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飞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对着苏文泽:“皇上,织阳这些年都在这里,还是劳烦您的照料了。”
苏文璟动了动,看了苏文泽一眼,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故意撇开了眼睛。
“他最擅惹祸,在蜀州那几年真是人仰马翻,我只道再没地方能放得下他,幸而他竟然只认定了这里。”
织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搂住织飞的胳膊,“我哪有哥哥说的那么恐怖?这里不错的很,回去还要看那帮人的白眼,况且叔父不定要怎么罚我。”
宠溺的拍拍织阳的头,织飞敬了苏文泽一杯酒,两人碰杯喝了,“织阳从小任性,我这次来也是迫不得已,我叔父……他怕是已经容不下我们。”
苏文泽点了点头,了然的样子。“我明白,你说的事我已经在考虑,只是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苏文璟看着两人说着他不懂的话,外面萤火闪烁,竟是一片闪烁的绿色。
已经是初秋,萤火虫只是活在夏天的,天愈来愈冷,这样的飞翔,是不是最后的一次?
织阳也看见了外面的一片绿,兴奋的跳了起来,央求着想要抓住几个放在琉璃灯罩里。
“它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干什么要抓住他们?”苏文璟淡淡的开了口,颇为小心的想拦住他。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抓来了又有什么?”织阳有哥哥在身边,苏文泽又一向宠他,因此并不是很怕苏文璟。
被这样漫不在乎的语气刺痛了一样,苏文璟闭了闭眼睛,“所以,让它们最后一刻也是自由的,不是很好么?”点点萤火,如幻似烟,他被眼前的那片绿色迷了眼睛,织阳却只是不理,径自拿了灯罩,下了楼领着几个小太监,在那里扑着萤火虫。
还是少年的样子。纵然有时言行举止已经带了大人的神态,玩闹中嬉笑着也露出本性。
苏文璟看着在楼下开心奔跑的那人,眼睛胀痛。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样无忧无虑的人,以为人生绚烂,所以肆意挥霍。
到头来,只得了一个虚名,剩下的,还有什么?
“文璟?”
是苏文泽在叫他,声音轻柔,小心翼翼的握住苏文璟的手,“很冷么?我叫他们多点上两个火盆吧。”
轻轻抽回手,苏文璟冲他安慰的笑了笑,“哪里就用得着火盆?又不是冬天。”让身后的侍从给酒杯里满上,苏文璟举杯,“难得织飞殿下远道而来,文璟敬你一杯。”
“皇后客气了……叫我织飞就可以。”织飞略歪了歪头,冲苏文璟笑了笑,笑意却未入眼。
苏文璟也自然不会抱怨,他多半是觉得自己多事,或者看不惯自己。反正他是苏文泽请来的客人,自己只是跟着陪衬,没有什么期待,自然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也不再计较。
只除了心口里还是略微的难受。
苏文璟苦笑了一下,他毕竟还未到达那种万事随意的地步,还是会有自己也克制不了的感情。
织阳抱着琉璃灯罩跑了进来,里面几点绿色扑簌,苏文璟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萤火自由自在的模样才是最美的,被关在那里……”
织阳本来笑得开心,举着灯罩到织飞面前,又在苏文泽面前摆弄了两下。
苏文璟话说出口,少年的眉眼就黯淡下来。
“皇后不喜欢么?”织阳委屈的咬了咬嘴唇,“织阳只是觉得好看……”
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委屈的,审视的,商量的。
苏文璟看看苏文泽。
“文璟……不过是几只萤火虫,你又何苦斤斤计较?”
苏文泽冲他轻笑,亲昵的捋了捋苏文璟的头发。
……斤斤计较,是说自己么。
他的确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么,人人侧目,在众人目光中只是坏人兴致的存在。
苏文璟抓紧了身下的衣裳,勉强笑了笑,“是我多想了,”说着从桌上举起那个精致的灯罩,故意加大了笑容:“真的很漂亮。”
“是么?”织阳已经坐了下来,低着头,听见他这样说,又抬起头看他:“皇后也喜欢?那织阳这个就送给你,晚上摆在床头上,漂亮的紧呢!”
苏文璟眨了一下眼,笑道:“多谢织阳了……”
刚才被破坏了的气氛又重归于好。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织阳恢复了兴致,说着自己刚才扑萤的时候,几个小太监不得要领的趣事。
织飞自然听得认真,苏文泽一边笑着,一边给苏文璟夹菜。
只是他却再也没了胃口。碗里的菜吃了几口就放下,织阳眉飞色舞的样子,他无从插口,也不想先走坏了大家的兴致。
等到连织阳也说的累了,苏文泽又和织飞讨论了一会儿,才终于散了。
苏文璟跟着苏文泽,身后小太监捧着那个灯罩,里面几点绿色,仍然在不停的碰撞着灯壁。
“到我那里么?”
