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上————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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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内寂静,传来报时的梆子声。
明月迈上枝头,高墙内,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处处宫门深闭。掌灯太监翘着脚,将门前的灯笼点起来,黑底金字的"雍华宫"三个字在烛光里,幽幽现了出来,暧昧光线中,显得寂寞,又不容亲近。
象牙梳子在乌黑长发间缓慢穿梭,宫女挑了挑蜡烛芯儿,烛光象是忽地睡醒,摇曳中逐渐明亮,使得镜子里隐约的容颜渐渐清晰,声音也在这瞬间响起:
"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
象牙梳子没有停,传出尖细却低微的回答:
"回娘娘,谁的也没翻。"
"难不成又召了仁喜?"
"正是。"
女子站了起来,显露出五六个月身孕的腰身。"雍华宫"的主人,当朝左相叶世成的长女,因为生于立春,名曰"逢春"。叶逢春十五岁进宫,长于心计,加上娘家势力辅佐,一路顺风顺水,入宫第三年生下公主,两年后再生皇子,虽皇子两岁时不幸夭折,仍获封"华贵妃",在后宫势力很大。
"荣贵妃那头有动静没?"
"今儿个又有人去万岁爷那里吹风啦,提到立后的事儿,我看,这是就想在娘娘生下皇子前,要万岁爷定了呢!"
吴越满收拾起梳子用具,让开地方,宫女碧珏连忙上来给贵妃更衣。
"荣贵妃"韩初霁是右丞相韩方之女,入宫比叶逢春晚,容貌上也稍逊一筹,但肚子争气,第一胎就生了个男的。在叶逢春还是"华妃"的时候,已经获封"贵妃"头衔。两人旗鼓相当,这么多年,使出浑身解数,结党营私,逐渐成为后宫各据一方的势力。
一年前皇后去世以后,后位一直虚空。后宫之中,论势力,只有叶逢春与韩初霁最有资格,况且,叶逢春再次怀了龙胎,若这次生个皇子,争夺后位的形势又将不同,韩家早看透这点,催皇上立后的贴子,最近越发勤了。
华贵妃在碧珏搀扶下,在床上卧好,一直也没说话,却看得出脑子里在寻思着对策。隔着帘子,侍候她多年的吴越满并没有离开,他了解主子此刻有心事,今夜必定要交代。果然不出一会儿,帘子里传出声音:
"吴越满,你明日去找大都督府叶大人,说我想见他。"
朝廷之上姓叶的大人甚多,但吴越满清楚主子说的她娘家的二哥。
"奴才记下了。"
退出之前,熄了灯,只留一盏长明。黑暗中,叶逢春却是难以入眠,心里反复琢磨着目前的形势。因为有孕在身,她已经四月余未承龙恩,本来担心给荣贵妃抢了风头,却不料,皇上迷上了一个叫仁喜的男宠,三不五时召他侍寝,竟是冷落了牌子上无数名字。
皇上素有男宠,以前每月也会召唤一两次,这仁喜倒是第一个让皇上连着宠幸这么久的。这让叶逢春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破了荣贵妃专宠的美梦,忧的是,自己也是女人,一旦皇上痴恋男风,将来自己分娩之后,又如何赢得皇上的心?
