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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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顺儿把听来的,皇上如何骂了朗忠的话,学给知秋听。知秋似乎并不以为意,他明白,这后宫之中,洪煜也是不能任性,尤其哪些贴身伺候的,既不能相信,也无法得罪。朗忠若没有后台背景,也不敢这么放开手脚地欺负。不过,效果倒是立竿见影的,一日三餐立刻就变样儿了,只可惜他如今是什么胃口都没了,敏感如知秋,似乎嗅到大祸临头的蛛丝马迹。

      

  不久,洪煜传了口谕,允许他进宫去见逢春。于是,这天一大早,他更了衣,领着唐顺儿,另外有几个士兵和太监带他们去了逢春住的院子。他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么早,逢春也许还未准备好,会显得冒失,但他实在怕去晚了,洪煜再改了主意,浪费了好端端的机会,只好照计划行事。

      

  带头的太监,知秋也不认识,但路过的小太监多跟他请安,看来混得不一般。现在宫里的奴才换得也勤,不一定谁就上去了。这带经年没有修缮,几处宫院,都显得破旧。想起姐姐过惯奢侈讲究的日子,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不免让人唏嘘。

      

  “转角那间,就是娘娘的院子,”那太监回头跟知秋说,态度和善,“公子随奴才来。”

      

  然后,还没等迈进院子,里面匆匆忙忙跑出两个小太监,见到他们,“扑通”跪在地上,大声跟那太监汇报说:“不好子,公公,不好了!娘娘自尽了!”

  

知秋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短暂地恍惚了下,突然迈腿朝院子里跑去。那两个小太监,忙加快脚步,引着他到了卧室,门口躺着割断喉咙的,已经断气的碧珏,手里还握着带血的瓷片。知秋绕过她的身体,进了屋,抬头一看,房梁上飘荡的,穿着一身桃红的衣服,梳着未嫁里的姑娘头的,正是叶逢春!

 

99

 

叶逢春的猝死,从朝廷到后宫掀起轩然大波。因为生前好胜,没人相信她会选择自尽,甚至洪煜都不敢相信,奴才汇报的时候,以为她不过装疯卖傻,结果却说真的是断气了,才感到诧异难当。逢春是个见到黄河珂也不会死心的人,怎么可能轻易

赴死?可是,叶文治举兵造反,洪煜就算怀疑,也无法大张旗鼓地调查离奇的死因,甚至连厚葬也做不到。一方面惦念多年夫妻,不免凄然,可转念一想,忆起她竟然对自己下毒手的心狠手辣,又觉得死了也好,早晚是个祸害。

 

龚放格外吃惊,他估计,这事儿八成跟郎忠有关系。这奴才一直视吴越满为心头大患,叶家一天不灭个干净,他总管的位于就如尘针毡,尤其前几天被皇上臭训了一顿,更加心急如焚。他不禁暗地里找了心腹商量,真怕将来控制不住这奴才。

 

“现在就算将三公子的身份公之于众,谁能确定皇上不会舍命保他?”有人说,“叶家那是叛国的罪!叶文治造反了,皇上都能为了三公子,留了叶家上下的人命,到时候,他若死命袒护着,你我又能如何?”

 

龚放沉默地听着:“就算三公于活着又如何?”

 

“只要他活着,只要皇上还疼着他,洪汐就会得宠,将来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

 

“叶文治叛国的罪,皇上怎么可能传位给他外甥?”

 

“难说,若叶文治势力持续跟皇上对峙个几年,各占半壁江山,传位给洪汐,反倒容易一统天下呢!”

 

龚放茅塞顿开,他以前倒没觉得,如今这么一分析,三公子果真留不得!而且,无法过分依赖露他身份这个张王牌,也不能让人看出暗杀的痕迹,几个人为这个伤透脑筋,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倒是几天后,朗忠又避人耳目地找了他一次,说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给他听。

 

叶知秋几个晚上没有睡过,眼前全是死去的人,袁先生,父亲,仁喜,于海,姐姐……知秋睁着眼,直视他们的身影,并不回避,甚至伸出于,可是,他们个个不远不近地站着,冷眼看着自己,没人伸手拉一把。

 

他知道逢春不是甘心自尽,可是她没有选择。既然于海是前朝留下的老太监,这宫里他不会是唯一一个活命下来的。那么八皇子恐怕早就不是秘密,他的画像若还有留存,自己的身世泄露是早晚的事,吴越满不会对姐姐下毒手,这宫里只有郎忠,他必定已经知道真相,以此逼姐姐悬梁。

 

逢春的死,彻底打碎了知秋掩耳盗铃的生活,也许一切都到了该了解的时候。

 

只是,被政事纠缠得焦头烂额的洪煜,倒像是把这里忘了,哪怕是唐顺儿传了口信出去,也全无音信。门口与他熟识的小侍卫,好多天不露面,唐顺儿也觉得事态是越发蹊跷,越发紧张了。

 

寒冬白昼极短,夜晚漫长,而且滴水成冰。知秋拥被坐在床上发呆,唐顺儿坐在地上,鼓捣着炉火,他扔了几个松塔进去,烧起来一股清香,说着话儿逗知秋开心。自从逢春自尽,知秋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可唐顺儿说起调皮话儿,他总是假装听得很专注。就象现在,唐顺儿说些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儿,知秋隔着红红的炉火,端详着他年轻的脸,内心一阵绞痛,自己将来不在人世,郎忠是不会饶他,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唐顺,怕是要死路一条,成为第二个皎儿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吱扭”一声开了,寒风涌进来,门外站着长身而立的影子,知秋瞬间就明白他出现的原因。唐顺儿吓得跳起来,习惯地护在知秋身前,慌乱地问:“你,你这是,要……要干什么!”

