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上————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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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怎么他明日会来?"
"他这两年在山上呆的时间多,我也很久没见他,也不知模样变了没有。"
"跟你长得不象,"洪煜若有所思地说,"不过,都是绝代姿容!叶家实力果然深藏不露。"
洪煜与叶逢春已经不是简单夫妻感情,若说开始时,确有过你侬我侬的情谊,可这么多年来,渐渐地淡薄,说话留着分寸,带着深意,明里暗里,好象玩弄文字游戏一样。洪煜破天慌地留下来用了晚膳,临走前,还不忘吩咐把白天打来的猎物赏了"雍华宫",说是明天再来尝野味,叶逢春自是喜上眉稍。

第二天,刚用过午膳,叶知秋便到了。他从外面走进来,穿着一身雪白衣装,仿佛把那外面的阳光扯进一道来,竟是耀眼得很。两年多没见了,知秋越发颀长挺拔,英姿逼人。
"你要比二哥还高了吧?"
"略胜一筹!"叶知秋语带得意,"前儿个跟他比,他还不服呢。""这次脸色是比上次好了,看来袁师傅很上心。"
袁师傅是在山上照顾叶知秋的人,熟知天文地理医术,知秋跟他长大,甚为依赖。叶知秋看见姐姐的宠物,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只是呆头呆脑的笨鹦鹉。
"这些东西都不解闷啊,不如养只象娘的‘盛雪'那样的小狐狸。"叶知秋逗着那只看似无聊的金丝雀,"要不养只波斯猫也是好的。"
叶逢春黯然道,"我就是只笼中雀,看着它,就跟看见我自个儿一样。弄那些猫啊狗的,我倒烦。"
知秋心里忽地,象是抽动了哪根筋,冷不丁儿地疼了一下。他连忙把家里人拖他带进宫的礼物拿出来,换个话题。两人喝了皇上前段时间赏的贡茶,聊了会儿家常,说到大哥叶文治的信......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晚膳的时候,洪煜果然没爽约,准时来了。
因为上次相遇时的尴尬,叶知秋依旧有些难堪,开始时红着脸不怎么吭声。洪煜对他,一开始就甚为和善,与外界的传言极有出入,似乎总逗着他说话。慢慢,知秋放开了,也会与他说上两句俏皮话儿,惹得席上三个都笑了。叶逢春不留痕迹地偷偷观察着洪煜注视知秋的表情,似曾相识,如同自己刚进宫时认识的那个年少君王一样,沉醉地,不曾掩饰心中的迷恋。
那夜,知秋走后,逢春又讲起知秋儿时一些趣事,洪煜听得专心,转眼就过了大半夜。讲着讲着,逢春腹中胎儿踢了她,她惊喘着,又幸福地笑了,那抿开的嘴角,象是朦胧光线中绽放的花。
洪煜心中叹了口气,这女人跟自己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为了争恩夺宠,整日劳情费神,勾心斗角,这几年是见老了,可到头来,是不是只为了自己多看她一眼?
心肠借着酒意柔软下来,他趴在逢春的肚子上听胎动的声音,这还真是个好动的娃,在娘肚子里打滚一样折腾。最终是这个献宝的小家伙留住了洪煜的人,皇上留宿的"雍华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荣贵妃"韩初霁听了自然很是不高兴,本来当天皇上游猎,遇见叶知秋,还盛赞所谓"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心中便已颇多不爽,如今叶逢春大着肚子还能留皇上一夜,这能耐是见长啊!
