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昭见状心里似乎琢磨出个大概,对着明摆着担心不已却又满腹抱怨的白玉堂笑言:“你莫急,我去寻他回来。”
行营里草木皆兵,耶律元洪每走一步都觉得芒刺在背。那个躲在暗中的主谋一再的出招,没有了父皇掌控大局运筹帷幄
,自己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何况——他的心紧紧的一搐,沁儿衣衫上那些血恐怕是父皇的,看起来也中了如此猛烈的毒
药,绝对的凶多吉少!
展昭追出帐跟着耶律元洪身后走了片刻,发现他居然对自己的尾随完全没有察觉,看来太子并不是从心底想要戒备自己
。从昨日起他对周边人态度的微妙改变,定是源于怀疑不得已而为之。
“太子请留步!”他终于叫住他,极为友善的上前一步,面带笑意故意问道,“太子忧心陛下的安危,如今既然有了些
线索,不知为何不查?”
耶律元洪转身凝眉冷峻的看着他,须臾垂下眼帘淡漠的说:“你怎知我不查?”
“展昭不才却也是吃过这碗官饭的,太子明知但不坦言,想必是信不过展某与玉堂。如此不如将我们尽早关押起来的好
,岂不是少添些烦恼?”
耶律元洪听了眼中顿时冒出极为警惕的光。“……你何时知道的?”
“昨日,太子从山中一个人回来的时候!”
“不愧是开封府的展南侠,眼里果然不揉沙子!”太子嘴角微微一扬,但是手却暗暗的攥紧了腰间的佩刀,“不错,我
的确不放心你们!”
“自从你出现在我大辽,对父皇的行刺就没有断过!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助纣为虐,但对你的确是疏于防备!”
展昭听了依旧微笑:“如果太子是展某,既然是为了行刺而来,何不不是手起刀落血刃了他,可会选择冒那么大的风险
,自废武功,经年累月忍辱受罪的活着,只为了能寻个机会毒杀么?”
“…………”
“你也是习武之人,展某的武功虽算不上是世间无双,却也自认绝不汗颜于辽王的一干亲卫,更何况有玉堂在侧!若是
要图谋不轨,与其让这帮人假扮中原西夏刺客屡不得手,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来的干净利落。”
一番话讲的在理,耶律元洪蹙眉听完久久的直视,发觉展昭星眸坦荡的宛如盛夏的夜空,毫不蒙尘。的确,若是他们要
动手恐怕真会难料得失,况且父皇亲自替他医治了那么久,但凡有半点儿欺瞒装蒜,早已除之!退一万步,父皇力排众
议将他一个宋人留在身边,难道岂能是为了养虎为患?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一时一筹莫展!”终于,太子叹了口气,握在佩刀上的手也不期的松开。
展昭见他和缓便上前一步继续说道:“如今的关键在三皇子身上。他原本遭人挟持,想必是陛下竭力庇护才能毫发无损
;既然带着御用宝刀独身回来,应该是脱险后才与他分开。这样推测下来,皇子定然是知道陛下的行踪!”
“但他一句话也不讲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耶律元洪眉头一皱,焦燥的心情一览无遗。
“太子不是也曾知而不言?”展昭乌黑的眼眸对上耶律元洪那浅湖似的清澈,深邃无边,“……三皇子是个听话懂事的
孩子,守口如瓶的理由太子心里自当有数,岂用展某明说?”
结果还不到日暮,白玉堂就知道了真相,果然骂了个狗血淋头!
“耶律小子王八蛋!蠢货!白痴!伪君子!小心眼儿——”
他一边脚下生风跟着展昭在林间奔跑,一边背着铺盖卷儿竭尽全力搜罗下句能骂的更恶毒的言语。在太子那昏暗的毡帐
里憋了两天,这个一向放纵不羁的锦毛鼠如今早就是满膛火药,一点就炸!
