学,严格说起来,这几天应该处于无所事事的阶段。沈方夏走下楼,去

吃尼尔斯准备好的早餐。

走到桌旁,沈方夏惊奇地发现桌上的刀叉换成了筷子,而面包换成了粥碗。这几天的飞机餐加上瑞典土豆面包,已经吃

得他快要吐了,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

尼尔斯在一旁笑呵呵地说:“兰诺夫先生吩咐做的。我们都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

竟然是广式艇仔粥,很正宗的味道。

沈方夏抬头问尼尔斯:“请问兰诺夫先生今天在吗?”

“哦,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沈方夏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起码这一天又不用和他说话了。他找出CD机,挑了张CD,放在里面。换了身运动服,跟尼

尔斯说出去跑步。

天上挂着缕缕白云,卷起白浪的大海有波涛声随时传入耳朵。清风拂面,沈方夏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给他带来了一些愉

快。跑到山顶,离城堡已经有有一段距离,远处依稀可见的港口上彩色的舰旗随风飘扬,荡漾飞舞;节次鳞比的颜色鲜

艳的房子尽收眼底,在阳光下组成彩虹般的图案。山顶是安静的,云朵不时遮住太阳,在山顶的草地上投下大块的阴影

;大海犹如起皱的蓝图,浪花敲击着轮廓分明的海岸线,组成一条直入天际的白线。

沈方夏找了片干燥的草地,躺了下来。现在他的眼睛看着天空,按下了CD机的播放键。古尔德《哥德堡变奏曲》的乐音

悄然响起,融化在周围的空气中。

夏末秋初,草长未黄,四周仿佛弥漫着石楠花的香气。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远处高高悬崖的大石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背影被阳光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

廓,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向后微微拂过。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让他轻轻站起来,悄悄往那人身后走去。也许应该打个招

呼,他想。

等他终于发现那个背影是他这两天四处躲避的那人的时候,他已经动弹不得地站在了他的阴影中。

兰诺夫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过来,到我身边来。”

沈方夏吓了一跳——他原本打算趁他不注意悄悄地走开。可是现在,他只能手足并用地爬上那块大石,在他身边坐下来

。大石面积不小,可是要坐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略显狭窄。沈方夏只能和他挤在一起,两个人几乎是肩并肩坐着,彷佛

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这就是北海,” 兰诺夫并没有回头看他,自顾自地说道,“‘像他们的头发一样,村舍渐成灰色,面对那不倦的海风

。’我十三岁就会背了。”

“马丁松的诗。我很喜欢。”沈方夏说。

“哦?你知道他?”

“知道,他的诗都与大海有关。我有一阵迷恋水手和航海,所以看过他的诗。”

“航海总是令人羡慕。马尔默的港口是瑞典的门户。那时候天天和表哥来看船,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你小时候常来这里?”

“常来。不过很久没来了……今天来看看变样没有。”

“那么,变了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喜欢航海,这是你来瑞典的原因吗?”他转过头来,略带嘲讽的眼光打量着他。

沈方夏才发现,他的瞳仁并非纯黑色,而是一种深灰和蓝色相间的颜色,如悬崖下的汹涌的海水一样阴晴不定。

沈方夏犹豫了一下。“不算是。来瑞典,算是……因为一个朋友吧。”

“朋友?是飞机上那个,还是昨天我见到的那个?”

风大了起来。天空似乎突然变成了浅灰色。

“都不是。”沈方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礼貌一些。

兰诺夫嘲讽地笑了笑,但没有说下去。他打量着这个眼神中有种无辜神情的年轻人,问他:“CD里是什么?”

“哥德堡变奏。”

“1982年版?还是1955年?”

“1982年。”

“让我跟你一起听一会儿吧。”

沈方夏略感惊奇,但还是按下了播放键。只有一副耳机,所以他不得不把右边的耳机放到兰诺夫的右耳中,把左边的耳

机塞到自己的左耳中。两个男人挤在一块石头上,面对大海,静静听一首两个人都烂熟于心的乐曲,谁也没有说话。

沈方夏有种幻觉,彷佛坐在他身边的不是安德拉斯,而是另一个瑞典人。

一张CD播完的时候,安德拉斯起身,把耳机还给他:“天黑了,回家吧!”彷佛他是一个孩子,让他哄着的。

这是他们那天最后的默契。在漫步下山的路上,兰诺夫的语气中又恢复了初见他时冷漠和命令的感觉。这让沈方夏觉得

,刚才那个下午只不过是一个梦。是什么样的心情,让安德拉斯和他谈诗歌,听音乐,甚至还谈到自己的童年?