她向来觉得自己命比叶逢春好,不仅第一胎便是皇子,这几年争宠,她也总是压着叶逢春一招。韩家背景与叶家不同,韩初霁的爷爷,是先皇极为重用的大将,为洪家打下天下立了汗马功劳,先皇赐韩家世袭"护国公",风头一时无两。
后来,先皇又请出任过前朝宰相的叶氏出山,来权衡韩氏的势力,开始了两家的争权之战。到了这一代,叶家出了叶文治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文武双管齐下,狠给韩氏子弟些压力。
朝廷上的风吹草动在后宫反映得毫厘不爽,如今,叶逢春竟把亲弟弟也弄出来,是想要独断后宫?想来又觉得是烟雾,怎么说也是相府三公子,若落得男宠,岂不让天下人看叶家的笑话?韩初霁急召了心腹,可应对的招数还没出来,就传来消息说,皇上已经下旨,即日诏传叶知秋进宫小住。

红呢拜垫铺在御书房门口,端正跪在上面的少年,依旧穿了浅色的袍子,暗地儿的绣花,看似简单雅致,做工却十分讲究。
"臣叶知秋恭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煜抬头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吧!几日不见你,却懂得规矩了!"
一边伺候的太监连忙搬了椅子,放在洪煜书桌的下首。叶知秋没说话,坐姿挺拔,眉目之间透着一股秀丽可人。
"朕见你面熟,总觉得在哪儿瞧过你。"
"那日在猎场是第一次见皇上。"
"哦,"洪煜对他招手说,"你过来,看看这棋该怎么走。"
叶知秋进来就看见洪煜自个儿在下棋,心里纳闷,又没敢问,这下满足了他的好奇,也不犹豫,走过去,探头便看,黑子咄咄逼人,白子看似气势弱些,不知不觉地,他便执白子走了一步。
刚走完就后悔了,连忙躬身认错:"臣知罪......"
"免了吧!"不知怎的,洪煜见他被规矩礼数束缚得左右为难,倒觉得好玩儿,"何罪之有?"
"臣,不该破了皇上的局。"
"朕要你破的,怕什么!来,继续!"
刚换上来的热茶,在御书房午后阳光之中,热气袅袅。香炉的檀香烧得慢慢矮了,日头西斜,白日渐短。
"真给你赢了!"洪煜说着话儿,竟带着高兴,"平日那些大臣宁愿输银子都不敢赢朕。总是朕赢,玩得无趣。象是他们花钱找朕陪着打发时间,不好。"
叶知秋一听,低头皱眉,小声道:"臣是不是又坏规矩了?"
他指的是赢了洪煜的事儿。
"不是!"洪煜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难得有跟朕真心真意下棋的人啦!"
叶知秋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说:"皇上棋带君王之风,攻防缜密,今日若不是心不在焉,臣也捡不到这便宜。"
"哦?你看出朕心不在焉?"
叶知秋点头,说,"皇上可想说出来?臣愿分忧。"
洪煜长叹一声,背手而立,缓缓踱步到书房的一面墙壁前,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牛皮地图,天还没黑,书房之中的光线却是暗了些,掌灯太监连忙点了高烛,一旁举着。洪煜背对着叶知秋,说道:
"你大哥叶文治在西北已驻守三年有余,虽也有捷报传来,却始终没有根本进展。再看,北有罗刹国扰边,东南倭蔻横行,云贵叛军猖狂,长江以南,前朝余孽势力不可小觊......举国千疮百孔,朕励精图治十五年,仍这样一个结果,说来不免让人倍觉遗憾。"
叶知秋不赞同,站在洪煜身后,也注视着牛皮地图说:"前朝后期统治昏庸荒诞,逢战必败,割地求和,百姓民不聊生,官逼民反,这张版图上,割据了至少十五六块,国将不国。自先皇起兵渭水,本朝二十余年来,继承前朝疆土;收复关东,建立布政使司;清理收编中原各地义军;将前朝余孽挤至东南一隅;西北叛乱已在镇压之下,西南一挫不成气候......皇上十五年内完成的,是很多帝王一生不能成就之伟业,并且,勤政爱民,当数不可多得的圣明君主。"
叶知秋的先生袁侠学贯古今,平日里极注重对他的培养,因此他虽在山上过清修样的生活,教育上其实从未怠慢过。他秉性纯净,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面对这样悲观的洪煜,并没想着退避,只道出心中所言,却惹得洪煜回身注视,看了他好半天,才问:
"你是这么想的?"
