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上————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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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太监爬到床上,整理好褥子,跪在那里接着,洪煜蹲身,把知秋放在床上,立刻有人那被子将他盖了个严实。他还没见过如此乖巧的醉鬼,躺在那里,依旧睡得熟,眉毛却皱着,手在胸口抓,大概是不太舒服。伸手把小太监手的汗巾夺过来,洪煜刚要替知秋擦擦脸,站在一边观察的于海连忙上前:
"使不得,万岁爷,使不得!让奴才们侍候就好,您这一路也累了,歇着吧!"
洪煜象被什么击中,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刚才背着他走过花园的短暂路程,顿时无限恍惚着,极不真切,只一点他能肯定,此时此刻,自己再不是那个人!竟会觉得怅然若失。
站在一边,看着太监忙碌,灌了些汤水下去,叶知秋中间吐了一次,却没清醒,吐过再扶回被子里,翻了身继续睡。都弄好了,洪煜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下去:"朕在这里坐一会儿,都别来打扰。"
屋子烧了檀香祛酒气,也宁神,床上的人连着翻了好几个身,终冲着洪煜侧身睡着,床头几案上蜡烛摇曳的光芒,照着胭红未退的脸,酒醉后的叶知秋,与清醒时不太一样,就象他身体里还躲藏着另一人,只有在这神智控制不严的时候,会跑出来。
洪煜不知是被什么蛊惑着,这叶三公子就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他的手,轻柔地擦过熟睡中毫不戒备的容颜,指端在饱满的唇边流连很久......忽地站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门外侍候的太监躬身请安,洪煜冷声吩咐说:"把仁喜叫来!"
第二天,叶知秋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随便整理一下,便端坐着,准备打坐调息,于海却走进来,平时他打坐时间,是不会有人进来打扰,除非有重要的交代。
"公公找知秋有事?"
"我的主子啊,您犯大错了,怎么还有心思......唉,您记得昨晚怎么回来的?"
知秋一时发懵,迟疑地说:"隐约记得一些,不大真切......"
"您是万岁爷亲自背回来的!"于海颤声说,"这在宫里是犯忌讳的,就算得宠的妃嫔,朝廷上吃香的王公大臣,没一人敢让皇上背呀!"
知秋进宫之前,叶家是有找人专门教过宫中礼仪忌讳,自然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心里有些慌,昨天刚跟皇上道过歉,说自己酒后失礼,就接着把最后的"礼"都失了,这在皇上跟前还有什么颜面?正懊恼着,却听于海说:
"主子,你快收拾收拾,娘娘等着您呐!那头儿一夜都没睡,都在想万一这事给人抓住了,该怎么对付呢!"
早饭也来不及吃,整理好就到了叶逢春那儿,就象于海说的,一夜没睡她显得格外疲惫,靠着软榻,正有宫女抓腿按摩,却没于海说的那般慌张,或者是在宫里呆的久了,大风大浪见的多,就算害怕也能掩饰得纹丝不露吧?
"用了早饭没有?"
知秋知自己是闯了祸,摇头,却没说话。
"吴越满,准备早膳吧,准备些三公子爱吃的。"说着,示意知秋坐下,又让宫女退了,才对他说,"这后宫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就是人多,眼睛多,虽说皇上背你,是你情我愿,这传到别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看不上叶家的人,就算看见个小刺,也恨不得能划出个大口子。你聪明,不用我明说,以后记着点儿吧!今儿个,怕是不能轻省了。"
叶知秋水晶心肝,这话也点得透,看来一点小酒,害人不浅,说不上是害怕,只是对那未知的,即将发生,又或者正在发生的事,感到无能为力......吃早饭的时候,一遍遍地,想起与自己对饮那人,一会儿愁眉深皱,一会儿笑得洪亮,他会怎么惩罚自己?
早朝上伪装的平静,终在洪煜的书房里被打破,韩家一派的几个老人,直指叶知秋欺君妄上,破了宗法规矩,主张按法杖责五十,以示警告;这涉及到叶派颜面,叶相的拥护者自是不能同意,两帮人,在御书房竟吵了起来!