 

知秋拉了他一把,平静地对影子说:“进来吧!外头那么冷。”

 

蜡烛因为突如其来的冷风,摇摆个不停,影子的身影却象钉子一样,纹丝不动地钉在知秋面前,腰间挂着他随身的那把细长的鱼游剑。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悲伤,知秋想像不出,以他对姐姐的感情,在得知噩耗的瞬间,是如何心神俱伤。

 

“姐姐的遗愿?”他坐在床上没动,抬头问。

 

“是。”

 

知秋微微点头,对唐顺儿说:“你回自己的房间去,有事我叫你。”

 

唐顺儿没听懂他们的对话,却不放心将知秋留给这个杀气腾腾的人,使眼色偷偷询问他要不要求救。知秋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轻轻地握了握:“他是熟人,我们有事要谈,没事儿的,你放心去吧!”唐顺儿愣了,他跟了公子这么久,公子第一次这样握他的手,一时被这股无名的温柔打动,几乎要落泪。

 

知秋见他出了门,又小心地将门带上,冲他大声喊了句:“回你自己屋去,别在外头偷听!”

 

“哎!知道了。”唐顺儿尴尬地回答,这才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

 

知秋听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转头跟冷漠如冰的影子说:“我只有一个愿望,你能否帮我完成?”

 

“三公子请说。”

 

“你走的时候,请务必带上唐顺儿,”知秋从床头小柜里拿出一个信封:“他从小进宫当奴才,外头没什么亲人,麻烦你送他去找信上这个叫钟卫的人。我与钟卫相识一场,他会帮我照顾唐顺儿。”

 

影子万万没想到大难临头,知秋求他的竟是这件事:“他不过是个奴才。”

 

知秋从床上站起来,将手里的信封放在影子面前的桌上,整了整衣服,淡淡笑了:“人生在世,谁不为奴?有人是金钱的奴才,有人是权势的奴才,有人奴于江山,有人奴于感情……你若能把唐顺儿带到外头的世界,重新生活,我死而无憾。”

 

  “不挂念将军?不挂念皇上?”影子忍不住问,他的手已经悄悄握紧剑柄。

 

  知秋似乎真的想了想,目光宁静:“他们不需要我担心。”

  

  影子剑出鞘,抵在知秋的心口,又慢慢挪至颈下:“对不起了,公子,娘娘最后的心愿,不能辜负!”

 

100

 

知秋肤色本就洁白,加上严冬终日也不见日头,颈根处更是血脉清晰,淡淡地搏动。锋利的剑刃抵在上面,稍前一送,便会鲜血喷涌。他淡泊宁静的脸,氤氲在晦暗的烛光里,让影子生平第一次在取人性命的时刻,感到犹豫。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嘈杂之声,从围墙外包抄进来,还不待他做出反应,房门“扑通”一声被撞开,进来的是惊慌失措的唐顺儿:“公子,不好了,外头打起来了,有一大帮人闯进来!”他还未说完,被影子抵在知秋脖子上的利刃吓住了,楞楞地站在原地,紧张地盯着影子的剑。

凌乱的脚步声朝卧室包抄而来,听起来最少也有十几二十人,影子一收剑,拉着知秋:“先跟我走!”

影子在进来之前,曾经研究过这里的布局,知道从卧室的后窗跳出去,就是个小花园,不管来人是谁,后门肯定也堵了,但是小花园里假山树木可以藏身。他将知秋跟唐顺儿安排在假山的一处枯洞中,纵身跳上一颗松柏,借着枝叶的掩藏,朝院里看去。来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明显对地形熟悉,直奔这里而来。他们没见人,几个低头耳语了几句,一个领头的低声呼唤:“三公子,我们是将军派来营救您的,如果您在,请尽快现身,增兵马上会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影子本来已经纳闷,为什么今夜守卫如此松懈,按他的观察,这里夜夜巡逻看守格外森严,想进来根本就不容易,原来跟他们的计划撞了。可是,将军怎么会在这时候才选择来营救三公子呢?他朝假山阴影里的知秋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只可惜夜色昏暗,不知他看明白自己的手势没有。  私,享。 家

但是,知秋确实没动。前几日的药方就是大哥派人传进来的,并且写得很明白,若收到这个药方,就表示通过冯世渊传给皇上的那张已经被人劫了,可见朝廷上,如今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已经开始活动。按理说,前后不过几天,大哥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提营救的事?