"袁先生这么说的。"叶知秋坦诚回答,"先生高瞻远瞩,淡泊名利,所言客观可信,知秋相信他的判断。"
"你这先生,朕有时间要见一见!"
洪煜因为这一番话,顿觉心胸畅快。叶知秋清爽容颜的坦然相待,琅琅陈述的肯定崇拜,使他下午自己独处时的孤寂悲愁,一时得以舒解。
"先生做惯了闲云野鹤,哪里懂得这些君臣的规矩?"
"你跟先生在哪里清修?"
"西郊‘云根山'"
洪煜恍然大悟,拍掌道:"朕这记性真不得了!就说看你面熟!"
原来两年前,洪煜经过郊外"云根山",曾经在山中休息片刻。当时看见一白衣人飞快而过,他远远看,却自觉得看得清楚,是一少年面貌,怎知身边的太监竟吓破胆,非说是狐仙。
"他们嘴里的狐仙就是你呀!叶知秋!"
叶知秋并不记得此事,却也觉得有趣,竟有人把自己当狐仙。两人共进晚膳,把酒言欢,说得极端投契。知秋孩童性格未褪尽,清茶淡酒,花样点心,都能惹来他沉醉笑颜。洪煜抬头,朗月当空,离十五中秋不远了。
叶知秋的进宫,不仅韩家极端策划反对,连叶相本人也十分不情愿,责怪叶逢春未与自己仔细商量,就私自拿主意把知秋引见给皇上。
"这是一天天见冷了,""雍华宫"的高墙,挡风雨,也遮了日头,叶逢春神闲意定,"我让二哥问过您的意见。"
"他只随便提了一下,我还没准许,他已将知秋领了出去。"
"也不能怪二哥,当年大哥十八岁的时候,已经金榜高中武状元,领军出征。男儿志在四方,总要有功名官衔,难道一辈子把他藏在府里山上?"
"可知秋他......"叶相欲言又止,心中已是百感交加,只得叹气,"娘娘可知,皇上昨夜让他留宿寝宫暖阁,这传出去......叶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叶逢春依旧旁若无人地跟那鹦鹉玩儿着,"我着人打听了,是昨夜聊得晚了,没什么。有我在,父亲放心吧!知秋沦落不到男宠的份儿。"
叶相感觉出这几年女儿确实变了不少,不仅凡事敢拿主意,有时候还极端强势,不容与她争辩。
"那有劳娘娘务必看管好知秋,留在宫中总得有个缘由,提醒皇上一下也好。"
"这个交给我办吧!一官半职,皇上也不会吝啬。再说,父亲您是太多虑,知秋的智慧,不输给叶家任何一人!"说着,她颇含深意地看了父亲一眼,"将来只怕你我,都得靠他避荫呢!"
叶逢春看着父亲远去背影,却觉得他是真的老了。人老了,就会多疑,会担心不得善终,胆子也会越发地小。只是当朝为相,与韩家争权夺利这许多年,即使现在后悔害怕,叶家每个人,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中途洗手江湖,不过让那杀身之祸提前降临罢了。让我乖乖做个棋子?叶逢春嗤然冷笑,既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叶知秋天未亮便打坐吐息,刚坐了一会儿,就听旁边有声音,窗外太监来回穿梭,看来是皇上起了。他睁眼一看,外面天还没亮,这几天夜夜与皇上或博羿或泼墨,喝点小酒,聊到很晚。若不是自己多年来日日早起的习惯使然,自是要睡到日上三杆。可白天里也不见皇上精神委顿,相反双目炯炯,气宇轩昂,身上的英武之气,竟跟武将出身的大哥可较高低......忽觉得气息乱了,知秋连忙收敛思绪,静心屏神,才觉着顺了,渐进入安静端方之境。
再起身太阳已经升起,有小太监进来服侍着用了早膳。又有御书房的秉笔司礼太监过来跟他说:"皇上前日说起让您去国子监视察的事,着奴才办啦。今儿国子监祭酒杨大人,下朝以后在宫外等候,宫里会派几个侍卫跟随,您,您这次了别忘了带上出入禁宫的腰牌。"
"行,有劳公公了。"
知秋只嫌弃那腰牌丑陋,平日里,时常忘记,大内盘查极其严格,又有很多人不认识他,惹来不少麻烦。可后宫虽大,今天却遇见了熟人。派过来的几个随从里,有一个被知秋认了出来,是那个他目睹过被人欺负的钟卫!