两宫主子都故做闲适,奴才就要跑断腿,这多事一日,御书房,两宫之间消息频传,对方一举一动,不待须臾,便传到双方耳中。看似一件简单的事,叶知秋今天会不会挨板子,可是关系到两宫在皇上心里的孰轻孰重,甚至映射了叶韩两个姓氏,哪个才是这后宫的主人!
叶逢春挺着肚子与叶知秋下棋,公主纳祺也在,跟着奶妈玩得开心,"咯咯"笑个不停。下棋不过是个借口,她知道知秋这时最专著,不太理会周遭,也许此刻是真烦了心,更没心思管别人。叶逢春手握一白子,目光偷偷观察着对面的少年,虽是姐弟,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知秋偶尔回家,多呆在叶文治或母亲那里,跟逢春并不怎么亲。叶家老大在京的时候,要么去山上陪伴,要么接到他府里住,对知秋的袒护和疼爱,旁人不亲眼目赌,简直难以相信。若非边关艰险,恐怕这次远征,早就把他带在身边了罢!
逢春棋下得快,知秋却慢,不知道此时脑里想什么,他低头看棋盘,眉头微微皱着,从对面的角度看过去,那管挺拔的鼻子,带着股扑面而来的英气。他长得跟大哥,可是一点儿也不象,心里这么想着,叶逢春将棋一推:
"坐得我累死了,不玩了罢!"
说完立刻有人撤了棋盘,在桌面上摆了水果点心,叶逢春最近胃口越来越好,随时随地总有想吃的东西。她掰了半个石榴,因为多籽儿,石榴在宫里格外吉祥。就算没什么味道,果肉也少,叶逢春有事没事儿地,还是喜欢嗑上一个半个。
"大哥最近有书信给你么?"逢春向后靠着枕头,边吃边问。
"刚进宫那两天收到一封。"
"你回了?"逢春垂下眼帘,不想让知秋看出她的心思。
"还没有!二哥说暂时不要跟大哥提进宫的事,就搁着没写呢!"
"信里可有说战况?这段时间,边关的折子也少了呢!"
知秋摇头,"只说了些那头的生活而已。"
叶逢春注意到知秋的领子里多了件小挂件儿,乍看象柳条编的坠子:"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哦,大哥随信寄过来的,"知秋解下来,递给逢春,"说是边关特有的一种荆棘,极有韧性,大哥将它剥了刺,刮了皮,编的平安符。"
果然是大哥亲手给编的,他战事吃紧,损兵折将,却还有心情取悦你啊!逢春心里不是滋味,脸上却笑的灿烂:
"嗯,大哥小时候就爱用柳条儿编玩物,手巧着呢!戴着吧,有了这么千金难买的平安符,别说今日这事,就是以后也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了!"
正说着,吴越满推门跑了进来,口中连声说:
"娘娘,御书房那头散啦!"
"谁让你进来的?"叶逢春冷脸厉声说道,"滚出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吴越满躬身退出去,把门带上,在门外高声禀告,"娘娘,万岁爷那头有消息了!"
"进来吧!"叶逢春这才说,见吴越满恭恭敬敬地站在身边儿,问道,"怎么回事?"
吴越满早把自己主子的脾气摸得差不多,说话拿捏的本事相当高,见叶知秋在场,只简单地轻描淡写:
"万岁爷把他们驳了,不准奏。三公子没事儿啦!"
逢春脸色轻松了些,淡笑着对知秋说:"这可是皇上对叶家的恩典,谢恩去吧!"
知秋于是站起身告辞,临走时,逢春再嘱咐,没事儿多到这里坐坐。待知秋出了宫门,叶逢春才又再问吴越满:
"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万岁爷对三公子偏袒着呐!从头到尾,不管韩相那头的人怎么强词夺理,就是坚持不准打!"
"就那么硬驳了?"逢春不太相信皇上会这么不给韩派留面子。
"不算是,最后同意攒着,以后犯事儿,说是一起打!"
怕是以后更不舍得打了吧!叶逢春扬了扬下巴,眼目间露出胜利的微笑,她就知道这步棋走得是对的,知秋果然是能让她跟着沾光的不二人选!在诞下皇子之前,要把皇上紧紧地系在叶家人身边!
