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三儿————饮千流
饮千流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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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馥一笑:“一共就仨人还传话儿说。”定睛一瞧,发现齐凤三的小脸蜡黄,忙问:“可伤着筋骨了?”
  “怎么会。”齐凤三胡乱系了两个盘钮,咬牙站起来,腰杆儿挺得倍儿直:“冷公子今儿怎么有雅兴到敝舍来了?”冷馥凝眸看着他:“还以为是个苦肉计,本想跟你说的,现在看来……还是留待以后罢。”
  齐凤三没听出什么头尾,轻笑了两声:“哼哼~冷公子莫非是为了什么难于开口的事?让我猜猜。”冷馥扫了一眼小六。齐凤三笑得暧昧:“不妨事,这孩子懂的多着呢。”
  小六倒没觉怎么,冷馥的脸却红了。没等齐凤三开口,冷馥向后退了两步,一拱手:“齐公子好生养伤,冷馥告辞。”说完,臊眉打眼地走了。齐凤三隔着一重重的花圃,眺望他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嘴角。
  冷馥前脚走,齐母后脚就来。齐凤三立即趴下装睡。齐母吩咐丫鬟把三青蔓鳜鱼羹放在火上温着,看齐凤三一醒就伺候他吃。逼得齐凤三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地挨了一宿,第二天便发起了烧。
  南屏山下鸟雀多。一辆马车停在冷园外,马车和御者都是从太守府出来的,行头和穿着只同庶人一样。
  园内竹烟袅袅,清幽至极,除了几声鸟鸣听不见别的。冷馥挖了点鸡蛋黄,揉进小米面中,再蘸点水,捻成小粒,用手指送到朱颜嘴边,朱颜敏捷地衔了去,撒娇似的在他手指上杠了杠尖喙。
  冷馥慢条斯理地重复这个动作,根本没过脑子,不晓得思绪飞到了何处。王翯在他身后站了很久,实在按耐不住,轻声道:“冷大人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
  冷馥一激灵,似乎忘了身后还有个大活人,回头对他道:“前儿,你给我那张契据,被我不小心弄丢了。”王翯道:“大人莫需挂在心上。”
  冷馥道:“王大人,有件事我不懂。知县一年的俸禄九十贯,作一辈子的官也不过几百两,他张口借一万两,齐家怎么会仅凭一张契据就借给他?”
  王翯笑道:“冷大人为官清正,对这种事自然是费解。齐家富可敌国,别说一万,就算一百万也不在话下。以前,他们家子弟惹了祸,知县没少帮着遮丑、兜事儿。知县说是借,实际就是要。”
  冷馥道:“那,他这回怎么想起来还钱了?”
  王翯道:“下官听说,前不久,有个人可笑之至,拿了一张契据到当铺里换钱,当铺老板默不作声地收下,转交给下官。这当铺老板与齐家有隙,又去向知县告密。知县这才火着跟齐家要。齐家发现契据丢了,放出口风说愿以十倍的价钱买回。下官觉得可疑,便拿过来给您过目。”
  冷馥点了点头,微笑道:“此事虽小,却足以说明王大人明察秋毫,皇上没看错人。”
  王翯笑着拜了两拜:“全仗冷大人提携。”

  第九章

  中秋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齐凤三大病初愈,在家里裹着棉被发汗。林管家敲门递进一封信笺,小六接过来一瞧,字写得不错,可惜十个有九个不认得。齐凤三看过之后,立时神清气爽,换了身衣服,乐颠儿颠儿地出了门。
  玳瑁楼,门外挂满了迎客的彩灯。老远地,冷馥站在二楼窗台上,朝齐凤三微笑点头。
  世间第一风流事,抛却薄命为红颜。
  齐凤三腾云驾雾般地上了楼。打眼一瞅,冷馥仿佛比先前更清俊了些。齐凤三打趣道:“啧啧,瘦了,难不成是想我想得?”知道是玩笑,冷馥却正儿八经地脸红起来,甩开折扇紧扇,解嘲道:“你不也瘦了麽?”