初见钟卫,是叶知秋进宫那天。家中的管家送至宫门外,正准备离开,知秋看见他正被头目样的人严厉地训斥。那人长得不善,语气称得上刻薄,让知秋不禁皱眉,便遣了管家过去询问。
相府的管家门路是很宽的,即使这守宫门的侍卫首领,也绝对说得上话。只是管家并不想管这闲事,无奈对三公子的脾气性子摸不到底,也不敢违背,才上去调解了一下。那头目远远地朝知秋这头看了一眼,恭敬地哈腰行礼,回身便遣走了钟卫。
"那天你为什么挨骂?"
从国子监回来的路上,知秋跟钟卫说话,他在这宫中认识的人不多,对虎头虎脑的钟卫很有好感。
"坏了长官的好事,"他说话温吞,老实巴焦地,"还幸亏叶三公子帮忙解围,不然,这差事怕是保不住了。"
"经常有人欺负你吗?"
"这很正常了,这宫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欺负别人,一种被人欺负。"
他说得轻松,听的人心中却不是滋味,知秋想起几日前与逢春的对话,为什么宫里人,好象都各怀心事?
"你进宫几年?"
"第四个年头了。"
轿子停在宫门口,文武百官的官轿也只能到这里,知秋下来,往住处走的时候,遣散了其他随从,只留钟卫跟他,边走边与他聊:"祖籍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太原人,有个老奶奶。"钟卫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象这个叶三公子这么平易近人爱说话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是想攒了钱,回去娶媳妇儿,还是想在官场大展拳脚啊?"
钟卫的脸却红了,知秋偷偷观察他,又觉得他在低着头傻笑,半晌才闷闷地说:"我哪是当官的料?攒点儿钱,带上喜欢的人,回老家耕两亩地,挺好。"
知秋越发觉得这个害羞红脸的钟卫实在可爱,不禁也微笑着问他:"你喜欢的人,也在宫里?"
钟卫点了点头。这高墙里宫女成群,到了一定年纪,没承过龙恩的,便一批批放出去,钟卫大概也是在等心上人到了年纪,好一起返家吧!

经过阳光普照的后花园,钟卫和知秋行走的小径却是掩在林荫深处,想抄个近道儿回去。中秋将近,天是爽气多了,花园里摆了案几,放了些瓜果,两三个妃嫔打扮的女人,被宫女太监围着,似在喝茶聊天。
知秋对宫中人事并不熟悉,也认不出衣香鬓影的几个女子都是何人,闷头打算离开,正行至假山背后,那几人正坐在假山另一面,很近,本来低低碎碎的声音,却也听得清楚了。
"这是哪里来的?可要比前日送来的贡品还甜了!"
"娘家弟弟送过来的,知道彤妃姐姐喜欢这口儿,特别拿来给您尝尝,要是喜欢,我那还有些,今晚就着人都给您送去。"
"哟!你自个儿留着吧!别枉费了弟弟孝敬你的心思。他现在住在哪儿?"
"宫外的舅舅家。"
"这么多年也不见一面儿,跟皇上说说,留宫里住几天多好!"
"那怎么行?您当谁的弟弟都能想住进宫就住进来呀?"
说着几个人"吃吃"地笑起来,言语里多了嘲弄讽刺,又有人说道:"你弟弟长得好看不?要是好看,那儿可还空着一间暖房呢!"
"可别拿我弟弟说事儿了,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还等着他传宗接代呢!"
一群女人,加上几个阴阳怪气的太监,笑得更响了。知秋束手站在原地,象给人钉住,动也不能动,脸涨红,不知所措。钟卫碰了碰他,低声询问:"叶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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