展昭背着药箱边跑边回头看白玉堂那张横眉立目的俊脸,不禁说道:“你还是省点儿体力吧!有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他
爹弄回去呢!听说伤的很重!”
“哼!还不都是那个暴君自找的天谴?!成天装神弄鬼惹得天怒人怨的,反倒让爷替他跑腿儿!!”
听着他的数落展昭只能苦笑。是啊,一国之君结果四面树敌,到了落难都不能公然找人来救的地步,还真是悲哀的可以
!
不过骂归骂,两人自是没有倦怠的按照耶律沁向太子描述的山北方向一路狂奔。太子刻意调开了这里巡山的兵马,没有
任何阻碍,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那个山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找到耶律彦和的时候还是令展昭和白玉堂着实的大吃一惊!这个叱诧风云的帝王靠在阴暗的石
壁下,身上衣衫破烂斑驳,满是那诡异的蓝紫色血痕,脸色铁青,只有嘴角还挂着略微正常的殷红血丝!
“陛下——?!”
展昭见状从数丈高的半山一跃而下,脚不沾雪就飞身翻入谷底,直直奔向辽王!上手一摸,气若游丝却还未断,一颗骤
紧的心才略有松弛。立刻转身招呼紧随的白玉堂将药箱打开,取出辽王对三皇子特意提及过的秘蕃‘转魂丹’强灌下去
,又将他用带来的衣服被子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围着生火取暖,直折腾了两个时辰,才见辽王终于闷咳一声,将一口淤
血从喉间喷出,缓醒过来!
“玉堂,快拿些热水来!”展昭见状立刻将辽王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替他擦净嘴角涌出的血,一边扭头召唤在
不远处拾柴的白玉堂过来帮忙,然后低头晃着依旧神智恍惚的辽王道,“陛下,你醒醒——”
耶律彦和修长的睫毛密集的眨动几下,目光聚集的同时却陡然将眉也拧在了一起。
“是你们……”
琥珀色的眸子似清非清,隔着阴暗的夜色深不见底;待白玉堂呼哧呼哧将一碗热水端到他跟前的时候,这个君王居然还
是下意识的想要后退闪躲,结果却更紧的贴在展昭身上!
一口温热乍融进三日水米未进的冰冷胃里,蛰得刚强魁梧的男人周身一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借着忽明忽暗的篝火,
展昭和白玉堂见他的脸色慢慢的开始有些许好转,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沁儿呢?”他第二次开口问话,语气已经缓和下来,神色即使憔悴至极却也已经迅速的回复了世人熟悉的冷静。
“三皇子已经平安回到大营,有太子陪着,请陛下放心!”展昭见他已经不再咳血,便扶他靠着岩壁坐好,随即脸色凝
重的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狰狞的伤口关切的说,“请陛下准展某看看伤势!”
谁知耶律彦和摇摇头:“不要碰朕!”
“哼,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威风?!不让看更好,当爷稀罕围着你似的!猫儿,别管他!!”白玉堂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把空杯盏往地上一砸忿忿的说,死死一记眼刀剜向这个契丹帝王!
展昭拿手肘捅了一下身后的白玉堂,蹙着眉头满眼责备,随即收拾思绪抬头再望回去。谁知这个一向冷酷的契丹帝王被
人冒犯非但没恼反而笑的从容,看得两个人心里一愣,白玉堂更觉的不详,后背莫名其妙的发毛。
“朕中的是西域天残蛾粉,即使没有了毒源,也会经由中毒者的血从伤口传染,你们要是身上有伤就要千万回避!”他
边说边冒冷汗,胸口会发出隐约的声音,每响一下都会扯得他拧紧眉头,周身紧张。
“陛下医术精湛,既然识得,是否有解药?”