  齐凤三倒真瘦了不少,衣襟宽绰得能钻进一小孩,挺好的蚕丝褂穿成瘪三儿似的。
  齐凤三翘着二郎腿,瞅瞅四周:“包场了?冷大人好阔气。”冷馥道:“只是不想有人打搅。”齐凤三凑过来挤了挤眼儿:“嗳嗳,那天找我啥事儿?”
  冷馥为他斟满一杯杜康,客客气气地问:“齐公子在说什么?”齐凤三愣住了,歪着头直打量他。冷馥装没事儿人,举起酒杯,道:“齐公子,请。”齐凤三端起酒杯,停了停,又放下了。冷馥道:“怎么,不爱喝这酒?”
  齐凤三摇摇头,淡淡一笑:“只怕齐鸾不够资格与冷大人对饮罢?”冷馥笑道:“这是什么话,以前不是一起喝过酒麽?”
  齐凤三道:“我是说,今儿是中秋节,除了我,就没有更值得冷大人月下对酌的人?”冷馥微笑:“齐公子多心了,冷馥独处异乡,逢此月圆之夜,只想找人聊聊天、赏赏月,别无他意。”
  齐凤三听起这话不咸不淡,心里着实憋闷,不等冷馥让酒,自己先干为敬,抄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冷馥稳稳当当坐着,耐着性子听他天南地北。
  齐凤三晃晃悠悠站起来,灿然一笑:“冷……”刚说一半儿,腿一软,钻到了桌子底下。
  冷馥撑着他下了玳瑁楼。齐凤三不好好走路,张牙舞爪,趔趔趄趄。一条街的人全看他俩。走着走着,齐凤三勾着冷馥的肩膀,在耳边说了俩字:“撒尿。”
  冷馥一怔,偷眼瞅了瞅左右的行人,轻声道:“暂且忍忍。”几经辗转,终于把齐凤三掺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齐公子,你看这里可好?”齐凤三微睇着眼睛瞄了一圈儿:“不错,不错。”说完,身子一沉,整个儿的赖在冷馥怀里。
  冷馥捧着他的面颊,细细看了看,只觉心跳得厉害。不想齐凤三开口便骂:“你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冷馥赧然:“这话从何说起?”齐凤三的眼神又黯下来,委屈地吧嗒吧嗒嘴儿:“一个豆包掰两半儿,都说好了一辈子的……”
  “豆包?”冷馥默默回想着,才想出点眉目,却发现齐凤三的眼角和裤裆一块儿湿了。
  次日中午,齐凤三宿醉方醒,身上好像压着个磨盘,又酸又沉,赖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掀开被子一瞅,顿时傻了眼。小六见他醒了,端着三青蔓鳜鱼羹过来,顺便拿了套干净衣服。
  齐凤三问:“我是怎么回来的?”小六道:“是冷公子送回来的呀,你都忘了?”齐凤三晃晃脑袋,一丁点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说要撒尿,又问小六:“冷公子说什么了麽?”小六撇撇嘴:“啥都没说,连表情也没有。”
  齐凤三咬住大拇指,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脸变成了猴儿腚。

  第十章

  福王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
  豊亲王濯缁的生母媏妃,是一位绝世美女,虽然出身低微,却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十七岁因难产而死。
  濯缁时常听人提起母亲的美貌。后来他苦练丹青,根据别人的描述,画成了一幅美人肖像,挂在坎凝宫紫蕤殿。伺候过媏妃的太监宫女们看见这幅画,都以为是媏妃显灵,吓得魂不附体。
  濯缁和太子濯绫同一天的生辰,相差三年,俩人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然而,太子见着画上的美人姐姐,从来没说过一句耐听的。濯缁也不生气,每每一笑了之。那一年,太子刚十三岁,情窦初开。
  濯缁文韬武略,颇得父皇宠爱。随着濯缁一天天的成长,有人为总也长不大的太子忧起心来。濯缁年少聪颖,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想要自保,只有渐渐疏远太子。
