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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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外头的日子吧?”他脸上挂 着笑容,“以后都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哦?”唐顺儿机敏地感觉知秋话里有话,“公子什么意思啊?”

 

  “我认识一个人,叫钟卫……”

 

  “公子!”唐顺儿打断知秋,他能够预测后面的内容,“什么钟卫,鼓卫的,唐顺儿就跟着您,哪儿也不去!”

 

  “你听我说,”知秋以前跟唐顺儿提过这事,只是今天似乎格外认真,“你年纪还小,在我身边没前途的。”

 

  “奴才就是个没把儿的太监,到外头能干什么呀?到哪儿也没前途。”

 

  “外头的生活多好,自由自在的,也没有主子打你骂你使唤你。”

 

  “公子也没骂过打过奴才,给您使唤唐顺儿打心眼儿里乐意的。”

 

  “你就听我一次!”知秋高声喝止唐顺儿:“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今日不比往日,趁现在风声还不算太紧,冯将军能帮你。”

 

  “公子,您干嘛这么担忧呢?万岁爷对您不是 很好吗?宫里险恶,特意把您送到冯将军这里,您还怕什么?”

 

  “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知秋没法跟他说,既然送出来,就是保不住,但凡能留,洪煜还是宁愿把自己放在身边的,“你既是我的奴才,就得听我的,别罗嗦个没完。”

 

  见知秋如此坚持,唐顺儿缩着肩膀,“淅淅沥沥”地哭起来:“公子要是嫌弃奴才,唐顺儿回头就吊死算了!”

 

  知秋见他竟这么公然要挟自己,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可举在半空又打不下去,停了片刻,反倒揽住他的肩膀,“我这不是为你好?你怎的也跟他们一样不领情?”

 

  “公子……”唐顺儿哭得花了脸,抽着气,说不下去。

 

  长长叹着气,知秋淡淡地对他说:“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你现在不走,将来想走也走不了。”

 

  “真有那么一天,奴才给公子陪葬!”

 

  “谁要你陪?”知秋码唆着唐顺儿的头顶:“我害死了很多人,不能再害你。”

 

  “公子……公子。”唐顺儿用袖子揩揩脸,抽噎着问:“公子为什么认定万岁爷不会留您?”

 

  没有立刻回答,知秋微微歪着头,目光柔软而遥远,好一会儿,几乎是微笑着说:“因为,他是明君圣主。”

 

  又有轻飘飘的雪花从天空坠落,渐渐晚了,回廊里的灯点起来,万岁爷没有来。

 

  接下来小半个月,也没见个人影儿,唐顺儿心里凉了半截儿,又不禁佩服公子心细如发。这天,连天天过来看望公子的冯将军也没有出现,唐顺儿越来越没底,一整天都蔫着,没怎么说话。用过晚饭,他看着公子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心又疼又无力。正要念叨两句,外头传来纷乱一阵脚步声,还没等他去看,房门猛然开了,太子披着一身雪花迈了进来。

 

  这是连知秋也没想到的事,怔忪地楞着,还没待主奴二个反应过来,太子扔了一身奴才的衣服给唐顺儿:“给他换上,赶快跟我走!”

 

  唐顺儿手里捧着衣服,楞楞地看着知秋。知秋倒没慌乱,平静地问:“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人在门外,你冒充随从,冯世渊的人不敢拦!”太子急匆匆地说:“他们找到了知道你身份的人证,顾命大丰收正在御书房跟父皇逼宫,父皇这次不会留你的!来不及多说了,跟我走!”

 

  “知秋站起身,目如静水:“太子可知这么做后果如何?”

 

  “你就别管那么多!”太子急切不堪,“都什么时候了?活命重要,赶快换衣服!”

 

  知秋却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说:“太子会失去朝中重臣的辅佐,皇上也会迁怒于你……”

 

  “父皇不会!”太子抢白,初来时的急躁这会儿沉下来,“若能保住你,他会感激。这半个多月,他们天天逼迫,父皇都在撑,可是,你身份太特殊,拖过初一,拖不过十五,早晚而已。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出城,他们就算以后要缉拿,也是可以斡旋的事,留下就只能死路一条!”

 

  对朝廷上那些往来已经烂熟于心的知秋,几乎能想到洪煜日日舌战群臣的疲惫。

 

  “我不会走,”他语调坚定,不容置疑,“既然该了结,没什么好拖的。”

 

  “你?”太子诧异地盯着知秋,“你不想去找叶文治?”

  

  “我已经做过选择,”知秋并不打算长谈,也不想用官场之辞搪塞:“太子心意,知秋铭记了,还是快走,莫要跟冯将军起冲突!”

 

  “你这人!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太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来回踱步,“你跟你父亲,都是疯子!”

 

  太子肩头的雪花融化了,湿了一片,他停下来,目光如炬:“你下定决心了?”

