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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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唐顺儿从书房里出来,拍拍胸口,才觉得那心是落了地儿。却一把给人拉到一边,定睛一瞧,是朗忠。

 

“朗公公?”

 

“我是半眼没瞧着,你就出岔子!万岁爷说了没他旨意,不准我们靠近,你怎么问也不问地就进去了?”

 

“我问了呀,是叶大人让我进去的!”

 

“你小子……还挺有福气的!才来几天,就被叶大人瞧上了?看见万岁爷了?”

 

“看见了,呵呵,”唐顺儿傻笑,“万岁爷还夸我名儿起得好呢!”

 

“瞧你走运的!”朗忠似笑非笑,“在万岁爷面前,你可得加倍小心!”

 

“是,只说了几句,就给我紧张得……真不知道叶大人每天怎么过。”

 

“你懂什么?混到叶大人那份儿上,跟万岁爷一块儿才不用害怕呢!”

 

午后的天,一丝云彩都没有,却无端端来了一阵风,低而轻柔地,从书房的敞开的格子窗溜进去,正瞧见叶知秋手指头蘸了茶水,垂首在炕桌上写了什么,而洪煜伸过头,凑在他面前,仔细看着,偶又传出低笑之声……

 

这天洪煜午睡醒来,头脑懵懂着,一片混沌,直到侍候的拿来凉汗帕擦了脸,方觉清醒一些,之前在脑海中反复斟酌的想法又渐渐清晰起来。侧头想想,有两三日没见着知秋了。于是问旁边的人:

 

“去打听打听知秋这会儿在哪儿呢!”

 

“奴才这就去,那,要叶大人来见驾吗?”

 

“管他在哪儿,也别打扰他!去吧!”

 

不一会儿,打听的人回来了,说,叶大人在“雍华宫”,跟华贵妃母子在一块儿!洪煜也有点想念洪汐,这孩子长得是真快!襁褓里圆滚滚的小娃,好象还在昨天一样,到了面前请安讲话,却俨然一个小大人儿了!洪煜决定也过去凑个热闹。

 

刚迈出御书房,忽然想起什么,问随身伺候的朗忠:

 

“那个什么顺儿的,这会儿可当值?”

 

“万岁爷说唐顺儿吧?”

 

“对,没错,就是那个唐顺儿。让他跟着吧!”

 

“是,奴才这就叫他来。”

 

唐顺儿听见皇上要他亲自跟着去“雍华宫”,受宠若惊之余,又不禁紧张,他没伴过驾,就怕坏了什么规矩,反倒挨罚。小跑着跟上去,两侧红墙耸立,周围一点儿声都没有。这时,轿子里传出洪煜的话:

 

“唐顺儿啊,你可知朕为什么要带着你?”

 

“奴才……不知道!”

 

“叶大人觉得你面熟,看着就喜欢!朕去看他,自然要带着他喜欢的。你以为可得对叶大人用点儿心!”

 

“奴才感恩不尽!”

 

轿子快到“雍华宫”,洪煜却不让随行的人禀报,一是想给那几个人惊喜,二来也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因此,“雍华宫”的奴才见了洪煜,吓得“扑通通”跪了一地。又因为洪煜要他们禁声的手势,不敢吱声。

 

“雍华宫”排场不比别的宫院,单是花园就大过很多院子。暑热的天,树荫里摆了一片桌椅,靠着精致的池塘,三两株芙蓉开得正好。洪煜借着树影掩护,朝园中看去。

 

知秋跟洪汐面对面坐在一起,竟是在下棋。逢春坐在两人对面看,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又把奴才递过来的水果,派给玩得开心的两人。洪煜看着,心中感觉无限宽慰。不管逢春多么好强,在教育后代上,确实比别的妃嫔用心。既不宠溺,也不疏远,分寸把握得很准。而且,洪汐这孩子跟他舅舅的感情很好,有他舅舅在的时候,向来格外乖巧。

 

倒是叶逢春一扭头,看见从树间走过来的洪煜,连忙起身请安,玩着的两人这才纷纷站起来,洪煜连忙一招手:

 

“省了吧!玩什么玩得这么起劲儿?”

 

“禀报父皇,舅舅教我下棋呢!”

 

“哦?”洪煜将洪汐抱起来,“你学会没有?”

 

小孩诚实地摇了摇头,“洪汐听不懂,跟舅舅用黑白子摆猫脸呢!”

 

洪煜低头一看,棋盘上可不是只猫脸来着!笑着对知秋说:

 

“朕可有两天没见着,感情你在这儿摆猫脸呐?”

 

知秋脸飞快红了一下,解释说,“上了秋,小皇子要开师,怕那时候见的机会就少了,陪他玩两天。”

 

“是,五岁可不是要开师了么!师傅请的谁?朕怎没听人提过?”