那一群人开始着急,近卫军的救兵很快就会到,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喊着“三公子”,分头在院子里搜。知秋藏身的地方并不怎么太隐蔽,他领着唐顺儿想从另一头绕出去,结果被前后堵了个结实。

“三公子,事不宜迟,请尽快跟我们走!将军已经安排好出城的线路,出了城,就会有人接应!”

知秋分不清楚来人是谁,唐顺儿看清了他的心意,张口便问:“你们可有将军的信物?否则让公子如何相信你们!”

“此事重大,临时才铺好的路,实在没有时间……到了城外,自然有熟人接你,公子不要再耽误,快跟我们走!”

 

  “城外会是谁?”知秋问。

 

  他想,若真是自己人,总能说出个名字,无奈对方却梗住,互相递了眼色,伸手拉住知秋不放:“公子出城之后,自会知道!时间不多了,快走快走!”

 

  墙外传来纷纷的脚步声,火把的光照亮夜空,那人也不再多废话,推搡着知秋跟唐顺儿就往外突围。他们明显对附近的地形和局势了如指掌,很快有人分散了追兵的注意,另几个挟持着主仆两人绕进了纷乱的小巷。影子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这不是通往城门的方向。

 

  “护送”的四个人明显不是一般的喽啰,行路如飞,如果不是知秋和唐顺儿的牵连,恐怕连影子也要跟不上他们的脚步。而知秋似乎早就明白他们并不是善类,拖着步伐,如何也不肯快走,那几个人耐心似乎也尽了,在小巷深处停下,话也不说,突然挥刀就朝知秋砍去。

 

  那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横空掠过的黑影,跟那几个人纠打在一起,唐顺儿拉着他想冲过那些人,跑出去,可是却被人劫住,知秋连起码的思考都无法维持,只是本能地躲避着劈来的刀锋,他的身法其实很灵活,可就是不能扔下唐顺儿不管,跌跌撞撞中,他看见转眼刀尖又到了咫尺近前,那一刻,他抱住唐顺儿,突然不想再挣扎……

 

  他的身子被巨大的力,猛然撞开,混乱中失去平衡,象个布袋子般飞了出去。紧接着,他看见迸涌而出的鲜血喷洒在面前,那是影子的血,他的脖子被砍断一半。影子已经杀了其他三个,最后这个,情况太危急,唯有以身相救。他摸爬到影子面前,影子的痉挛了两下,嘴里喷着血,断气是瞬间的事。知秋伸手压住影子的眼睛,不忍再看,对于剩下那个凶徒,他视而不见。

 

  “你杀了我吧!”知秋抬头,指着唐顺儿,对那人说,“他就是个奴才,没必要跟我陪葬。”

 

  那个人阴鸷地盯着他,还未回答,突然倒在地上,三支箭穿胸而过,箭尾上是“禁”字样,那是洪煜的禁宫近卫军的兵器。“公子,是冯将军的人,我们有救了!”唐顺儿紧紧靠着知秋,想替他挡挡风,知秋穿得单薄,衣服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都是谁的血。他手上用力,将知秋从影子身边扯开,保持一段距离。

 

  洪煜本来要去早朝,冯世渊却提前进了宫,急着求见,他便觉得怪异,什么事不能拿到早朝上商量呢?连忙传他来见。冯世渊开门见山,将昨晚的情况大概讲了一遍,洪煜大惊失色:“他可有被伤到?”

 

  “皮外伤倒是不碍事,”冯世渊说,“就是给冷风激得很,怕会伤身。”

 

  “叶文治怎么会这时候来抢人?说不通啊!”洪煜眉头深皱,疑雾重重。

 

"此事复杂,现在做任何推断还为时尚早."

 

"你赶快去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洪煜一时情急担心,推了早朝,让冯世渊和龚放将奏折要事收了,一个人先赶到知秋那里.他有段日子没过来,顾梆和另外一个太医还在,看来不是小毛病.他焦急地走到近前,知秋昏睡着,他小心地翻过他的身,伤口都包扎了,深的还露着血迹,看得洪煜触目惊心.但是顾梆说外伤不重,用了上好的金创药,过几天就能好, 内伤有些棘手,大冷的天,穿得太少,冻得凶了.

 

洪煜守在床前,看着他们合力,将药灌了下去,想起临来这里前,冯世渊悄声跟他说,是营救还是追杀,现在是不好说的事.顾梆他们走后,这里格外肃静,不象平时他呆的地方,不管是书房还是寝宫,总是有人要找.他一边看着知秋不太安稳的睡脸,一边琢磨着近来发生的一件件蹊跷的事儿.见一边儿的唐顺儿也是狼狈不堪,便顺口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唐顺儿一口咬定,来了一群人劫走他们,结果进了小巷,不知怎的,一伙人自己打了起来.

 

"幸亏冯将军的人来得及时,"唐顺儿末了加了一句,"否则公子就没命见万岁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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