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上————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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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银河皎皎,明月横空;地上花影疏斜,暗香浮动......那一瞬,天地万物都让了开,腾出空寂的一处庭院,年轻身影,毫不矫揉造作,穿梭在月光与花香之间,确不是什么武功,全无攻防,只求舒展罢了!少年并肩挺胸,展腰分腿,动作多了柔韧之姿,伶俐敏捷真如山间白狐,想是平日练得多了,并未因酒乱了步法,借一支桂花,夜色两分,三生辗转,四海归潮,流畅优雅如水出涧,风过松......收招时,风止云住,长身玉立中庭,桂花纷纷而下,清风不在,满月无声,浩然岁月凝固在一瞬,弥漫着桂花香气的,白露夜,晓霜天。
次日,叶知秋宿醉中醒来,手臂横过脸,遮挡刺目光线,昨夜的点滴终于倒流回脑海,不禁懊恼皱眉,一动,便扯了浑沌的脑袋,肆无忌惮地跳疼起来。一双没什么温度的手搀扶上来,他抬眼看,不是平日服侍他的那个小太监,换了个老些的,有些面熟,却不太想得起来。
"三公子,喝茶润润喉咙。"
这一说话,辨认出来,好似在姐姐那里见过,这一把声音是让人过耳难忘的,接过来,不忘道谢:
"有劳公公!"喝了两口,"请问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于海。"
"于公公,你有话跟我说吧?"
于海想起来之前华妃娘娘的话,"知秋耳朵可尖呢,你要不说话也就罢了,一露声,他准把你认出来。"
"奴才是娘娘拨过来,服侍三少爷的,从今以后,有什么需要,吩咐奴才去办就好!"
"哦,昨晚让公公见笑了!"
"哪里,三少爷福泽恩厚,万岁爷亲自搀扶回来的,可有记起?"
知秋影影乎乎,确曾感受过一双异常有力的手,可后来因为又掺着喝了别的酒,真的是醉了,若说舞剑的事还隐约记得,之后,就真的浑浑噩噩,实在没印象了。
"若不是万岁爷灌了三少爷满满一碗的醒酒汤,今早儿起来,还得更难受呢!"于海说着,吩咐外面的小太监准备洗脸水,走回来,见知秋已经起身,忙蹲下帮忙穿鞋。
"我自己来就好......"他不习惯给人这么近身侍侯。
"这是奴才该做的,您不让奴才做,怪别扭的!再说,不把您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万岁爷也不能饶了奴才呀!"
他说话有所保留,弦外之音又格外明显,知秋见水盆已经放在桌子上,过去伸手撩水,温暖的水扑溅上脸的瞬间,听见于海低低说:"奴才侍侯万岁爷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服侍别人,三公子惜福了!"
知秋的双手,停在水中,忽地不敢动了。
起得晚,早饭摆好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依照洪煜的习惯,既然没有回来用膳,定是留在御书房批折子。叶知秋吃得心不在焉,琢磨着该不该去跟他解释一下,总是要赔个不是的,昨晚纵酒在他面前放肆,说大可大,也不能等他来责问自己,反倒被动。
"三少爷就算没胃口,也得把这汤喝了,"于海盛了一碗递给他,"这是宫里秘制的方儿,不管喝得多醉,喝下去就舒坦,万岁爷单用这个调理!上朝前特吩咐给您准备的,炖了大上午了。"
知秋捧过去,尝了一口,微苦,但不难喝,渐渐记起,那双稳健手臂,把自己从庭院一直扶到卧房,自己不甚清醒地说了一句:"谢......谢主隆恩,知秋今夜很高兴!"他是不是也回了自己一句?说的是什么?
去书房的一路,他都在企图回忆起洪煜的那句话,答案就粘在嘴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样一路懊恼地,到了书房门前,侍卫见他有腰牌没拦,倒是要门口守候的小太监进去同禀的时候,得到有些为难的回答:
"三公子,您还是先等一会儿吧!"
