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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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煜知道唐顺儿这个奴才,比猴儿还精,不一定有什么真话.好端端一伙儿,人也劫出去了,怎么会忽然自己杀自己?可他也没心思多想,近来事端频繁,一桩接着一桩,真假难辨,身边儿没一个能信得过的,让洪煜不禁力不从心.

 

怕沾到伤口,知秋没穿什么衣服,露出一截赤裸的胳膊,洪煜伸手轻轻地给他塞进被子里,掖紧了被角.未几,也除了外袍,脱去靴袜,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悠悠想起当年两人御书房里大被同眠的日子,与他一起时的逍遥自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知秋醒了,没动弹,转了转眼睛,看着洪煜.

 

"身上疼不疼?"见知秋摇了摇头,洪煜知道他在逞强忍着,也未揭露,继续说,"朕知道你有话讲,先养养身体,慢慢说,朕给你机会."

 

知秋眨了眨眼,一开口,声音沙哑茹砾,他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闭嘴缓了缓,片刻过后,才又慢慢地说:"那些人我不认识,但绝对不会是我大哥."

 

洪煜懂得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朕明白了."说着,他欺身上前,轻柔地抱住知秋的身体,在耳边低沉地说:"这些日子苦了你,别想太多,好好把身体养回来."

 

知秋的手扣住洪煜胸口的衣服,象是抓着他最后一丝希望,可是却喘的厉害:"臣有件事,一定,一定得说."

 

"等好了再说吧!"洪煜的目光里透露着爱怜,温和地拍着他的背,“不急,不急。”

 

刚说到这儿,外头传来唐顺儿的声音:“万岁爷,冯将军有要事求见!”

 

冯世渊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若不是早朝时出了岔子,他不会这么着急地追到这里来。洪煜起身,让唐顺帮他穿戴整齐,去了隔壁书房等。冯世渊进门,连请安都显得极其匆忙,洪煜心中一沉,预感到又是什么大事降临。

 

“今天一大早,十几位重臣都收到同一幅画像。”

 

冯世渊展开手中的卷轴,洪煜看着上面的人,呆了。

 

 

101

 

书房里,十几名重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本来议论纷纷,待洪煜一迈进门,瞬间肃静下来,"呼啦啦"地跪下请安.洪煜走到桌前,那副闯祸的画像,此刻静静地摊在他的面前.画上人的眉目长相,与现在的知秋,几乎同出一辙.洪煜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为什么初见知秋那会儿,便觉得眼熟得很,象是早已认识.多年前云根山的邂逅,根本不足以解释,当时的知秋尚是年幼,面相还没长开,跟画中人还不可能这般相似,况且那时不过邂逅一次,怎么可能时时挂在心上?如今总算是醍醐灌顶,洪煜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他早就见过这幅画!那是许多年前,先皇定都,皇子皇妃刚刚入宫的时候,当时他母亲住的院子旁边,是一处废弃的宫院,他时常跟小太监们去那里玩耍,一间屋子的墙上,就挂着这幅.当时洪煜年幼,已经觉得画中人美若谪仙,所以不止一次地跑到那里,就为了看看画里的人.后来那院子莫名其妙起了火,烧个干净,渐渐地便淡忘了.

 

"翩舟公子,"洪煜念着这个名字,强作平静,"朕几年前就问过你们,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拿出这东西,意在何处?"

 

龚放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皇上这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不方便抢白,这时候,他还是猫着比较好,不能给皇上看出自己的苗头.

 

"皇上不觉得他与三公子过于相像吗?"

 

果然有人先开了头,接着就有人随声附和,除了装焉的龚放,均争着七嘴八舌:"是,臣初看时,若非着落款署名,还以为是三公子的画像呢!"

 

洪煜皱眉头看着画中人,心里百感交集:"不妨直说,别给朕绕来绕去,朕来之前你们不是嚷得欢吗?嚷出什么结论来了?"

