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词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肖安的心不在焉。心下不悦,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温文,看着林风曲走近,跪拜,冷冷的说了一声“起来吧”,也不待林风曲开口,便直直的说了一句:“折子拿过来,朕自己看,你先下去吧。”
林风曲看他口气不善,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也不好正大光明的去看肖安,只好恭敬的低头垂手,说:“臣弟是受了刑部李大人和户部张大人的托,向皇上请个旨意的。大人们还等着臣的答复呢。”
林风词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林风曲是他弟弟,脸色太僵硬的话,明天传出去,又该起流言了,这种让人心不安定的事,他还不会做。于是低了头,径自看折子。
趁着这会工夫,林风曲和肖安四目相对,默默的用眼神交流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最后还是肖安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将头一低,盯着棋盘死死的看。林风曲见了,不由嘴角上翘。
正在此时,林风词抬起头来,眼中的温柔宠爱漫溢的快要冲出眼眶,对着肖安笑得无比深情,将折子递到他手上,缓缓说道:“子矜对此事有何高见?”
十四 相谈
那一声“子矜”端的如平地惊雷一般,将那两人炸的目瞪口呆。林风曲和煦的笑容还来不及退去,便僵到脸上,目光里满是愕然,探询的望向肖安,哪里还顾的上想会不会被林风词发现。肖安也是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是在叫谁。直到林风词一声轻咳,才把两人的魂儿从九霄云外招了回来。
肖安回过神来,也不去看林风曲,只站起身道:“回皇上,臣一介文人,有时候见解不免书生意气了一些。并且这事儿是王爷亲自查探的,王爷想必已经有了计较,臣就不多言了,免得班门弄斧,倒让王爷见笑。”
林风词听出他纯粹是敷衍塞责,也清楚他与自己独处却被林风曲撞见,心里必是不好受的。当下也不忍心难为他,便道:“子矜说的也是,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朕明白。既然如此,那么朕就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府吧,朕跟滕王再商议商议。”
“是。皇上,王爷,臣告退。”肖安如蒙大赦,行过礼,便退下了。与林风曲擦肩而过时不经意的碰到他的手,这初春的天气里,竟还有些冰凉。
直到肖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林风词和林风曲兄弟君臣二人都只是静默。一坐一站,各有所思。
半晌,还是林风曲沉不住气,先开口道:“皇兄对肖大人有什么看法?”
林风词闻言,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端起桌子上那盏凉的差不多的茶水,轻轻的啜了一口,甚至还细细回味了一遍,仿佛嘴里喝的是琼浆玉露似的。看林风曲等的有些不耐,这才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道:“朕对子矜的看法,与你对‘安’的看法一样。”
“皇上!”林风曲不顾君臣礼仪,冲口而出:“你怎能如此?!”
“如此?”林风词反问道,“如此怎么了,朕堂堂天子,对身为国家重臣的肖爱卿有一些欣赏器重的意思,难不成还大逆不道么?”说罢,看他一眼,神色中有淡淡的戏谑。
“皇上……”林风曲顿时哑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若说他还以为皇帝有什么不明白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自欺欺人。
皇上见他哑口无言,反倒笑了一笑,道:“风曲,坐下说吧。”
林风曲走进亭子里坐下,有些忐忑不安的等着皇上开口。林风词也不准备再吊着他,略顿了一顿,道:“风曲,朕知道你与子矜之间的事情。朕看的出来,你对他用情极深,而他么……心里也是有你的,这从他刚才的言行举止里不难发觉。朕现在想问你,朕对子矜的心思,你可否知道?”
“知道。”话说到这里,林风曲觉得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过臣弟并不打算妥协退让,皇兄你一向宠我,这次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我们安稳一生可好?”
林风词苦笑一声,道:“朕知道你放不开他,倘若你轻易便放手,朕倒要替子矜抱屈了。朕只不过是想让你给朕一个平等的机会,朕寂寞的时间太久,真想有个人陪一陪朕啊。”最后的一声叹息,倒颇有点沧桑之意。
林风曲一愣,他想了很多种情形,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巧取豪夺……可唯独漏算了眼前这一种。“一个平等的机会”?什么意思,是要跟他竞争么?
对面的林风词看他默不作声,又唤:“风曲?”