叶知秋止步,金秋暖阳笼罩重重楼宇殿堂,依靠着白玉栏杆,显得无比随意。这时又跑来一人,他识得,是贴身侍侯洪煜的张连贵,人都叫他贵公公,直接走向自己,先是请了安,再上前低声说道:
"三公子,万岁爷今天火大了,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哦,刚才几个公公说现在不方便......"
"那些小子懂什么?现在估计也就您能......"话只说了半截儿,"您还是跟奴才来吧!"
知秋边跟他上台阶,向御书房走去,边向贵公公打听前因后果。贵公公犹豫着,既然拜托了三公子灭火,也不好隐瞒,只点了点:
"中秋前,吏部张侍郎前几日上折子参韩相的事,您知道吧?"
虽住在宫里,知秋不至于孤陋寡闻,这事闹得也大,他多少知道些情况,据说是韩相内部的人站出来揭发,透过熟人张侍郎上了折,皇上表面没做回应,二哥却说,那是着人秘密调查,掩人耳目罢了。
"不是都过去一段时日,怎的今天却恼了?"
"唉,万岁爷火的是,那人昨日被......被害死了!"
御书房的门半掩着,知秋倾身朝里看了一眼,十几个人黑压压跪了一地,洪煜响亮的声音蕴藏着凶狠的怒气:
"这才几年?都长本事,敢拿主意了!你当灭了口,朕就查不出来?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看!"说着随手扔了什么在地中央,"这上面的名字,个个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肱股之臣,朝廷上的一品大员,你们那些小动作,当朕是傻子不知道么?现在,在朕面前杀人灭口,无法无天啦!你说你们心里除了自己那点儿苟且的破事儿,还有王法,有朝廷,有朕吗?"
下面跪的人瑟瑟发抖,半点不敢言,虽然皇上将那名册扔给他们看,却谁也不敢抬眼,这时候看,不表明了自己心虚吗?只得一句句"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为首的刑部尚书被迫请命:"皇上龙体为重,此事臣等愿全力撤查,定给皇上......"
"查?你能查出什么?从明儿个起,你们几个,都不必上朝了!统统给我闭门思过!"
"皇上......"这处罚可大可小,几日后无事便罢,若严重了,不就是革职?众臣慌张,门外的贵公公听了,心下儿想,这可不好,他受人之托搬救星,这会儿再不阻止皇上,就得出人命!连忙低头躬身走进去,跪在门口:
"万岁爷......"
可还不等他说话,洪煜先厉声责问:
"张连贵,朕刚才吩咐你什么了?"
"万岁爷说......说......天大的事也不准进来打扰!"
"你几个脑袋,敢抗旨不遵?"
"奴才不敢,"贵公公趴在地上,脸也不敢抬"可,可求见的人是......是......叶三公子!"
洪煜楞了一下,脸色还黑着,却没吭声,门外的叶知秋却有点慌,他几时急于求见的?这事儿发生得太乱,大概是贵公公是要暂时平息皇上的怒气,不至气头上做过分决定,顺便捉了个救星,还是,冤大头?
"朕什么时候允许你们上朝,你们再来!好好想想,这官你们还要不要当,若要当,打算怎么当!"字字掷地有声,不容违抗,"都跪安吧!"
也有几个上了岁数的,跪了半天早受不了,听这么一说,如获大赦,也知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趁机下了台阶,"呼啦啦"叩谢圣恩,便都下去了。叶知秋见他们退下时脸色青白,估计也吓得不轻,皇上一句话,这命说没就没不说,恐怕连九族都不保。
书房极为高大宽阔,从洪煜的角度看过去,门口跪的那人儿越发显得瘦小,见他恭敬请安,低头垂目,再找不到昨夜那仗酒轻狂的少年的影子,遂联想到即使这干净单纯的知秋,也不过是叶家的一份子,而本质上,叶家和韩家有区别吗?想到此,莫名觉得心痛,从政多年,渐渐锻炼得坚硬的心,突然暴露出柔软的一角儿。
"你急着找朕做什么?"