 

臣等只是做了初步分析,已觉此事非同小可."有人总结方才的猜测:"翩舟公子就是前朝八皇子,三公子与他如此神似,必定有父子血缘关系!那么叶家就是私藏前朝皇室血脉,这关系重大啊!"

 

"'扁舟公子'是不是八皇子,也只为传说,并无真凭实据,况且,知秋与他只是相似而已,怎么能凭空就说他们两人为父子?"

 

洪煜说完,御书房里一片寂静,众臣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洪煜竟然会如此毫不掩饰地袒护知秋.他们的沉默,反倒让洪煜感到越发尴尬,他的借口实在是过于牵强,知秋跟"翩舟公子"若非父子,也是在相似得离奇了!他皱眉沉思,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找个台阶下,倒是冯世渊给他解了围:"各位大人说得没错,此事关系重大,需仔细调查.目前叶家大人物都押在天牢,个个地审,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有道理,先详细审过叶家人再来商议此事。另外,你们谁认识知情的人,切不要隐瞒。”洪煜先把他们打发了,“明日来见朕,不要再拿道听途说的故事来搪塞!”

  待这些人退了,洪煜独留了冯世渊,问他怎么看。冯世渊直言不讳:“只怕调查的结果,未必如皇上的意。”

  “你觉得知秋定时‘翩舟公子’的后代?”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冯世渊诚恳说道:“叶文治这些年屡掀血腥之风,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掌握证据,实属早晚而已。”

  洪煜并非不知真相,他明白知秋急于跟他说的,定是此事。身世一说不会是假,倒让先前很多谜团迎刃而解。当初叶逢春敢向自己下手,定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不得不破斧沉舟,叶文治多年处心积虑,甚至图谋造反,也是防的这一天啊!洪煜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万万没有想到,知秋竟是前朝遗留的血脉!这......如何留?

  “若证实了他的身份,又能怎样?!”

  洪煜似问非问,冯世渊低头不语,御书房里弥漫着压抑的低潮。半响,洪煜垂坐在宽大的座椅上,不再有片刻前的刚毅,颓然的问:“依你之见,这次朕可保得住他?”

  

  “恕臣斗胆,那就要看在皇上心中孰轻孰重。”

  他话说的含蓄,但是洪煜已经明白字句里的意思,不禁苦笑:“朕这一世英名,算是给知秋给毁了。”

  外头的天是阴沉沉的,要下雪了,洪煜目视着画中恬静温润的面孔,这叶知秋怎么可能风度都跟他爹这么的象?而叶家究竟为什么要藏着他呢?他心里依旧留存着解不开的疙瘩,他示意冯世渊靠近,低声吩咐他:“你去他那院子审审,朕再不想被任何事蒙在鼓里。”

  “皇上不想亲自去问?”

  “朕现在不想见他!”洪煜的语气里,透露着懊恼和悲愤,“朕被他叶家兄弟耍了那么多年,当下见了他,如何能平心静气?只怕狠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吃了,渣也不剩。”

  自从叶家阴谋败露以来,洪煜对知秋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冯世渊虽非风花雪月之人,但也没少耳闻。若非真心喜欢,爱不释手,遇上这等事,便是一道圣旨,统统杀了,以示警告惩戒。可现在满朝文武斗心知肚明,到了这个份上,皇上还是舍不得呢!冯世渊跪安走了,洪煜一个人坐在渐渐降临的黄昏里,内心如暴风吹袭,风起云涌。想他亲政之始,少年君王,姿态蓬勃,意气风发,可经年累月下来,朝臣不忠,阳奉阴违;爱人不义,瞒天过海。更不提,怎么会有这么多相同的画像传播到重臣手中?昨夜伪装营救,实则追杀的事,都是谁在指使?洪煜如煎烈火,根本不能冷静思考。洪煜内心奔流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整个人如煎烈火,忍无可忍,起身一挥胳膊,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甩在地上,乱七八糟地飞溅四处,还不解恨,将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太监们吓的赶紧到郎忠那里汇报,弄得郎忠也是惴惴不安,他摸不透洪煜的脾气,昨夜的计划一失败,他倒不敢保证是不是真能除去知秋了。

 

  正当御书房的奴才们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时候,冯世渊回来了,他身后跟着许久未在后宫里露过面的叶三公子,叶知秋。

 

102

 

"不是说不见?你带他来做什么?"