 

  知秋点了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太子离去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知秋走到门口,挑在门口的灯笼,照亮的一小圈夜色里,雪片沉甸甸地,下得无声无息。

 

106(大结局)

 

  同样大雪的夜里,洪煜火烛下形单影只,虽然外表风平浪静,内心其实波澜汹涌。叶文治果然找到了渠道,通过冯世渊的人,给他传来密函,指明只有知秋安全无恙地送到他手上,愿平息战事,将占领的疆域完璧归赵,只率自己亲信,带知秋远走他乡,永不踏中原半步。近日来,先皇曾任命的顾命辅政大臣们,连连逼宫,坚持知秋这样的身世,实在是留不得,若落在叶文治手里,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赢得民心而继续北上。不管洪煜怎么与他们争执辩论,他们似乎只认定死理儿,这次竟然分外顽固,不给他半点转圈的余地。

  太监进来往火炉加碳,末了没有走,跟他说:“万岁爷,您出门看看吧!”

  “看什么?”他疑惑的问,小太监却为难地,不知如何做答。

  走到门前,小太监帮他开了门,洪煜顿时愣了。漫天大雪里,几个年过七旬的老臣竟跪在雪地里,哥哥披着厚厚积雪,跟雪人无异。而他们身后台阶下,更是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文武百官!早朝上吵到不欢而散,下午他们跪求进谏,好哦关于将它们拦了不见。没想到,竟跪到这么晚!风雪袭来,洪煜生生觉得刺骨的严寒。

  雪下到半夜停住了,唐顺儿披着棉袄起身进来知秋的睡房,察看炉里的炭火,捅了两下,炭红了,热气升起来。冬天生火,屋子里干燥,知秋半夜时常口渴。他将灯烛放在桌子上,从暖在炉子旁边的水壶里倒了些温热的水,走到知秋床前,轻轻地问他:“公子,喝不喝水?”

  知秋转过身,神色很清亮,时候并没睡,接过去,仰头喝了:“雪停了没有?”

  “刚停了,”唐顺儿怕他着凉,把被子掖严实,“公子不困呀?”

  “睡不着。”知秋朝里让了让,“你跟我一起躺吧!别回去了。”

  若是以前,打死他也不敢这么放肆,可事到如今,唐顺儿心里也有谱,知道等着他们的明天,无非就是一道赐死的圣旨而已,生死都不顾了,谁还在意这些无用的礼数?他躺在旁边,感觉知秋的头轻轻抵在肩头。

  

  “明天,把我那件白色的袍子找出来。”知秋跟他说,“有绣暗花的。”

  “哦,很旧了,奴才也忘了有没有带过来。”

  “帮我找找,我喜欢那件。”

  唐顺儿意思到公子找衣服的含义,又心酸起来:“公子,你怕不怕?”

  “不怕。”知秋的声音那么轻,听起来却又格外坚定。

  “以前宫里都传公子是白狐转世,要是真的,就好了。”唐顺儿自言自语地,“您要是狐仙,就还能在转世。”

  “说不定是呢!”知秋抬头逗他,“以后,你若在宫里看见跟我长得象的,就是我转世了。”

  唐顺儿郑重盯着人、他骗了得惊人的眼睛,痴痴地说:“唐顺儿要是死了,到阴间跟随公子,弱势活着,就在宫里等您。”

  “好,一言为定。”

  知秋不再执拗地非要送唐顺儿走不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选择,他不该去决定别人要如何活。天没有很亮,因为过于阴沉,似乎随时又会下雪,不知是上一场的继续,还是又一场崭新的落雪。唐顺儿起身,想去烧水给知秋洗脸用,刚开了门,却发现洪煜负手而立,正站在回廊,仰头看着积雪的青松,远处是几个随身的太监和兵卫。唐顺儿虽然有心理准备,手还是不自禁的发软,拿的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院子里只有洪煜和知秋,唐顺儿在离去前,狠狠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血留在冰凉地面上,很快冻结。这情景看在洪煜眼里,便明白,知秋已经意料到今天的结局,反倒更不知如何开口。知秋穿着一件陈旧的白色棉袍,他觉得眼熟,多看了两眼。

  “认得出来吗?”知秋问,并不等他回答,“冬天去‘云根山’,我总穿这件。”

  “啊,是!”洪煜如梦初醒,知秋有年在雪中舞剑,穿的就是这件袍,“有些肥大,不怎么合身了,再说也薄,这天穿不冷吗?”

  “不冷,”知秋答的爽快,“雪化时才冷,这会正下呢!”

  洪煜一抬头,果然看见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有两片入眼,顿时觉得一片湿润。

  “你可知朕今日为何来?”声音难免哽咽,洪煜此刻觉得,活着是无比艰难的一件事。

  

  知秋点了点头。

  他清澈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和胆怯,洪煜更加心如刀绞:“朕,不,能,留,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字字如刀,刻在心坎上,顿时血肉模糊:“可是,朕得亲自来跟你说,知秋,朕,对不起你!”