回到城堡,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尼尔斯殷勤有礼地说:“沈先生,晚饭有中国饭,还有瑞典饭。你要哪一种?”

尼尔斯只是个管家,沈方夏知道一定是安德拉斯吩咐他这么做的。他看向兰诺夫,可是并没有得到他眼光的回应,那个

人已经边吃边看起报纸来。沈方夏一句谢谢也没能出口,只能要了份饭,自己吃完。

饭后,沈方夏沿着楼梯回房间。他俩的卧室都在二楼,但分在南北两侧。第一天来的时候沈方夏就注意到,沿着楼梯的

墙面上,挂着许多巨幅的油画,从人们的服装和年代来看,应该是整个家族的历代统治者,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了。

沈方夏饶有兴味地一幅幅看下去,一直看到最新的这幅,兰诺夫身着戎装,戴着白手套站在画面中央,沈方夏注意到,

画中的人很帅,几乎是这个家族中最年轻的一个。

“好几年前的画了,我成为继承人时画的。”兰诺夫比他早上楼,站在楼梯顶端,俯视着他。

“那这幅是谁?”沈方夏注意到,在众多戎装巨幅肖像的旁边,有一幅小很多的椭圆形镶边画像,如果画中的兰诺夫可

以用帅来形容,那么画中人简直就是漂亮得像个天使。他穿着礼服,一头柔顺的金色卷发,碧蓝的眼睛注视着什么,眼

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彷佛泛着水光。

兰诺夫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他的眼光被那幅画吸了进去。

“对不起?”

“啊,那幅。”他似乎从某个梦里醒了过来,脸色古怪,活像梦游,“那是我以前的情人。”顿了一会儿,又加上:“

他死了。”

他的用词是如此漫不经心,可是沈方夏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不寒而栗。很明显,这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自己触动了

他的心事。昨天的印象得到了印证,他果然……喜欢男人。

沈方夏觉得有股寒意从自己身上拂过。他抬起头,兰诺夫的眼光正直直盯着他,彷佛在辨认他是谁一般。不,他的眼光

越过了自己,在看着后面的什么东西。

沈方夏回过头去,后面什么也没有。

第七章:画像和尖叫的秘密

从此之后,兰诺夫和他之间的关系有些许缓和。有时碰见,也会打个招呼,虽然还是一样冷清,但沈方夏觉得,他们之

间总算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

只是有时,兰诺夫会说着说着话就出神,他那轮廓好看的侧面一动不动,若有所思,让沈方夏无法接话。

他有种怪异的感觉,彷佛这个阴森的城堡是一个黑洞,他想逃离,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交流项目的课程很是顺利。沈方夏选了几门专业课程,因为是政府资助的项目,所以有一门瑞典语是必须上的。

上课的时候,沈方夏才发现他和袁豫、方青都分在了一个小班。伊莉挑了一个美国人多的小班——人之常情,他想。瑞

典语的老师是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上课谆谆善诱。瑞典语确实在读音、语法方面都和英语有影影绰绰地几分相似,

老师又教得好,几周下来,沈方夏他们进步不少。

一天课间闲聊,说起各自的寄宿家庭。方青和一个寡妇老太太住在一起——显然,瑞典有不少孤寡老人,因为需要有人

陪伴,才申请了这个寄宿;袁豫对他们家小正太小萝莉很是满意,自然也拿出来炫耀;沈方夏也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他的

寄宿——呃,不能算host father吧,顶多只能是host brother,寄宿兄弟吧。

袁豫听过,倒还罢了,方青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而瑞典语老师更是脸色变了,像用一种看怪物的神情看着他:“你就是

传说中的那个中国人?”

“什么中国人?”沈方夏有点云山雾罩。

“这是我们瑞典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赫赫有名,你不知道?说起来,这所学校还有一部分是这个家族的基金支持的

呢。当时他来申请,我们都很奇怪,大家都在想,谁会住到他们家去。”

“是吗?”

“他们家主人很古怪的,很少在公众前抛头露面,有钱人可能都是深藏不露吧!不过,关于这个家族的传闻也很多,什

么同性啊,尤其是那个城堡,据说出过不少……”

“不少什么?”

老师话没说完,有别的学生来请教问题,这个话题也就中断了。

方青还好,袁豫脸色却变了。他悄悄把沈方夏拉到一边:“刚才那个老师说什么同性?什么什么同性?”