 

洪煜的声音从门里穿出来,站在书房外的叶知秋微微低头听着,里头却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冯世渊走出来,脸上难免尴尬,对他说:"我送三公子回去好了."

 

"不了,"知秋语气很轻,掩饰了沙哑:"我还是等他."

 

冯世渊明显为难了:"不如等皇上气消,这么冷的天,要下大雪的."

 

"没事儿,我就在这里等."

 

冯世渊一听,这人就是揉着拧,难不成自己强押他回去,没办法,他转身又回到书房里.不久,走出来,还是冲知秋摇了摇头,依旧是不见.回身对当差的太监说,让他们都撇得远些,他没有离开,反倒招了亲信过来,谁也不知今晚怎的突然这般古怪.

 

子时那会儿,天上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鹅毛大雪.

 

屋里的洪煜心头象是几百只爪子在抓挠,他烦乱得翻看奏折,半个字也看不进去,扔在一边,这书房里已经没剩什么可摔的,他肚子里的躁气也渐渐散了.呆坐到半夜,忍不住踱步到了窗前,轻轻地拉开个缝儿,正好看见知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边的侧影.他裹在白色棉斗篷里,静静站着,脸色因为受伤失血,格外苍白,整个人虚弱得让人不忍.知秋身子晃了晃,象是要给那皮氅给压倒了,却倔强地不肯走,洪煜看得心里一揪.知秋的倔劲儿要是上来,那也是个拧不动的,自己要是不见他,这人就是冻死也不会离开.这些年,与知秋度过的朝朝暮暮,趁着心里这阵软弱,密密麻麻地钻了出来,这人带给自己多少欢愉?

 

近处冯世渊加了不少巡逻的人手,太监都退得远,统统站在大雪里,个个跟雪人一样,揣着手哆嗦.雪下得大了,眨眼间,知秋头顶肩头都压了薄薄一层,他也没挥手去弹.门这时候敞开了,洪煜阴沉着脸,冲外面喊了句:"炉子都没火了,也没人来换,你们这帮奴才是干什么用的?"骂完冲近前的知秋,扔了句:"你跟朕进来!"

 

书房里换了燃烧得旺旺的炉火,奴才帮知秋脱了外面的斗篷,可能是来得着急,里面穿得略显单薄.知秋没有象以往那样急着请安,站在一片狼藉中,弱不禁风,又格外从容,连先前的急切和煎熬,都从目光里退却,剩下清亮亮一片,只是无法适应屋里的热度,气息登时乱了.洪煜想他刚受伤流了血,又病的紧,站了大半夜, 估计是半条命都没了,若不是硬撑着,恐怕早厥过去,也不忍责备,待小太监都撇了,走上前,伸手拉了他一把.

 

"你非要过来做什么?"知秋顺势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格外用力,眼睛里瞬间就湿润了。

  洪煜摇头叹气,另一只手臂扶住他的肩膀:“过来吧,坐下说。”

  手臂下的身子冰凉冰凉的,吓了洪煜一跳,连忙又顺手拿了斗篷给他披上:“你当这么毁着自己,朕就会心疼,是不是?”

  “冻死干净,”知秋平静地说,“若二十几年前死了,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他说这些话,连悔恨懊恼都没有,仿佛在说的是别人,让洪煜不禁一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这些与你何干?要死也不该你死!”