  可是太子一日见不到他,就发火砸东西,两日不见就哭闹打人,三日不见就要上吊跳楼。不出三天,濯缁保准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濯缁一来,太子马上乖得像个兔宝宝。
  太子玩累了,就趴在濯缁身上小憩,小拇指上缠着他的一缕发丝,可是每次醒来,手中只有那一缕断发,濯缁却已经离开多时了。
  太子干脆熏得香喷喷的,穿得华丽丽的,一乘小轿,把自个儿送上门去。濯缁愈是毕恭毕敬,太子就愈放诞无度。
  濯缁心里清楚这样的日子长不了,便郁郁地问太子:“绫儿,要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太子衔住他腰带上的盘丝钮,舌尖轻轻一挑便解开了,狎昵地一笑:“嘻嘻,濯缁哥哥,你走不了啦。”
  濯缁轻轻一叹,拔掉头上的玉簪,翻身压倒了他,来了个玉树挂琼枝。
  太子心里更矛盾,若想留住濯缁哥哥,一定要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又不想像父皇那样,每天早晨卯时正刻起床去上朝。
  濯缁儿时常听奶娘说,媏妃生前家住西子湖边,父皇微服巡游,在龙舟会上与她结缘。多年来,濯缁心中有个牵挂,就算见不到母亲,看一看她的故乡也好啊。
  濯缁语重心长地跟太子念叨:“将来,我想到西子湖看看去。”太子茫然得很,心里郁闷,憋了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西子湖?有什么好看的?全是水呗。”濯缁莞尔一笑,搂过他,在额上嵌了个薄吻。
  几日后,太子读了《春江花月夜》,便兴冲冲地来找濯缁,没想到已是人去楼空。
  清宫岑寂,花落无声,画中的美人笑靥深深。太子独自坐在殿柱后啜泪,身旁躺着一支玉箫。哭着哭着,耳边响起悠扬的箫声,太子揉了揉眼睛,从下往上打量去,吹箫的人温婉清俊,面带微笑,不正是濯缁麽。
  濯缁没走远,就藏在殿柱后,太子偏偏没看见。这一下太子更觉得委屈,扑到濯缁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当晚,太子一意孤行,留在坎凝宫中过了夜。
  然而,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三日后,濯缁接到一道圣旨,便连夜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太子。太子知道后,追悔莫及。
  天上少年分散后,一条烟水若为看。濯缁来到西子湖,一人一影,久立于断桥之上,想起离开濯绫那日,尚是李白桃红的四月天气。濯绫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耳畔眼前。而今,时值秋分,芰荷零落,寒蝉初切。人生如梦,幡然成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凋花绽曾几回?春去秋来,大雁南飞,紫蕤殿中空荡清冷,昔日的读书声和箫声再也听不见了。
  濯绫每每退了早朝,都要屏去左右御官,只自到紫蕤殿中,坐在柱子后发一回呆。
  寅时初刻,待漏院。
  都察院都御史陈满,纠同内阁的几个人想要弹劾某官吏。陈满手里有把柄,一纸通天状告到了上头,过了半个月听不见动静。又传闻所要弹劾的那个人,已经成了皇上的裙下之臣。内阁的几位学士集体反水。
  陈满去他们家里家访,全都托病不出,急得他团团转,没办法,天还没亮就来等人,白白等了一个早上。内阁的大人们除了不知情者,一块儿告病不上朝了。
  皇上知道其中的缘故,偷眼觑了觑陈满。陈满还是一脸死不服气,摆出三朝元老的臭架子。
  下了朝,皇上移驾坎凝宫,陈满又跟屁虫似的跟来:“皇上容禀,冷馥与临安知府串通,以各种名义搜刮民财,三个月内聚敛竟达数十万,民怨颇深……”
  桌上摆着豹头、鱼肚、凤尾……皇上夹了几片藕,就着红枣山药粥吃了,撂下筷子,对他不紧不慢,四两拨千斤:“陈爱卿,子薰是个聪明孩子,往后,你多教教他不就得了。”
  陈满道貌岸然:“冷馥所犯并非小事,皇上若不给个说法,微臣于百官又如何交待?”