林风曲抬头看他一眼,缓缓道:“皇兄,臣弟理解你的苦闷,也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我不能让安有一丝一毫属于别人的机会,所以,刚才的那个提议,臣弟不打算接受。”
林风词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但很快便不着痕迹。他说:“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强劝你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风曲微微惊讶于他轻易的放弃,不过兄长长久以来的宠溺让他很快习以为常,行过礼便转身离开。
溪心亭里,皇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说道:“风曲,朕已经给过你周旋的机会了,你自己抓不住,就别怪朕下狠手了。”
三日后,当肖安接到那一卷黄灿灿的圣旨时,只觉眼前一黑,霎时天崩地裂。
十五 赐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滕王林风曲,先太后所出,成年已久,文治武功,满朝文武,无出其右,既为朕之手足,复为朕之肱股。有臣如此,朝廷当隆礼优待之,不可使其孤身落魄。今有女宋氏莲雾,出身名门,幼诵诗书,四德俱备,情态闲雅,此品貌皆优者,当为滕王良配。朕遂赐其一月后完婚,卿等当琴瑟和谐,不负君恩。钦此——”
宣旨的人读的很用力很缓慢,仿佛要把这诏书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骨头里,那声音还有些发紧,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滕王,领旨谢恩吧。”
林风曲站起来,省去了领旨谢恩的步骤,直接携了来人的手,向正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肖大人,我们里面说话。”一面又吩咐李克愁,“将肖大人带来的公公们好好招呼着,不可怠慢了。”
走进屋里,肖安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捂着脸,只觉得眼睛发涩,不由的闭了一闭,睫毛刷在手心里,又让人莫名的烦躁。林风曲关了门,转身来到肖安面前蹲下,把他的手从脸上移开,看着他,道:“安,这是怎么一回事?”
表情平静,声音温和。
“我不知道……不知道……”肖安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只是机械的喃喃自语。
“安,不着急,慢慢说。”林风曲轻声安抚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肖安有些回过神来,双手搭在林风曲肩上,看着他说。“那天,我们三个在御花园见过面之后,除了上朝,我再没有见过皇上。直到刚才,伍公公说皇上宣我,我便去了御书房。皇上给了我这个圣旨,让我即刻去宣。我心里奇怪,便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却不料皇上阻了我,说宣旨的时候自然知道。……风曲,是不是你跟皇上说了什么?”
闻言,林风曲略颦起眉,将那日他与林风词之间的对话学了。肖安听完,先是难以置信,不过很快便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道:“这便好理解了。皇上那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说到底,便是让你放手,只不过是给你一个面子,没说白罢了。你如今没有表示,那他当然要采取行动了。”说到这里,肖安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林风曲站起来,坐在肖安旁边,拉了他的手,道:“是我不好,竟没有注意到皇上的意思。”
肖安看着他笑了一笑,道:“就算你听出来了又能如何?给他一个机会吗?”
“当然不是!我……”
“那不就是了,所以这道圣旨与你无关。”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肖安闭了眼,有些倦怠的说:“遵旨。”
“安,”林风曲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我认识宋莲雾。”
“嗯?!”
十六 相遇
那一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因为皇上缠绵病榻已久,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于是大赦天下,再加上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百姓们自然要敞开心怀好好热闹热闹了。
林风词和林风曲在街上跟着人群闲逛,猜灯谜,对对联,玩的不亦乐乎,谁人能看出来他们是掌控天下的太子和权倾朝野的王爷?只当是哪户富贵人家兄弟罢了。
“哥!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好多人呢!”
“好,你就是爱凑热闹。”林风词无奈而宠溺的看了弟弟一眼,最终还是遂了他。
林风曲偷偷做了个鬼脸,他就知道哥哥最疼他了。
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便见面前是一个卖胭脂水粉,钗环饰物的小摊,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好像是老板,正在奚落一位衣着华美的二九少女:“这位姑娘,不是老汉我小气,只是我们这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今天赊一点,明天赊一点,我们还赚不赚钱了!我看您也不像是小户人家的闺女,要是实在看上这支钗子,您多少给一点,够本儿就成!不过这白拿可是万万不成!”
“老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与丫头走散了,身上一时没有现钱,要把这块玉佩抵给您,您又不要……”
“我自然不要,谁知道你那玉佩是真是假?”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支钗子,不如等会丫头回来了,再让她把银子给您……”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你那丫头半天不过来呢?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女子地下头,咬着唇不说话,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周围的人看不过去,纷纷议论起来,可是那老汉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不就是一支钗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下替这位小姐买了!”