这当口要是任局势这么走下去,还不知要给韩家那群搅成什么样!她不能就这么耗着,在等待里失了时机......算计来算计去,一步一步的棋,一条一条的路......后宫之争,永无尽头,她唯努力凡事主动,把后宫的戏码,牢牢抓在手里。
闭上眼,叶逢春的手抚摸上微凸起的小腹,孩子,你若争气,定要是个男娃,娘定会助你入主东宫,将来继承大统!为此,牺牲谁,娘在所不惜。
 
皇上寝宫,即使入夜,依旧有十几个太监内外当职。在内门口侍候的,清楚地听得见仁喜夸张的叫床声。龙塌之上,低垂帘幕之间,忽露出一只雪白的胳膊,不似女子丰腴,却独具骨干修长,此刻正抓着帐子。手上那般用力,竟也无一丝青筋,显然是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尤物。身体上无懈可击,性爱技巧更不是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妃嫔可比,口里故做压抑,又适时吐露出娇嗔,勾人魂魄。
德宗皇帝洪煜上身依旧着衣,裤子褪了一半,血脉喷张的分身,正在仁喜体内进出,眉头却皱着,脸上的神色难以描绘,象是孤独尽头的发泄。洪煜自幼习武,成就一副精壮体格,双臂如有神力,抓着仁喜的腰身象老鹰擒鸡雏,仁喜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能撅着屁股,任洪煜的分身穿插到底,引来阵阵颤栗,性感地摇动肩膀,嘴中难耐呻吟,似痛苦,又似欢乐......任门外侍候的太监全部低着头,把全过程听了个周全。
今夜洪煜勃起的时间格外长,仁喜中途已有不支,却仍竭尽心力地讨好勾引着,他明白,只有这个时候洪煜才跟自己最亲昵,性事一完,他就得穿衣服走人,多一分恩宠也得不到。
过后,洪煜仰身躺着,并不去抚慰被他干得死去活来的仁喜,倒是仁喜凑上前,试探着枕上他健壮手臂,见没被拒绝,心中窃喜着,又再朝那胸膛近了一步,大胆问道:
"万岁爷今儿个心情不错。"
"嗯,你怎么知道?"
"平日里侍候完,总是先谴走了仁喜,难得象今夜这般,容许仁喜陪万岁爷躺一会儿。"
"你这是跟朕抱怨?"洪煜心情确实不错,他的手臂绕过仁喜长发,在润泽脸颊上缓慢抚摸着。
"仁喜不敢,万岁爷护着我,怕各位娘娘嫉妒迁怒。"
"仁喜啊,仁喜,你的名字是让你仁厚喜乐,朕看你是喜乐有余,仁厚不足,缺了男子汉该有的胸襟啊!"
仁喜从小就接受侍候人的训练,这时候自不会如常人去惭愧,反倒巧笑着回答:
"仁喜就是讨万岁爷开心的,您觉得喜乐就够了。"
洪煜不与他争,沉默着躺了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哎,好!"仁喜虽然心中不情愿,却还是装出干脆的模样,光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跪着倒退至洪煜脚下,悄悄从角落里下了龙床。
洪煜起身,外面候着的太监已经捧着新的铺盖进来,快速换下刚才皇上跟仁喜做爱用过的被褥。
"万岁爷安寝!"
跪了一片,直到洪煜重回龙床,随身侍候的太监放下幔帐,才都静悄悄地撤了。洪煜双眸清亮,伸手将帘帐掀了条缝,月光落在地中央,雪白一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明月夜,又辗转念起那张朦胧脸庞......多少年了,偶尔还能想起干净眼神,又慢慢地变得模糊,似乎渐渐淡忘了。月上中天,素净光华笼罩重重宫闱,这高墙之内,哪还有一寸,干净的地方?
碧云衣天,黄叶被地。
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机。随行而来的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均在一处等候,圣驾却迟迟未至。原来洪煜试骑一匹关外进贡的青骢宝马,此马尤擅林地奔跑,竟将跟随的御前侍卫都甩了开去。洪煜一时兴起,在皇家猎场青黄斑斓的林间,纵马狂奔,肆意昂然之中,顿觉胸襟开阔,心旷神怡。
忽然眼角略过一道白影,从草丛中窜过。洪煜手疾眼快,引弓便射,耳边却传来一阵低呼,刹那间,不知何处出来一骑马少年,飞快从马上俯身,朝着那小东西伸手一拎,洪煜那一箭擦着他的手臂,射在树干之上,"砰"然一声,剑尾抖动不停。再看那人,已经将那小东西搂着怀里,竟是只雪狸,嘴上念着:
"你个小畜生,带你出来就惹祸!"说着看向洪煜,"亏得你慢了一步,否则,我就没法跟娘交代了,这是她的心肝宝贝。"
在洪煜面前说话的人,向来中规中矩,毕恭毕敬,他这才意识到因为今日便装,眼前人明显没认出自己来,心里盘算此人是谁家公子。一身素白,平肩细腰,尤其一双眼眸,丰神俊郎,顾盼之间全不带庸俗之色,干净得象林间朝露,洪煜不禁砰然心动,假装淡定与他搭话。
"今日你若不看管好,它早晚成了别人的猎物。"
"带着它本来为了解闷,怎知这小畜生不听话。"
"哦?怎么出来打猎很闷吗?"