苏文璟眨了眨眼,没有听懂的样子,半晌才明白过来。
“……不了,今日我很累,还是直接回去吧。”
“那便罢了。”拉紧了苏文璟身上的衣裳,“你坐辇回去吧,我还要去一趟书房,有些奏折还没有看完。”
“嗯……”苏文璟点了点头,上了步辇,在夜色里看了苏文泽一眼。
洒满了星辉一样的眼睛,映着宫灯目送着自己。
他毕竟是自己如今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小孟在外面守着,见了苏文璟,乖巧的放轻了声音:“主子已经睡下了。”
“嗯,我知道了。”挥挥手打发他下去,苏文泽轻轻开了房门。
浅淡的月色洒进来,慢慢走进床边,看见苏文璟躺在那里,呼吸均匀清浅,显然睡得正熟。
床头案子上摆了个琉璃灯罩,里面几点绿色,已经没了生气的样子,不时扑簌两下挣扎的撞了灯壁一下,再掉下去。
他又何尝不明白苏文璟的心意。
只是……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总盼着他能全放开了,像以往一样睁开了眼睛,放宽了心胸生活。
他差点忘了,两个人都已经不再可能回到从前。
并不是他一厢情愿就能实现的事情。
心病还需心药,并不是他说,萤火虫要死是规律,人人就能看透生死,不再强把世上的情愁压在心底。
手指顺着苏文璟的眉目滑过去,抚过鼻梁,到了嘴唇停留住。
苏文泽脑子里忽然充满了几年前,那个颠倒迷乱的夜晚。
苏文璟充满生气的唇和自己的紧紧相贴,激烈而痛苦的,充满着感情的亲吻。
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苏文泽放低了身子,慢慢的挨近苏文璟的嘴唇,在空气中停留着,缱绻而游移的迷惑。
快要挨近的时候,苏文璟动了动身子,苏文泽却受到了惊吓,豁然弹了起来。
还是有了浅浅的接触,片刻却似永恒。
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抱了那个灯罩出去,交给跟着来的李贵,“扔了。”
里面的绿光已经彻底消失了。
死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苏文璟身边。
30.狗血
织飞这两天都会被苏文泽召进宫商议事情。后来日子长了,织飞也是要常住下的,苏文泽格外恩典,竟然让织飞住进了织阳的院子。
苏文璟挺别扭。倒不是宫里多了个男人的问题,而是织飞来了,苏文泽有时候下了朝直接就去了织阳的宫里,也不知道三个人说些什么,每每到了晚上才回来看他一次。
虽然他用不着。
可是……感觉就像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发现原来是别人的。
不同的是苏文泽其实本来就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苏文璟背着手在寝宫里转圈,哼了一声,“小楼,过来帮我把头发梳好!”
小楼磨磨蹭蹭的进来,手上全是花泥。“主子,孟公公不就在屋里么……”说着哀怨的看了一眼站在苏文璟背后的小孟。
“噗……”苏文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孟公公?”回头看了脸色不自然的小孟一眼:“他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叫你的?”
“主子……”小楼撅了撅嘴“你要出去么?小楼梳头发的本事差,您又不是不晓得……”
苏文璟站起来,摇摇手,“你本事虽然差,可是办事利落。我要是让小孟来,半个时辰恐怕才能梳好。”
“主子……您要是出门,遵循礼法应该梳高髻,冠顶三珠……”
“行了行了……”苏文璟连忙止住他,“以后别跟我讲礼数之类的话。宫里的人而已,又不是别的,小孟,快点给我随便扎上就好了。”
小孟不甘不愿的上来帮他梳发。
倒不是他自己不会,只是……
只是他们梳头发的时候动作轻柔,又舒服。如果是自己来,大概一把头发就要被他自己硬生生的扯断了。
随便穿了一件外袍,苏文璟出了院门,坐进轿子里。
“去织阳那里,叫什么殿来着?”苏文璟豪迈的挥手,兴致昂扬的样子。
“思年。”小孟躬了身子答他。
“思年?”苏文璟支起下巴,“嗯,皇上在那么?”
小孟轻声答了。
“那就去思年殿找他罢,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轿子被稳稳的抬起来,苏文泽最近新给他配的蓝绒顶蓬抬轿,说是风大,以后还是不要坐辇了。
不坐就不坐。苏文璟乐的舒服,回头打听了一下,果然自己原来的步辇被改了点样式,赏给织阳了。
用他用过的东西,就这么有意思么。
在轿子里低低的哼了一声。苏文璟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最近食欲好,所以心情好。
心情好自然脾气也大了。以往觉得自己哀怨可怜,如今全都想开了似的,睡了一夜就像是变了个人。
小孟面上淡淡的没看出什么,倒是小楼,天天和他嘻嘻哈哈,渐渐露出来些活泼开朗的样子。
苏文璟扯了扯被自己揉皱的衣服,打了个哈欠。天可怜见,他以后要振作起来,干什么非要一副有气无力的可怜样子?
凭什么就要听之任之?