  皇上弯起丹凤眼,清闲地笑了几声,宛若世外高人:“陈满,你就不能去查查别人?以子薰的才智,要是真贪,就这么轻易让你查出来?”
  撤了宴,皇上独自进了紫蕤殿,守门太监按规矩拦住了陈满。陈满成了老虎头上的虱子,饿着肚子在门口直等到中午,虎着脸悻悻地走了。
  冷馥离开京城那日,一个大内太监到学士府,送去一块玉佩,正是皇上每日转玩在手心儿里的东西。冷馥当即领会了圣意,若有人识得此玉,定与豐亲王关系非浅。

  第十一章

  冷馥端着茶盏,目光聚在一个地方打愣。笼里的朱颜侧目瞅他,忽然展开翅膀,对着门口叫了几声。老管家走进来道:“小主人,齐公子来了。”
  天上霹雳打雷公,冷馥手一抖,摔了茶盏,倒把自个儿吓一跳,低眉看了看,衣服没脏:“嗯嗯。快请。”老管家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慌,歪着脖子想了想,喷儿地一乐,二话没说出去请人。
  齐凤三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新扇子,撑在手中故作尔雅,要风度不要温度。冷馥想起上次在妓院的事,打趣道:“齐公子立志要醉生梦死,今儿怎么不请自到了?”
  齐凤三使扇柄磕了磕脑门:“瞧我,竟自个儿煽自个儿嘴巴子。”然后拱手一揖:“就当我没来。”话说得促狭,说完转身就走。
  冷馥连跑带颠儿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腕,语调极软:“瞧你,只不过是个玩笑。伤势可大好了?”齐凤三礼貌性地笑笑:“多劳冷大人记挂。”冷馥道:“何必客套,叫我子薰好了。”
  齐凤三还想调侃几句,听见这句话,思路嘎然而止,眼中却是冰河般的淡漠。冷馥不禁松开手,寂寂地一笑:“恕我唐突。”齐凤三道:“冷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反倒将大人二字故意加重了几分。
  齐凤三想要转移注意力,指着笼里的朱颜道:“冷大人怎么就养一只鸟?”冷馥道:“以前有好几个人拿着雌鸟来配对,结果全被它搓摩死了,后来人家都不敢来了。”
  齐凤三倒退了两步,惊道:“这么厉害?佩服,佩服。”故意趴在石桌上,把眼望眼地瞅了半天。冷馥挪过凳子坐在他身旁,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理解错了。我是在琢磨着,给它找只雄的。”
  二人对视片刻,彼此默然一笑。
  齐凤三思量着:“草民家里倒是养着一只很好看的雄鹊。”冷馥饶有兴趣:“哦?”齐凤三又摇摇头:“唉,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冷馥忙道:“你这么在意门第高低?”齐凤三笑了笑:“我不是在意,而是无奈。”
  冷馥道:“我看,你不是无奈,而是无聊。鸟又不是人,讲究什么门第高低?你只管把它拿过来。”齐凤三淡淡一笑,拱手道:“是是。那,齐鸾告退。”
  齐凤三回来时,在马上和一个人迎面相遇,聚眸一看,原来是太守之子王鲤,真是冤家路窄。王鲤想报羞辱之仇,正苦于没有机会,远远地认出了齐凤三的模样,打定主意要好好发作一番,于是催马上前。
  齐凤三隐隐一笑,心下暗想,他越是嚣张就越自讨其辱。二人马头对马首,在大路上站着,谁也不示弱。齐凤三假惺惺地先拱手,款款一拜:“王公子,幸会,幸会。”王鲤现出藐视的神色,大喝:“你是哪根葱!竟敢挡本公子的路,好不知耻!”
  齐凤三用扇子遮了遮嘴角,笑道:“我就是给你提诗的那一根呀,你这么快就忘了?”王鲤一听,如同在心火上浇了一桶热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指着齐凤三的鼻尖:“你!你可知道我爹是谁!”齐凤三故作茫然,朝北方推手作揖:“草民愚昧,莫非……令堂就是当朝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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