"因人而异,有人兴致高,才这么兴师动众。"
"不喜欢何必勉强?"洪煜说这话,心中已有不悦。
"做人哪能随心所欲?"少年轻笑一声,嘴角扬起,是耐人寻味的一丝惆怅,似很快收拾情绪,问他,"皇上应该快到了,你不怕错过接驾被降罪?"
刚说完,远处传来叫喊声,洪煜以为是那群不中用的侍卫,细听却不是:"知秋!知秋,你在哪儿呀?"
"哎,来啦!"少年清脆回应,转头一笑,"二哥叫我了,呆会儿手下留情,别伤到我家‘盛雪'啊!"
身影慢慢远了,淹没在一片斑斓红叶之中。
洪煜认得那声音,应该是大都督府叶武安。原来他是叶家的人,竟然是华贵妃的弟弟么?洪煜浅眯着眼,叶,知,秋?好一个"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此次狩猎,也是中秋前应景儿的皇家聚会,来参加的都是一些内亲外戚,连带着几个近日圣驾前的几个红人。一干人等正焦急,终见到洪煜一身劲装现身,立刻黑压压跪倒一片,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叶知秋站在哥哥叶武安身边,折腾累了的小狐狸被塞进怀里,此时正睡得酣,而他遥望着马上英武的那人,竟是呆了。
原来,他就是皇上!惊诧之下,只有他长身站立,暴露在洪煜视野之中。洪煜侧目朝他看过来,那一眼,似笑非笑,却显得分外愉快。叶知秋仓惶下跪,手按住怀里的小家伙,叫苦不已。金秋的大太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暖洋洋的。
 
仁喜从屋里出来,正看见敬事房的尤公公,他连忙跟上去,绕到后院的假山处,才叫住他:
"尤公公,借一步说话?"
尤公公心领神会,与他回避到假山深处。仁喜偷偷地塞给他块碎银,不料,尤公公却不收,只推却道:
"如今仁喜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啦,奴才怎么敢收您的银子?您有话就问吧!"
"公公,您拿着!"仁喜再塞过去,尤公公仍旧不收,他心里于是有数,这是嫌少啊,再加了一份,"万岁爷今儿个打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遇见一个人,"尤公公把银子收到袖子里,才露口风。
"谁呀?"
"叶相的三公子!"
"哦,华贵妃的弟弟?"仁喜清楚,这要是简单遇见,就不必花双倍银子买了,"后来怎么着?"
"万岁爷说了八个字,‘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仁喜迈着小步往回走,心里一边骂那些死太监越来越贪,越贪越坏,一边又千丝万缕地寻思着那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叶家三公子,不禁走了神。他进宫三年了,今年夏天才得以伺候皇上。
宫里女人的青春不值钱,男宠的更低贱,女人乘了龙恩沐泽,可以封妃授嫔,若怀上龙胎,前途更不可限量。可男宠始终不同,就是给皇上准备的玩物,皇上高兴了,给些赏赐,可还不够孝敬那些没把儿的公公呢!真正封了官晋了爵的有几个?终还是熬到人老珠黄,烂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可转念想想,那不还有能锦衣玉食的么?别人能混出个样儿,自己怎就不能?眨眼间又学着鼓励自己,正左思右想着,看见假山边儿上露出一截蓝绿的衣服,不禁皱了眉,带着气站起来,四周看看,确定没人,才敢绕过去,果然那人站在后面偷看自己。
"钟卫!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再偷偷摸摸找我,我就告诉万岁爷,治你个欺君的罪!"