洪煜给一群文官吵得头痛欲裂,好不容易都遣走,小太监进来请示说,叶相在门外候着呢!刚才躲得远,这会儿又现身,洪煜叹了口气:
"宣吧!"
就象他大概猜想的,叶相果然提到了知秋的去留。理由提得充分,说知秋不懂礼节,长留宫中,只会给皇上惹来更多麻烦。洪煜停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抬头看着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朕跟知秋投缘,留住一段时间都不行?"
"若皇上想见,随时召见就好!知秋也到了下山的年纪,会住在叶府,见面方便的很!"
"朕就偏想他留在宫里,"洪煜向来说一不二,索性不再与他理论,"我看他住得也挺自在,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下去吧!"
叶相本欲多言,却见洪煜埋首案头,再不理睬自己,也只能躬身而退。太阳还没落山,天气已经觉得凉了,皱着眉头,郁郁走在宫墙之内,他也算服侍过三代君王,从前朝亡国之君,到本朝开国的两代君主,洪煜是最年轻,却也最精明老练。
他即位时年幼,这么多年来,看得多,听得多,都默默记着,不知不觉成长到今日世事洞明。叶相思来想去,皇上不怕叶家出错,怕的是叶家不出错吧!不由自主地叹息着,抬首长河落日,宫墙幢幢,前朝今世,这一切恐怕都是命中注定!
叶知秋刚到御书房的时候,小太监跟他说,万岁爷在接见叶相呢!他便转身走了,这个时候不敢见父亲,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没守规矩,丢了叶家的颜面。转了一圈,发现宫里这么大,除了姐姐跟皇上,再没收留他的地方,转回来打听,说父亲已经走了。朝屋里瞅了一眼,见皇上全神贯注,不忍心打扰,再晃悠出来,想着也许可以找钟卫聊聊天,却没找着,只得回住的地方,草草吃了晚饭。
于海在旁边唠唠叨叨半天,他也没听进去,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晃悠晃悠的沉迷不清,象小时候给大哥驼在背上,那种依赖的感觉,又回来了。
"皇上晚上几时回来?"
"不好说,"于海收拾碗筷,没怎么吃,都剩着呢!"万岁爷熬到那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前几年熬得狠了,病过一段,恢复以后才不那么拼命。三公子找万岁爷有事?"
"还没谢恩呢!"
"也不急,万岁爷是真疼您,不会跟您计较,明儿起早再说吧!"
叶知秋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天上星罗棋布,花间秋虫呢喃,抬脚便向着御书房再走去。屋里灯火通明,檀香炉烧得旺,香火味绕梁而行,从为了透气而开的一扇格子窗里飘出来。
小太监低声问他:"公子要见万岁爷,奴才帮您通报一声儿吧!"
手指放在唇上,做禁声的手势,边小声说:"别惊扰圣驾啦,我在这里等就好!"
说着冲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则随意坐在台阶上,不远处巡逻的亲兵,拿着灯笼夜行,脚步也放得很轻。门前几棵参天的松柏,遮蔽了大片大片的夜空,漏进的小小一片,竟也点缀着水亮的一颗小小星辰。
正看得入神,身后沉沉声音响起:"你一个下午,晃了多少个来回?"
回头一看,竟是洪煜!他一掀袍子,在知秋身边坐了下来。知秋平视着他那双深夜般黝黑的眼睛,身后小太监抱了垫子,一路跑过来:
"万岁爷,地上凉......"
"行了,下去准备吧!朕跟叶三公子单独坐会儿!"
小太监听话地撤了,四周立刻静悄悄。洪煜将手里垫子递给知秋:
"朕没那么矜贵,你坐着吧!"
"啊?"知秋惊讶,却已经给洪煜半拉起来,将垫子铺在他屁股下面,"皇上还是不要对知秋这么好吧!弄不好,又有人要打知秋的板子了。"
洪煜笑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坑,为他总是肃穆的脸平添几分亲切,硬郎的线条也因此柔和下来,笑容不长,终结在一声淡淡的叹息之中:
"只要朕护得住,就定不会让人欺负你,你可知为何?"