说罢,林风曲越众而出,走到摊前,从老板手里夺过那支凤头镂花镶红宝石的银钗交到那位姑娘手里,又抛给老板一片金叶子,顺口说道:“不用找了。”那老板又惊又喜,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那女子眼中也满是惊讶,俏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轻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小女子……”
“算了算了,举手之劳而已。”说完,林风曲拉着林风词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那女子一脸愕然。
待到两人走远,林风词才笑着对弟弟说:“风曲,没想到你还会英雄救美这一招啊。不过最后倒是有点失了风度,人家小姐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走了呢?”
林风曲满不在乎的撇撇嘴,道:“我又不想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那么有风度干吗?万一她要是以身相许怎么办?”
林风词听罢一愣,然后大笑起来,“风曲,你真是戏文听多了,亏你想的出来!哈哈哈哈哈……”
林风曲被他笑的没面子,又不好说什么,狠狠地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林风词在后面一边忍着笑,一边叫他:“哎,风曲,你等等我呀!”
两人回到宫里,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谁也没再提起。
直到那年中秋。
十七 莲雾
先皇龙体安好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前的半个月,之后便开始走下坡路而且药石罔效,太医每一次从清宁宫出来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可能景龙帝也知道自己如今已是风中残烛,不过是挨日子罢了,渐渐的就开始着手准备身后之事,虽说太子能力很强,恩威并用,上下周旋,在朝廷里搏得不少人心,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二儿子从小便与他哥哥手足情深,自小心思也不在皇位上,因此倒不是担心他有什么异心,而是怕朝里那些老人们在自己死后不服林风词,万一失了控制,恐怕酿出什么祸患。于是决定趁着自己还有些精神,再敲打敲打他们。
因此在中秋节的头一天,六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督察院御史等一些朝中重臣都接到皇上命他们携家眷入宫共度中秋的旨意。
这就显而易见是家宴的形式了,因此太子和滕王自然也要出席。众人行礼入座之后,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勉强稳稳地端起面前的白玉三足方樽,苍白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对你们这些年来的尽心辅佐,朕很是欣慰。在座的都是世代公卿、一时才俊,都是朕之肱股,国家栋梁。朕希望今后,你们还能为天朝鞠躬尽瘁,为百姓谋利造福,共创一个太平盛世,保我天朝国柞万年不朽!爱卿们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期许啊!”
“臣惶恐!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的那些人精们哪里听不出皇帝的话外之音,齐刷刷的跪地磕头。
景龙帝见状,满意地笑了一笑,道:“平身吧。”
于是众人重又入席,觥筹交错,轻歌曼舞的景象正式呈现在眼前。
太子和滕王在皇帝的授意下,端起酒杯,向在座的文物大臣及其家眷敬酒,林风曲走到户部尚书宋青云的面前,举起酒杯,道:“宋大人,本王敬您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王爷折杀老臣了。”宋青云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哪里哪里,宋大人历侍两朝,劳苦功高,这是本王应做的。”林风曲满面笑容,却在心里撇了撇嘴。“本王先干为敬了。”说完,仰头喝干了白瓷盅里的桂花酿。
宋青云见状,只得咬咬牙,将杯中美酒换作肚里黄汤。
“宋大人,这位是……”林风曲看他喝完,便转移了话题,套起近乎来,微微转头看向宋青云身边的那个少女,脸上露出询问的神情。
“哦,这是小女莲雾。莲雾快见过滕王爷!呵呵,这丫头自小丧母,被老臣惯的没规没矩的,让王爷见笑了。”
“宋大人也太过谦虚了,我听闻宋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晓,如今看来更是端庄娴静,绝色倾城,将来必是一代佳人啊。”
“呵呵,王爷说笑了。莲雾还愣这干吗?!快行礼呀!”
一直站在一旁好像木偶一样一言不发的宋莲雾仿佛刚刚回过神来,连忙敛裾下拜,口中道:“民女宋莲雾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禁不住的脸红心跳。是他!竟然是他!上元节之后,宋莲雾曾命丫鬟暗中打听那个为自己解围的人到底是谁,想要当面道谢。看他随手便扔出一片金叶子,只当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然而大半年过去了,还是毫无音讯,那道谢心思便慢慢的淡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人竟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滕王爷!宋莲雾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又一次见到林风曲,年轻的王爷那俊秀清湛的相貌,华贵天成的风度,坦荡风流的神采,让她一颗芳心管不住似的往他身上飘,不由红着脸,偷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