  知秋黑眸紧紧盯着洪煜,泪水被吸收了,象是两汪润泽的深潭,洪煜被盯的愣住,转开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多以前。”

  “怎么才想跟朕说?”

  洪煜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受,说气愤不是气愤,说难过不是难过,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塞在心口,堵得慌。

  知秋缓了口气:“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说是不说,知秋做不了主。”

  洪煜盯着他看,繁冗的脑袋里闪过片刻的清明,不假思索地问:“你大哥是不是爱过翩舟公子?”

  

  知秋眉睫停滞着,偶尔才稍稍忽闪一下,他点了点头。洪煜顿时将所有脉络都理清了,叶文治因伴读之机爱上翩舟公子,却因年轻,势单力薄,输给太子,这些年他养精蓄锐,大肆扩张势力,就是想弥补当年因弱势的失败,这一次决斗,他不再是个无兵无权的毛头小子!

  “你是‘翩舟公子’的血肉?”

  “是,他是我父亲。”

  洪煜从桌上的茶壶倒了茶水,还带着热气,递给知秋:“你将那些往事,详细讲给朕听听。”

  冬夜漆黑而沉寂,御书房彻夜亮着灯。冯世渊调了亲信的近卫军,将奴才都远远遣了,连朗忠亲自来,也不得靠近。小太监跟他说三公子在里面和皇上密谈呢,让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知道三更天过了,天还没亮,雪却停了,冷得空气都快结冰。朗忠心里寻思着,可真是,这点雪就是给三公子下的,他连演个苦肉计都有老天帮忙呢!冯世渊的人走过来,让他们进去伺候万岁爷更衣,要早朝了。

  “这......一夜没合眼,还要上朝?”朗忠问。

  “皇上有要事,准备去吧!”

  朗忠忙吩咐小太监,将万岁爷上朝的穿戴准备好,又领了几个,小跑着跟过去。夜里连火炉都是别人替着换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冷,平日里万岁爷休息的软塌上,三公子正睡着,身上盖着两件披风,一件事他穿来的,一件是万岁爷的。

  “让他在这睡着,别打扰他,”洪煜站在中央,伸开双臂,让那小太监帮他穿衣服,“等醒了,喂他吃些东西,送到朕寝宫去,还有,回他那院子,让唐顺儿来伺候他。”

  昨儿个还火冒三丈地砸了书房,这一晚上,又怎又变得这么温柔了?三公子还真是个狐媚子!朗忠正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听见洪煜点着名儿地对他说:“他身上还带着伤,好生照看着,出什么差错,朗忠,朕算你头上!”

  “奴才知道了!奴才一定尽心伺候好三公子!”

 

103

 

连续几天的早朝,筒直就是战场,吵得快要把金銮殿的屋顶都掀了。本就是能言善辩的一伙人,此刻更是引经据典,铁证如山,将叶家的罪行一条条列出来,非逼着洪煜作出决断不可。关于知秋身世,知情的都是他身边重臣,既然还没拿出真凭实据,也并未肆意传播。但是就算他们不说,洪煜心里也是有数,以前他袒护叶家,就惹满朝文武都不痛快,如今更多了知秋这小辫子在他们手里,若再驳斥,怕连什么立场也站不住脚了。况且,知秋昨夜已经与他坦白,叶相明知他是前朝血脉,却依旧私下将他养大,可见他何时对自己忠诚过?更别提这些年结党营私,暴敛钱财,叶家的罪孽,死一次两次都交代不完的。

 

“叶家之事,确实不必急办,”这时候,只有冯世渊还向着他,“南方战事吃紧,若有叶家大小在手中,对叶文治总是有谢牵制……”

 

“你堂堂当朝元帅,怎能说出如此没骨气的话!”还不待冯世渊说完,就有人插话进来:“皇上,叶氏满门,罪行累累,若为了牵制叶文治留着他们,这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战事输赢,尚可不计,国之气节,却不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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