沈方夏拗不过他,把那天在夜店看到的情景大致说了一遍。

“什么?那个人?”袁豫想了想,说道:“我要去你家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别开玩笑了,我自己都不想回去,你还要跟我去看?”

“我就是要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有几个眼睛几个鼻子?”

沈方夏觉得有点头大,不知道袁豫为什么一副被人惹了的表情,更何况,他不想那个人再见到袁豫。

但袁豫还是去了。某天兰诺夫跟尼尔斯说要出门几天,沈方夏听见了,便带了袁豫回来。

一进门,袁豫就对着楼梯旁边的那几幅画像左看右看仔细端详,又拉着沈方夏到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之后说:“完了

?就这些?”

“啊,我也没有转过……”沈方夏除了自己的卧室和楼下餐厅,几乎没有去过这城堡的任何地方。

“你傻啊!这么有历史的城堡你我都没见过,还不多转几圈,看个眼饱!”

沈方夏的卧室在二楼南侧,兰诺夫的在北侧,之间是长长的走道。有好几扇门都紧闭着,不知道通向哪里。袁豫还要往

三楼走,沈方夏拖住了他。

整个城堡的内部比例优美,形状对称,若不是光线暗了点,当得上雄伟庄严这四个字。有一扇玻璃门通往大阳台,袁豫

推开门,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呼沈方夏:“过来看看!”

沈方夏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阳台面朝厄勒海峡,朝下看能看见大捧的铃兰花,白如雪海,散发着幽香。

“你小子,运气真好!”袁豫笑着锤了他一下。沈方夏知道他不是嫉妒,他见过这种世面。

沈方夏也被这美丽的景色感染了,朝袁豫笑起来。袁豫见他嘴角上扬,眼睛眯得弯弯地,一下觉得他比楼下的铃兰还要

好看,忍不住过去吻他脸颊。

两个人短暂的快乐在下一秒就被打断了。那是什么声音?人世间可能听到的最尖利、最恐怖的声音划破了天空,正如第

一天午夜里听见的那样。那种高分贝、高频率的声音划破了天空,如果不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沈方夏一定以为是活见

了鬼。

“什么……什么声音?”袁豫脸都白了。

“不知道……管家说,有可能是某种大海鸟……”沈方夏听过这个声音,可是在光天化日下,他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两个人战战兢兢仰起头来,寻找那传说中的海鸟。

天空一碧如洗,什么鸟的影子也没有。

正在这时,沈方夏看到城堡最高处的塔楼里有个黑点。离得很远,但是他还是能依稀看见,那正是安德拉斯?兰诺夫。

他正在俯视着他们。

沈方夏没有告诉袁豫,把他拉了回来。两人一路下楼,谁也没有说话。

“要不,你搬走吧?我跟我寄宿家庭说一声,你跟我一起住。”直到沈方夏送袁豫出了大门,往轻轨站走去的时候,袁

豫才开口。

“这不太好吧?”

袁豫刚要说什么,从旁边的小径疾驰来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轿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走出来一个人。是兰诺夫!

沈方夏着实吃了一惊。他刚才不是在塔楼上吗?这么快就追上他们了?

兰诺夫礼貌周到地向袁豫问了好——这会儿一点也看不出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又问要不要送他们去车站。

“不——不用了,再见,先生。”袁豫的脸冷若冰霜,连沈方夏都有点奇怪。

兰诺夫深深地看了沈方夏一眼,没说什么,上了车。车开动的一瞬,沈方夏不经意地一瞥,车里还有个人,看不太清楚

,但从身材和大敞的领口上判断,应该是个少年。

沈方夏把头别了过去。袁豫也注意到了,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袁豫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一定不能住在他家!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那个海鸟吗,没关系的……”沈方夏有几分犹豫。

“不!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

袁豫紧闭着嘴,脸色铁青。过了一会儿又说:“这城堡感觉不好。你说他那么一个大人物,为什么要当寄宿家庭?你最

好明天就和管理处说,搬到我家去。大不了,我们不住寄宿家庭,出去找房子!”

沈方夏没有回答。刚才的情景也吓到了他,不是海鸟,而是城堡顶上的那个人。隔着太远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一股异

样的感觉弥漫着,围住了他。

“好吧。我试试。”

第八章:争执和血

“兰诺夫先生,我想跟你谈点事情。”沈方夏鼓起勇气走进餐厅,对正在看报纸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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