  泪如泉涌的瞬间,洪煜忽然拥知秋入怀,雪,“簌簌”地,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象层轻纱,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不要后悔,洪煜,永远也别后悔,”知秋在他耳边淡定说道:“忘了我吧!”

  太监走过来,托盘里一壶酒,一只杯。

  “走吧,”知秋推了洪煜一把,从他怀里站直身体,小声地说:“我不想你看,让我一个人走。”

  刚刚还痛不欲生的心碎,这会儿象是被冻结,胸膛里,只剩下空荡荡,仿佛有风吹进去,四下里,跌跌撞撞,全是回音。洪煜转身朝回廊深处走去,脖子僵硬地梗着,抗拒着不停猛袭而来,回头的欲望。身后的人掀袍跪在地上,“臣叶知秋,谢主隆恩!”

  他的声音清澈如雪地里吹来的一阵风,干净得没有半点瑕疵。

  “谢谢皇上,”他曾经爽朗地对自己说,“知秋今天很高兴!跟皇上一起,很高兴。”

  每离开一步,都是这些年来,知秋一颦一笑,多少岁月,就在短短一段路上,再走了一遭。

  “你个小畜生,带你出来就闯祸!”

  清脆之声,近得就象在耳边。斑驳从林里骑马少年蓦然回首,眉传情,眼含笑。

  洪煜的耳朵,即使被过往无数记忆多侵占,依旧没有错过知秋的身体倒在地上时发出的,轻轻的,轻轻的一声,象落叶离开枝条,悄无声息地坠落在泥土之间。

  他没有回头。

  乾坤朗朗,深秋的太阳那么明亮,知秋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正站在自己面前.....

 

107

五年后.

 

秋高气爽艳阳天.

 

早已升任内务府总管的唐顺儿,背手站在庭院里,指划着督促着小太监,将万岁爷赏下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中秋将近,万岁爷打赏了数不清的奇珍异果,酒品物什, 还有些稀罕的药材,都是不多见的宝贝.很快,定的几百盆金丝万寿菊也送来了,二十多个太监分头往里搬送摆放,庭院里一时间热闹得很.

 

"小声点儿,公子午睡,吵醒了,打你们板子!"唐顺儿伪怒道.

 

五年前,洪煜赐死知秋以后,南下亲征,终与叶文治谈判,两人密谈甚久,却无人知晓细节.不久,叶文治率亲信随从,毅然退出战场.洪煜割出三郡领地赠他,封之为藩王.此举朝廷上议论纷纷,洪煜却力排众议,坚持己见.战乱以后的三年,举国上下休养生息,洪煜勤政,又遇上好年景,风调雨顺.然而,洪煜并没有欢欣鼓舞,他对知秋从不曾忘怀,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举杯望月,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到天明……他比先前沉默了,总是阴沉着脸,少见欢愉.

 

直到两年前的春天,洪煜巡视江南,偶遇雁归公子,一切都变了.

 

朝廷上见过雁归公子的人,并不算多.当时随行巡视的官员里,也就那么三五个,与雁归有过一面之缘.而雁归和知秋的神似,让他们惊诧不已.他们甚至怀疑,当年皇上暗度陈仓,三公子诈亡而已.可是掐指算算,知秋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而雁归面相嫩得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况且时过境迁,作为前朝遗孤的知秋已经赐死, 就算雁归与其相似,又能说明什么呢?众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洪煜对雁归的宠溺,让人简直难以置信.旋即带回京,借住在原本知秋住过的那间院落,几乎日日相见,疼爱有加.

 

宫里都传知秋就是狐仙,雁归是他的转世.按说这种仙灵鬼怪的说法,在宫里是忌讳的,可是洪煜似乎并不太去追究.

 

这事儿只有唐顺儿心里有谱儿.

 

他对知秋的身体,了如指掌.如今伺候雁归洗澡更衣,更加肯定,雁归便是知秋的事实.况且,他随驾去江南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虽然当时是平民打扮,淹没在人海之中,唐顺儿向来眼尖,认出他正是叶文治叶将军.而且,就算公子当年诈亡,身体也是毁了,只有将军能悉心照顾他,再将他送回皇上的身边.但唐顺儿的嘴巴紧得很,默默认可了宫里流传的转世白狐一说,公子本就是谪仙样的人物,便由他们去想象吧!只要自己还能贴身地伺候公子,管他是知秋,还是雁归?

 

金秋的太阳,洒在斑驳的树木之间,唐顺儿正忙活着,看见大门外,洪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满院子的奴才连忙“呼啦啦”地都跪了请安。洪煜心情爽朗,只问唐顺儿:“他醒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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