"我,我,哪里有欺君?"
"还嘴硬?"仁喜不敢压着声音说,"我现在是万岁爷的人,你心里那点龌龊心思最好收起来!不然我俩都不得好死!"
"仁喜,我们俩以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你忽地这么无情无义?"
"今非昔比了,现在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你要是心里还有我,就别再来找我。万岁爷若没召我,也就罢了;如今我俩......各走各的吧!"
叫钟卫的小侍卫脸上带了凄苦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仁喜,我等你,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等着你。"
仁喜没再与他纠缠,转身朝住的地方走回去,天似乎阴了,还没下雨,仁喜却觉得脸,好象湿了。
那一晚,仁喜没有被召见,因为天黑以后,皇上已经坐在华贵妃的"雍华宫"。
叶逢春向来没有下午沐浴的习惯,今日却稀奇了,不仅沐浴,精心地化了桂花妆,换上应景儿的桔色的裙,连香囊镯子那些小玩艺儿也都是皇上喜欢之物,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有秋日神韵,最后,吩咐吴越满给她梳头。
吴越满翘着的兰花手沾了油脂,在叶逢春的发间忙碌,一边不忘说:
"娘娘天生黑发如瀑,顺滑柔软,这后宫之中,无人能比及。"
"嘴皮子成天不闲着,不累么?"
"奴才句句实话,所以不累。"
叶逢春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他。吴越满手巧,在宫里梳头的功夫数一数二,他没忍住,梳着梳着问出口:
"娘娘怎么大下午的,想起沐浴更衣来了?"
叶逢春猜想,若皇上见了知秋,又如自己先前所想,今晚大约要来,才会先做一番梳洗,她只懒懒地应了一句:
"万一皇上打完猎,来了兴致呢?"
"是,不过,依奴才看,娘娘纵使不收拾,也是倾国倾城!"
"那是十年前!"叶逢春瞧着镜子里的脸,女人二十六七算老么?在这后宫却是了。每年送进来的新人,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那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现在是化了金妆银妆,皇上也懒得看上一眼了。"
"哟,娘娘言重了!哪有不得宠的还能怀上龙胎啊!万岁爷疼着您呢!"
梳好了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越满高兴地说:
"真给娘娘料中了!万岁爷在道儿上啦!"
果然,不久外面穿来细长的一句:"皇~上~驾~到!"
"来啦,来啦,"宫女碧珏跑进来,"万岁爷在门外呢!"
"慌什么?"叶逢春再整整头,缓慢自信地站起身子,伸出手由奴才扶着,长长吸了口气,说,"接驾吧!"
到了门口,还未行礼,洪煜已经上前扶了她,声音愉快地说道:
"免了吧,你大着肚子呢!看朕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只硕大的虎皮鹦鹉,"朕知道你喜欢鸟儿,特选了这个,嘴巧,教它什么会什么!"
说着进了屋。曾有段时间,洪煜是"雍华宫"的常客,此时再来,许多事倒觉得有些怀念。他看着身边光彩照人的叶逢春问:
"你这是知道我来?"
"臣妾日日盛装等着接驾。"
这话既道出她对洪煜殷切的盼望,又抱怨了深宫幽禁似的生活。洪煜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却没在上面盘旋,喝着茶,询问了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转悠着,终于说到重点。
"朕今天看见你弟弟了。"
"哦?知秋也去了?"叶逢春心里暗笑着,脸上故做惊讶,"那一定是二哥怕他在家里呆着无聊。"
"可他觉得打猎无聊,还责怪朕动辄兴师动众。"
叶逢春花容失色,起身就要下跪,被洪煜拉住,再按她坐回座位:
"他不知朕的身份,而且说得无害,朕不怪他。"
"知秋自幼长在相府跟山上,所见所处极为单纯,不精通君臣之礼,明日他来,我一定会好好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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