他这些日子想了很多。
往事如烟,他没有必要把自己陷在里面,挣扎着出来,虽然不舍,到底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没有必要为了那样的往事纠结。他累了,想重新活过,老天既然给了他一个机会,没道理视而不见。
笑的多一些,然后觉得这样子不错。
吃的多一些,身体也变得不错。
想的少一些……虽然其实或许很傻,但是,他开始慢慢的变了。
……好吧。虽然性子较往常开朗了些,论到做事,他还是畏畏缩缩。
果然习惯了忍气吞声,忽然给了他个皇后坐坐,也觉得神气不起来。
看见心高气傲的人就忍不住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没得长了他人志气。
幸好他还有个名头顶着,没人敢惹他,苏文泽又这么明显的偏袒着他,日子过的真的一天比一天舒服。
自己都觉得自己变胖了。不过半个月,挽起袖子掐掐手腕,也有了肉,苏文璟摸了摸脸,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少吃一些。
可是小孟刚说了,今晚上给他炖了补身子的乳鸽……他这个样子,哪里是用得着补的人?可是,御厨大师傅做的乳鸽真的好吃,肉嫩嫩的,入口细滑……
苏文璟吸了口口水,幸好他是坐在轿子里,并没有人看见。
差不多他要睡着了,轿子才停下来。苏文璟这次学了乖,叫小孟去让那些守卫们不要吱声,下了轿子带着小孟悄无声息的进了院门。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里面轻轻敲击的声音。苏文璟扒了围着游廊的树叶往里看,果然那三个人正围在桌子边上,好似正在下棋。
织飞和苏文泽都一副闲雅俊逸的神态,织阳么……织阳趴在石桌上,歪歪的略倚着苏文泽。
苏文璟不满的缩回身子,小孟在身后更加不满的看他。好吧,偷看是不雅了一点……可是小孟怎么这么凶,脸色都要绿了。
缩了缩脖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孟的肩,苏文璟放轻了脚步往石桌的方向凑。
“是谁?!”
还没给他们一个奇袭,苏文璟就先被人甩了老远,屁股着地,嘭的一声摔在碎石板铺成的路边上。
一丛秋菊被他压了个正着,碎叶满地,苏文璟的屁股也大约碎成了八瓣……
一声哀号被他咽在嘴里,小孟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尖细过:“皇上,是皇后啊!”
这下子耳朵也连带着发疼。
一堆人凑过来,苏文泽更是赶得急,几个人全愣了,织阳拉着织飞站在苏文泽身后,神色怪异的看他。
把苏文璟甩开的人原来是个侍卫,一直守在树影里,是以刚才苏文璟扒开叶子的时候没有看见他。
那人早已经慌了,跪在地上看着苏文璟,挺冷的天额头上却全都是汗。
苏文璟被苏文泽半抱着站了起来,咬着牙往里吸凉气。那人甩的力道挺大,他这阵子养尊处优,猛然被摔了一下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要不是织飞和织阳还在,八成早已经眼泪汪汪大喊着好疼。
苏文璟硬撑着,苏文泽已经急了,一叠声的叫太医过来。刚才那侍卫也在混乱中被拉了下去,看来免不了一顿重罚。
“很疼么?”苏文泽坐在石凳上,双腿叉开不碰到苏文璟的受伤部位,一双眼里爱怜横溢,没得看的苏文璟心中怦怦直跳。
“不……不疼。”
哪儿能不疼?!随便换一个人做一个腾飞的动作做到硬邦邦的地上试试?有菊花垫着也受不了啊!
“把……把那个人给我叫回来!”
“谁?”苏文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侍卫?”
苏文璟满头冷汗,连连吸气,胡乱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按着他的心思把那侍卫又拉了回来。
那人倒是条汉子,大约明白自己惹的祸实在太大,竟然也不求饶,只是直直的跪在那里等着发落。
苏文泽皱了皱眉,正想说话。苏文璟拦住他,一边努力从苏文泽怀里扑腾出来一边叫他。
奈何苏文泽抱的太紧,苏文璟挣扎了一会儿也就罢了。何况后面还疼得没缓过劲来。
“你叫什么?”
那侍卫磕了个头,“小人林风,冒犯了皇后娘娘罪该万死。”
皇后娘娘……
苏文璟嘴角抽了抽,“你……功夫倒是挺好,这次其实是我不对,想着不打扰他们就没让人通报,你忠心护主,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句很好,叫做林风的侍卫连忙更俯低了身子,还算英挺的脸涨的通红,显然是没料到这么一番变故。
“皇上,他是跟着你来的?”
李贵凑上来答话:“主子,今日跟着皇上的人宫外来了亲戚,所以批了出宫的条子。这林风是那人推荐来临时顶替的。”
苏文泽看了苏文璟一眼,看他两眼冒光的样子就明了了,挑了眉毛问他:“文璟想要?”
那多不好意思……
苏文璟腼腆的点了点头,附送傻笑两声。
林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