头依旧低着,只能看见黑黑的头顶,没有回答。
"问你怎不回答?"
洪煜的声音不耐烦,惊得那人连忙抬头,露着黑白分明,象夜月入湖泊般明澈的眼:"臣在想呢!"
"想什么?"语调再柔和下来。
"想......想......来找皇上的原因啊!"
一句话便露了张连贵说谎的底。哪里有急事求见,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洪煜轻叹了口气,连自个儿身边儿的奴才都胳膊肘儿往外拐,跟着外人设计自己!当时更觉无奈,于是对知秋说:"起来吧!不是跟你说过,以后周围没人,不用这么多礼,走吧!"过去拉起他,"跟朕出去走走!"
风从水面徐徐而来,带着水气和清凉,天上雁南飞,秋色渐渐浓了,洪煜临水而立,一时不胜感慨,当年登基那天,也是这样秋高气爽的一日,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十几年过去,当年豪气干云何时萎靡成了沧桑?
"知秋啊,"他负手靠着栏杆,看白日西斜,"先皇曾对朕说,等你一人坐拥天下,就会明白,你拥有的,也只剩这一片江山而已。"
叶知秋垂手站在洪煜身边,不敢去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揣摩他的想法,却深刻领悟叶逢春跟他说的,皇上心思深沉,绝非一两日就能看个彻底,猜得全面。他此刻必有千言万语,却能揣在怀中,毫不透露,是坚强?还是迫不得已?
"皇上贵为天子,人在高处,都难免寂寞,"知秋说到这里,心里象给光明照亮,连忙说,"臣想起来了!"
洪煜给这无来由一句弄蒙了,问他,"你想起什么?"
"臣想起为什么去御书房找皇上。"
"哦?是什么事?"
"为臣昨夜酒后失礼道歉,请皇上原谅。"
"哦,就为了那个?没什么,朕觉得你喝醉了,可爱得很。人人都有格外上心的东西,你不喜权势,也不爱阳澄湖的螃蟹,唯独贪杯而已。咦?怎么忽然想起来的?"
叶知秋脸红了,低头唯唯喏喏地说: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洪煜稍微一想,记起刚才他说到自己贵为天子,必然寂寞的话,想必是顺便联想到这句子,反倒笑了:
"那朕与你,便一个是寂寞圣贤,一个是饮者留名!"
"臣就算不幸留了名,留的也是酒鬼之名罢了!"
"哈哈!"洪煜抚掌而笑,心情大好,吩咐身后的太监,"拿些酒来,朕要跟这饮者再喝两杯!"
深夜,"雍华宫"烛影飘摇,门窗紧闭,随身的宫女太监都遣走,墙上嵌的黑影,随着蜡烛忽闪不定的光,隐隐晃着,传出深沉男声:
"现在形势不明,臣不敢大胆预测,不过陆将军却是阵亡了!"
"什么?你说的是陆鸿达?"
"是。"
叶逢春知道那是叶文治左膀右臂,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他若阵亡怎会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朝廷上一点风声都没有,你的消息确切么?"
"千真万确!臣以为将军之所以封闭消息,是怀疑朝廷上有贼党耳目,怕传了出去,影响战事!"
叶逢春皱眉沉思,边问,"大哥没发现你的踪迹吧?"
"臣此行极为隐蔽,相信绝无人发现。"
"嗯,你回去休息吧!过几天,我还有任务交给你。"
"臣遵旨,娘娘保重!"保重二字出口时,本来冰冷的眼,瞬间闪过短暂的温柔。
黑的人影,转眼消失在夜色中不见。叶逢春坐在曼纱帐后,脸上显得疲惫,她手抚摸着肚子,对着那里不安的小生命说,儿啊,保佑你大舅舅此次得胜归来,叶家有了你跟他,便是稳操胜券啦!