 

“龚大人负责,最近应该要和皇上说了。”

 

皇子教育督导的事,是龚放的差事没错,洪煜点点头,心里记下了。转身和洪汐一起玩棋子,偶尔侧脸低声询问坐在身边的知秋夜里睡得可好,他是听说知秋近日睡得不踏实。

 

“好多了。”

 

“是因为暑气吗?”

 

“不晓得,也许吧!”

 

“山上夏天应该没有这么热吧?”

 

“要凉快不少。”

 

“不如今年去行宫消暑的行程,改成去‘云根山’得了,”洪煜说完哄着怀里的孩子,“汐儿想不想去看舅舅长大的地方?”

 

“想!父皇会带汐儿去吗?”

 

“当然会,舅舅也跟着!”洪煜说着,冲知秋一笑。

 

“那母妃呢?”洪汐眨巴着一双水亮大眼继续问。

 

也坐在身边的逢春脸颊似乎嫣红了,如今这尴尬境地,就算她平日里如何为了大局,不去想,不去计较……童言无忌地忽然拿出来比较,倒是让她这母亲,做妻子,做家姐的身份,有些下不了台阶了。

 

不料洪煜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周旋,也不抬头,一心只跟洪汐说话,内容却让知秋和逢春同时楞住。

 

“汐儿以后要改口叫你娘亲‘母后’了。”

 

逢春封后的事情,第二日圣旨便下了,铁板钉钉,瞬间几家欢喜几家愁,新欢旧人,真颜假笑,也只能给夙愿得偿,风光无限的叶逢春让路!都说福无双至,叶家的好运却势不能挡,几日后,南方传来捷报,向来谨慎的叶文治也放言,立冬前将结束战事,朝廷可指派文武官员,全面接手地方行政。

 

叶逢春执掌后印,已有月余,外人看来是威风八面,毕竟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为的不过就是那空出的国母的地位!可她心里并不踏实,借着知秋前来探望的机会,忍不住打探,皇上在封后之前是否与他透露过口风。

 

普天之下,与皇上最亲近的人,现在无非就是知秋,可这么大的决定,皇上竟连知秋都未知会,这让逢春的心悬了起来。她当然知道皇上并非愚钝之人,而龚放又得知了知秋的身世的秘密,这一切,会不会是阴谋?

 

逢春的担忧,知秋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明白。他猜想,封后这等大事,皇上不可能一意孤行,必定是受了谁的鼓励和肯定。而那个人,很可能是龚放,用叶家吃掉韩家,待他将秘密一公布,皇上龙颜大怒,这朝廷之上,便是太子的天下了。

 

云根山的避暑计划,并没有向外声张,甚至连洪汐也未带,前一天,几个御前太监到山上打点,隔天洪煜便和知秋着便装,在一队护卫的掩护下,悠闲地骑马上山。

 

一进山便觉暑退,浓隐蔽日,煞是爽快,洪煜心情大好。山路幽幽,前后左右,隔着可见的距离,总是有人看护着,洪煜并不觉得心慌,对身边的知秋说道:

 

“朕知道封后这件事,你们心里都在纳闷。她俩争了这么多年,怎的突然就给你姐姐了?你可想出原因没?”

 

知秋侧头看了洪煜一眼,摇摇头,“臣想不通。”

 

“那是你不用心想!”洪煜的话乍听似责备,其实带着嗔怪,“皇后之位空一天,便是多一天的是非。朕并不是故意拖这么多年,实在是后宫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荣贵妃少了国母该有的大器,你姐姐大器是够,却敦厚不足。对女人而言,她过于锐利,不好掌控,朕总觉得她是利用你来接近朕,就算立了她为后,对你未必是好事。”

 

知秋听到这儿,心里不禁一颤,他没想到,这几年来,洪煜竟如此,时刻为他着想,他未插话,继续听洪煜往下说。

 

“近些日子,朕发现她对你还不错。几次你生病,身子不好,不管企图是什么,逢春对你都算上心。这多少让朕感到欣慰,而且,作为母亲,她比哪宫哪院的妃子都合格。于是,朕便遂了她的心愿,以她的聪明,很快她会明白帮她得到后印的是什么,日后对你只会更用心。”

 

心里似甜风灌溉,知秋感激着,又觉得辛酸,他与洪煜间的种种,如何会有结果?即使多么努力地迁就和考虑,将来又得如何面对彼此?这些话,他只能闷着,大哥不在,连倾吐的人也找不到一个,怕是要憋到气血崩溃,也无退路。

 

“皇上这般用人唯亲,不怕助长朋党之势?”

 

“知秋啊,你跟朕说过,血缘,利益,感情都是结,结实地将人捆绑着,不能自由地支配。想做的,和应该做的往有悖谬,可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听者,看者,不忘将之考虑在内就好!朕也有犯错的时候,可那是……朕的心想要的,便是错了,也不悔!你今日便记住朕于你说的话,只要不悔,便没有遗憾,胜败对错,又能耐我何?”