"知秋愚笨......"
洪煜在他背后似鼓励又似安抚地拍了拍,轻声地,带着惆怅:
"朕也不知怎么说......起来吧!赏你些好东西!"
叶知秋看不透今夜无缘无故低落的洪煜,跟着他又回到书房屋里。书房一角的卧榻上摆了桌,上面放着几盘精致冷盘点心。洪煜盘腿坐下,示意知秋也坐,怎知这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朕准你坐!"洪煜说着,竟掩饰不住想笑起来的表情,"王公大臣,跟朕一桌吃饭是常事,没人会找你麻烦。"
秀丽的眼睛抬起来,相信了,坐在他的对面,见洪煜没拿筷子,也乖乖束手没动。
"一天都提心吊胆,饭也没吃好吧?这些清淡,你姐姐说,都是你爱吃的,来吧!补一补,饿着肚子晚上要睡不好了。"洪煜为他往盘子里夹了两样,"朕一向都是给人侍候,不懂得照顾人,你爱吃哪样儿,自己夹。这酒朕要给你斟,算是压惊。"
"多谢皇上好意,"知秋心里想着要拒绝,眼睛却盯着杯里翠莹莹的液体,"因为酒麻烦惹得够多,以后再不喝了。"
"少喝又不会醉,不醉就不会失礼,麻烦不是酒给的,是人给的。真不喝?竹叶青,肯定合你口味。"
"那......就一杯?"
洪煜耸耸肩,表示并不介意。知秋似受了鼓励,接过酒杯,举在眼前,愉快地说:"那知秋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酒入喉,肝胆滋润。
烛光摇曳,月亮正挂窗边的柳条之上。看着躺在榻上,睡得人世不醒的叶知秋,洪煜不禁摇了摇头,这人乖巧玲珑,唯对酒是半点抗拒之力都无,一杯接着一杯,不醉不休。让人撤了桌子,软榻颇为宽敞,放平他的身子,让他睡得舒服。有太监上来询问要不要送回寝宫,洪煜看看窗外起了风,多了凉意。
"让他在这里睡吧!找床厚点的被子来!"
看着太监忙活着,终于安顿好,又暖又轻的锦被盖在身上,四肢舒展,嘴角竟象是挂了微笑,一副酒足饭饱的心满意足。洪煜原本沉郁的心境,给安然鼾睡的容颜清扫得轻快多了。不知因何缘由,在后宫众生芸芸里寂寞的洪煜,有这叶知秋在空阔的房间里陪着,仿佛风雨里有了伴,紧紧抓着,再不舍得放开。
叶文治西北战事,好久没有战报传来,即使每月例行的汇报,也渐渐空泛,洪煜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又查不出什么头绪。南方的前朝叛党余孽近来也越发猖狂,韩家人举荐的陈康鸿可是不怎么争气,连吃几个败仗。韩家是武将出身,曾与先皇同打天下,开国之初,战功显赫。两代传下来,倒是文官叶相长子叶文治独领风骚,治军严明,战无不胜。
两头战事,前途都不明朗,耗费着大量的银子粮草,朝廷上,叶韩两派争强斗势,就连这后宫之中,两个女人更是为了各自姓氏斗得不可开交......也难怪洪煜夹在两股势力之间,左右为难,夜不能寐。
"万岁爷,四更天了,歇息吧!"张连贵从外面悄声走进来。
"朕再批几本,就在那里小睡一下即可。"洪煜指了指角落里,知秋睡得正沉的软塌。
"那......奴才让三公子给您倒地方吧!那榻可小着呢!"
"别吵他!挤一挤就成,也睡不了多久。"
正说着,原本睡得香甜的人忽然坐了起来,睡眼朦胧,掀开被子,脚在地上划拉两圈,象是在找鞋的样子,洪煜猜他大概要方便,刚要叫张连贵去给他拿鞋,知秋却象是等不及,赤脚站起来就往外走。他睡得迷糊,以为还在原来的那间小屋,也没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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