杨柳褪色,半黄半绿,夕阳斜照里,秋意显得更深一分。后花园的林木深处,假山背后有个死角,旁人极不易发觉,仁喜与钟卫,便常在那里幽会。此时,两具身体正纠缠在一起,衣衫不整,手伸进对方衣服,在火热的皮肤上摸索......嘴是紧紧咬着,尽管高昂处,呼吸多么郁闷不通畅,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双手停留在下体,套弄中,有原始的性爱需要,也带两情相悦的心,每一下,都表达着爱和喜欢。
事后,仁喜瘫在钟卫的怀里,大口吸着空气,借以排遣胸口的沉闷之气。钟卫小声地问:
"皇上多久没召你了?"
仁喜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是召见,也只管自己痛快。"又觉得这般说不妥,闭了嘴,那一瞬间,有点可怜自己。坐直身子,开始整理衣衫,准备离开,钟卫却捉着他的手不放:
"再坐一会儿吧!"
"坐什么呀?快要开晚饭,我还得偷着洗一洗,那些死太监都长着狗鼻子......"停了下来,在钟卫脸上亲了一下,"你也快点回去吧!路上小心,有人问,别忘了我教你的理由!"
"知道,"钟卫舍不得,索性张开手臂抱紧了仁喜,"那些太监要是再欺负你,我就把他们都宰了!"
仁喜却笑了:"你还有那能耐?"脸上的笑凝结住,眼睛里似乎忽地就蒙了水雾,"有这心就好......,"挣脱了依赖的怀抱,"别磨蹭了,快走吧!"说完,也不再与钟卫罗唆,见身上看不出什么破绽,躬身走出来,瞅着四下无人,趁着暮色掩盖,悄悄地抄上小径。
小路有长得极高的花草掩盖,平日里没人走,仁喜向来谨慎,走路时虽然不敢东张西望,警惕性却高的,忽地觉得不远处的长廊里走来一队人,连忙往树后隐了隐。
十几个侍卫太监拥簇下的,竟是洪煜!开始还不太明白,随从跟着的人,怎么都半躬着身体,没一个人敢抬头的?定睛一看,仁喜也彻底惊诧,万岁爷身上,竟背着一个人,那人手很长,搭过洪煜的肩膀,垂着,玉一样洁白,却清楚是一名男子,未着官服,头窝在万岁爷的颈侧,虽然看不见脸,仁喜却猜得出,这宫中敢这么放肆的,也就叶三公子了吧!
心里象给什么咬了一口,也说不清是疼,是酸,还是什么,总之就是非常不畅快,自从万岁爷在猎场见到他,就再没召见过自己。虽然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却也没人敢确定万岁爷拿他怎么样!仁喜并没有躲避,眼睁睁着那贵为天子,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竟为了叶三公子折腰弯背。只怕天不亮,这整个后宫,乃至朝廷,都知道叶三公子欺君,不管怎样,又要有好戏看了吧?
日头沉了,月亮从东方升起来,洪煜想着刚才水边对饮,那人洁白如月的脸颊,他的酒量可真是糟糕,还不知回绝,给酒便喝,举杯就干,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海量......谁知几杯过后,"砰"地倒了,洪煜这才意识到,今日的酒不似昨夜的桂花酒那么薄,难怪醉得这么快!此刻老实地,在自己背后睡得正沉,貂皮大氅的覆盖下,身子暖和得象个小火炉。他停下脚步,小声对身后随从说:
"都别跟着了,张连贵,你快跑回去,让宫里准备些热水和醒酒汤。"
奴才们依旧不敢抬头,低头领旨。深秋,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菊花,开得如痴如醉,洪煜一人,背着醉酒深睡的叶知秋,走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那一刻,不知道为何,心里充盈着难以名状的喜悦,象是变成与洪煜全不相干的另一人。
于海从先跑回来的张连贵那里已经听说,叶三公子酒醉,被万岁爷一路背回来的消息,虽然心里有底,却还是难免慌张,偷偷着了小太监,跑去华贵妃那里报信,娘娘怎么也得先知道,才能想办法。
洪煜刚进了寝宫的门,一群老老少少的太监便围了上来,他不禁皱眉,有些不悦,没好气地说:
"你们都让开,去把床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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