 

山上的几间屋,和别致院落,都给人打扫得干净舒服,格子窗大敞着,风从屋后大片大片的翠林中穿梭而来,带进一股新鲜沁人的清凉。午饭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两杯淡淡的酒,吃得愉快。洪煜不禁直抒胸臆:

 

“这地儿好啊,钟灵毓秀,集天地精气,难怪你生的如此通透聪慧,若将来,朕只与你,在这山中常住,你可愿意?”

 

瞬间,天地沧海,日月星汉,都化作无形,只独独剩这一句有心无心的一句话,涟漪般回旋着朝知秋圈围而来。他握杯的手,定定半天,无法移动,眉睫低垂,终了,才温吞说了一句:

 

“皇上九五之尊,当以天下社稷为重,怎突然问这没边际的话?”

 

“那知秋你是愿不愿意呢?嗯?朕想知道。你说。”

 

淡白的唇将启未启,却不肯说话,洪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朕便知道,你这嘴要是闭起来,是没什么撬的开。”说着,独饮一杯,又似乎想起什么,“朕还有桩事,要与你说!”

 

“难不成皇上此行就是为了把心里攒的话,通通都问个明白??”

 

“就看你是否配合了!”洪煜笑言,回首望了望窗外漫山漫野的苍翠,“知秋你今年多大了?”

 

知秋楞了一下,旋即猜到洪煜要跟他说的是什么事,眼底顿时弥漫一股郁郁,“臣今年二十三了。”

 

“这么多年,朕想,你身边的人也没少跟你提,成亲的事。你是叶府的三公子,想嫁进叶家的女子,恐怕不知要排多长。你家现在是你大哥说的算,他却远在南方,按理说,朕应该为你张罗这些。”

 

洪煜说着,没错过知秋明显紧张起来的身体姿态,这事他也不想说,怎么说他也没法把知秋当成普通朝臣,而为心中有爱慕的人张罗婚事,对谁来说,都不是件值得期待的差事。

 

“臣以为,皇上知道臣迟迟不婚的原因。”

 

“朕,知道。知秋,若为君臣,朕可以给你的,多到无数;若为爱人,朕能给你的少之甚少,毕竟,你不是仁喜……”洪煜这些年,盘旋在心中的话,便冲着周遭无人的环境,倒了个痛快,“你是世家公子,朕又不忍心把你变成仁喜……你,你可明白?”

 

知秋仔细聆听,点了点头。

 

“朕无法想象,你成家立业,儿女成群的生活,朕也不愿去想。可若那是你想要的生活,朕,朕又凭什么阻碍你,你说呢?”

 

知秋便觉得这者真是天翻地覆的一日,为何褪下龙袍的男人,竟能如此不管不顾地将那一颗心难么毫不遮拦地捧在自己面前?他本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将自己的真心表露给洪煜,因为他以为,洪煜那么高高在上,也不会轻易表达心意。如果真如那般,两个人便都端着,一辈子,都那么端着。

 

“若心中无她,纵有夫妻之名又如何?知秋心里已被一名字占满,实在腾不出地方给别人了。”

 

向来自信的洪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会儿却无端害怕,知秋心里那个人,如果不是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会担心别人不把他放在心里!

 

“是谁呀?”他问。

 

知秋长长叹息,似乎最后一点保留也不能存,只得慢慢说道:“那人是……水猛兽,火琉璃。”

 

洪煜专注地盯着面前澄澈的一双眼,五年来,他怎么还能保持这股矜持和纯净?“水猛兽,火琉璃?”洪煜低声笑了笑,知秋终还是说不出口啊!说不出,“臣喜欢你!臣是爱你的呀!”笑声不停,转而越发宏亮:

 

“叶知秋啊,叶知秋,你真是人间至宝啊!”

 

又是一阵风,悠悠地吹上温热脸颊,洪煜专心瞅着近在咫尺的人,大概因为喝了酒,脸色格外红润,却又不带醉意,这酒是薄了些,想要醉人很难,再说,这人的酒量也不比从前了。

 

“你倒真是长了所谓玉骨冰肌?这么热的天,都不见你流汗。”

 

知秋弯眸笑了,“男人哪里长得出那个?臣不过是面上干爽,身上偷偷地流呢!”

 

“哦?这话可是真的?给朕瞧瞧!”

 

知秋顿时脸色涨红,竟不知如何应对,本以为沉默着,拖也就拖过去,不料洪煜借着酒意,反欺身上前,在他耳边说:

 

“你是真不喜欢那档子事?还是觉得跟朕,难为情?”

 

知秋便觉着一颗心砰砰地猛跳起来,卡在嗓子眼儿,动弹不得。洪煜的手慢慢地,盖上知秋的手背,抚摸着,再轻轻攥在手里,温温的,不凉不燥,从不操持重业的富贵生活,一双手恐是连阳春水也不曾沾过,跟女人的般柔润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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