“此毒阴损至极,连毒王都鄙用,十几年前他过世后朕就将大辽境内的残药悉数销毁,能解此毒的‘解魂砂’恐怕也一
并烧了。”
两个人听完暗叫不妙,不约而同的扫了一眼辽王身上诡异的蓝色血迹。右腿一处深刻的刀伤最是明显,而且怪就怪在已
经三日的伤口,居然还宛如新创,破口粘满黏稠的血却不干硬结痂!这时展昭想到了太子提过被灭口的刺客其实早就中
毒死了,不由得更为忧心的看了一眼这处境凶险的君王。他恐怕是早早的封死了血脉才保全了性命,但也因此功力大减
才会落得这般凄惨。
“那陛下可知是谁人行刺?”
终于,这个沉重的话题被提上明面,四周的寂静的也顿时明显了起来。耶律彦和阖眼沉默,脸色凝重婉约,再抬眼却是
罕见的欲言又止,是展昭几乎没有见识过的踌躇犹豫,甚至连与辽王根本谈不上交情的白玉堂都能顷刻觉察他的异状。
——是这般难以启齿的人么?
看来太子没有猜错,他防范的那个主谋就是围在身边的人,只是恐怕还有顾虑,不得不谨言慎行。展昭见他沉默虽然担
心却也知趣的闭了嘴,看来眼下除了太子,朝里朝外暂时谁也不能相信。
而更加出乎他们俩儿意料的是,即便缺医少药条件恶劣至极,耶律彦和却就是不肯下山回营。几番劝阻全无效用,这个
傲杰的君主既不松口也不解释,气的白玉堂破口大骂,展昭也是忧心忡忡,束手无策!
但次日黎明之际,白玉堂还是趁辽王小睡的时候寻着起身打水的展昭在他耳边嘟囔:“猫儿啊,你说是不是稀奇啦!明
知是谁却不肯说,这暴君是不是把脑袋摔坏了?!再这样下去没有解药,他是不是真想死呀?不如我们干脆来点儿硬的
吧?”
展昭一边小心的投洗辽王替换下来的布单,一边无言已对的看着白玉堂也趴到河边揪着白袍一角在冰冷的水中揉搓,恐
怕是辽王诡异的蓝色血液弄得有洁癖的他神经过敏。
是啊,此毒罕为人知,说是全天下知道的也不过三四人,除了毒王,辽国境内无人敢藏,如今就算是有解药,恐怕也只
在西域。但茫茫人海,时间如此紧迫到哪里找去?再说他那身惨烈的刀伤放着不管,创口不凝,万一失血也能要命!
等到展昭再回来,耶律彦和早已醒了,见他只身一人,辽王眉头一皱。
“那白衣小子呢?”
“下山去请太子来替陛下来解毒。”
“你莫不是没长耳朵?朕说过,此毒无解!”辽王一听颇为不安。
“哦,那也至少该让他来替你奔丧吧!”展昭头也没抬的回敬他一句,语气甚为不满,把手里的方巾一抖看着满脸灰土
的辽王道,“先擦把脸!”
耶律彦和不接,只是狠狠的瞪着这个总与自己作对的宋人:“你不是一直恨的要杀了朕么?现在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展昭听了无言而立,睁着一对浩若晨星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这个给了自己诸多伤痛与耻辱的异族之王,仿佛是在认真思考
他的这个提议。好久,他终于眼帘一落淡然的说:“展某不像你,没有趁人之危的嗜好!”
“你放肆!”耶律彦和当然不满,即使胸口痛的撕心裂肺还是底气十足的训斥他的无礼。
但展昭听了并不恼,只是抬头又瞪了他一眼,嘴角冒出一抹笑意,突然伸手一把将方巾捂在辽王脸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胆之举绝对吓坏了勇猛无畏的辽国君主,不但反射性的向后逃避躲闪,而且还伸手阻挡!可是一连三
日缺衣少食加上有伤在身,就算是呼啸天地的他也免不了疲累衰弱,哪是已经脱胎换骨精养多时的南侠对手?结果一番
争执,尽管手足无措的呵斥连连,耶律彦和还是被展昭按住,将一张灰头土脸仔仔细细的擦洗干净!
“你、你竟敢——”堂堂大辽皇帝叱诧风云从来都只有发号施令的份儿,哪里受得这种窝囊气,尽管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但是脸孔却已是被怒气挣得要爆裂开来!可还没等他开口接着责骂,就看见展昭回身换了一条方巾对着他居高临下的
微笑!
“胸前与腿上的伤,你来还是我来?”
“你——还敢说不趁人之危?!?”耶律彦和一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就是找不出个借口,最后居然顺着展昭的说辞脱口而
出!
“原来你也知道被人逼的滋味不好受?”展昭明眸直视依旧带着笑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在大宋连小孩子都懂
,展某还以为你却从未听闻过呢!”
辽王被他说得一愣,听出了他的弦外有音。你居然算计好了在这儿等着骂朕!他紧拧着眉头死死的剜了展昭一眼,却居
然就是找不出个逃避的理由,最终忿忿的哼了一声把脸一扭开始宽衣解带!
一盆清水很快变得浑浊,只不过泛着令人极不舒服的蓝紫色。因为痛楚,耶律彦和一边包扎一边多次停下来喘息,隔着
闪烁的篝火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但是这个骄傲倔强的君王最多就是把眼一合深吸口气,片刻之后还是面无表
情的继续自己动手疗伤,始终没有一丝声音。
看着这个叱诧风云的契丹王如此受罪,展昭心中没有半点儿报仇雪恨的痛快。他脑中飞快的筛滤各色可疑人物,最终定
格在耶律尧音和西南王狰狞狡诈的脸孔上。当真是帝王家的夺位之争?弑君杀父,起兵谋反啊,既然已经罪极人臣,你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北国鬼煞’还顾虑什么呢?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会念及父子之情?
当耶律颜和再次将手伸向一卷干净的布条时,突然踌躇一下便满脸无奈的缩了回去。一直坐在他身旁静默的展昭知道他
是无法自行包扎背后的那道刀伤,轻叹一声,终于上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让我来吧!”
近在咫尺,即使不用对视都能毫无疑问的察觉这个霸气孤傲的灵魂最初的不甘与犹豫。但展昭只是自顾自的忙手底下的
事,刻意漠视辽王的尴尬与不安,清楚的感触他急促的喘息渐渐缓和下来。
雪白的绷带混着展昭熟悉的伤药味道,滑过赤铜色的冰冷肌肤,瞬间殷染斑斓,却也在顷刻间令他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平心想来,自己已经说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受惠于这男人亲手配置的金贵灵药,而且好像居然连由辽国之主亲自问诊这
种旷世奇恩都已经很习以为常了。
绷带一圈圈缠绕在辽王的身上,环臂的瞬间,展昭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逐渐回暖的体温,透过彼此若有若无的距离,从
他的后脊传导到自己的脸颊上,远比周遭冰冷的一切温暖许多。
望着耶律彦和宽阔的背影,展昭微微蹙眉,想起了在寝宫里那段令人难忘的传奇日子。在辽困了这些年,苦归苦,却没
有哪个时候像在他身边这般波澜跌宕却又刻骨铭心;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契丹人,也没有哪个像他这样总是时不时勾
起自己莫名的回忆和悲哀。
你明明享尽天宠坐拥一切,却为何要对自己这般残忍?无情无爱的活着,难道不孤独吗?你真的以为这样就是强悍,对
他人的残暴冷酷就是你可以炫耀可以笑傲九州的功绩?
一时分心,指尖刮过破创,面前的身体冷不丁一抖,惊得展昭心里发颤!他赶紧收起已经飘远的思绪,满脑子想的只有
如何能尽快替这个一再勉强自己的男人减轻苦痛。
包扎完毕,许久,耶律彦和都没有出声,只是用深邃的眼光静静的审视展昭在身边收拾。他这才发现,一个月时间这个
宋人悄然变了很多,依旧清秀明丽性温如玉,但眼神中却明显少了以往力不从心的无奈与不甘,从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