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逗你呢,还当真了。”
肖安少有的不计较这种话,只就着刚才的姿势倚在林风曲的怀里,低头不语,脸上的潮红慢慢退去。
林风曲也不出声,搂着他好像专注的赏着梅。
半晌,肖安忽然抬起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林风曲的脸颊。林风曲看着他,笑的无限幸福满足。
那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林风词走在回宫的路上,只想找个人来向他解释一下他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平生头一次,他后悔没有让人通报。
十一 试探
小伍子站在回廊下,浑身有些发寒,倒不是因为冷,实在是皇上自打从宫外回来,便一个人坐在清宁宫里,脸色阴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连随侍左右多年的的小伍子,也不敢上前一劝,好不容易挨了一个时辰,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道:“主子爷,您消消气……”话还没说完,只觉的嗓子发干。
林风词闻声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冰冷,拿起桌子上的青玉茶盏,手一松,便听见玉器粉身碎骨的声音。这情形,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谁要是敢多嘴,下场就跟这茶盏一样!小伍子双腿发软的退出去,连茶盏的碎片也没敢收拾。
此时,站在廊下,不由揣摩起主子的心思。
平心而论,林风词为人倒称得上平易近人,对下人也算温和,只是,越是如此的人,生起气来才越是可怕。恐怕是今日出宫看见了什么不愿看见的事吧,八成是见了肖大人。其实,小伍子在林风词身边久了,对于皇帝的异样又怎会看不出来?只不过这种宫闱间的秘事,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抬头看看天色,小伍子鼓起勇气,又一次推门进了清宁宫。“主子,今晚在御花园安排了上元节的家宴,如今时辰快到了。请主子摆驾吧。”
林风词仿佛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风曲来么?”声音颓靡。
“主子前日下过诏了,滕王自然是要来的。”小伍子心想皇上这是怎么了,糊涂成这样,既是家宴,滕王怎么可能不来!
林风词冷哼一声,抬脚走了。他刚刚问那句话,心中可谓百味杂陈,一方面,他不想看见林风曲,理由自不必言说;另一方面,他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质问他今早的事,渴望他说出否定的答案;可是,倘若他承认了呢?倘若他含糊搪塞呢?而倘若他否定了,又是不是一定意味着自己还不算前功尽弃?
一路沉思,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御花园,老远就看见林风曲和自己的德、贤、淑、贵四妃坐在溪心亭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周旋与四个女人之中,他倒显得游刃有余。林风词不由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他不想深究。
那边五人看见皇上驾到,齐齐行礼,林风词整顿心情,摆出一个笑脸,道声“罢了”,于是众人重又入席。
席间,四妃妙语连珠,言笑嫣然,淑妃陈氏,艳冠群芳,是后宫第一美人;德妃李氏,德行严谨,无愧于她的封号,因此人缘也是四人中最好的;贤妃慕容氏,才华横溢,是后宫有名的扫眉才子;贵妃郑氏,长得倒是不错,只是心计太多了些,后宫里地位略低的人,都不爱与她亲近。林风词对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心里一清二楚,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有她们斗起来,自己才能控制住后宫,进而平衡朝廷上的各方势力,这皇位才能坐的稳。
林风曲坐在五人中间,不时凑趣的说笑着,言辞得当,举止合宜,堂堂天朝王爷的气度尽览无遗。皇上瞧着他这副样子,心下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待大家又笑了一场之后,突然说道:“众位爱妃,你们平日里深居宫闱,未免虚度青春。朕今日便给你们找点事做。”林风词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看到四妃及林风曲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接下去:“朕这个弟弟如今也不小了,朕最近一直念着给他说门亲事。朕自小便宝贝风曲,你们可不能委屈了他。”
林风曲闻言一愣,待回过神来,连忙说道:“皇上,臣弟还年轻,暂时还不想成亲,皇上饶了臣弟罢。”
一旁的郑贵妃此时开了口,笑道:“臣妾倒是和皇上想到一处了,滕王爷才干出众,风流蕴藉,这可是名声在外,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女儿家都盼着能和王爷共结连理,就连臣妾那个不懂事的小侄女都嚷着长大了要嫁给王爷,不如王爷早些成亲,定了下来,也免得为您伤心的红颜越来越多。”
其他三位嫔妃坐在那里,心中气闷,皇上有意给滕王赐婚,正是一个扩张势力,讨好皇上的好时机,谁知被郑贵妃抢先一步讨了巧去,装作一副和皇上心有灵犀的样子。可是又不能多说什么。宁愿把一口银牙咬碎,面子却是不肯输的。
林风曲听了,心想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本王不知道么,且不说本王已然和安心心相印,准备白头偕老,就算没有他,本王也不能让你们任意摆布。于是只好看着林风词,央求似的道:“皇上,臣弟不想成亲,臣弟想多一点时间帮您打理朝政……”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陈淑妃一声轻笑:“呵,臣妾倒是觉得,滕王怕不是想为皇上分忧,而是想在万花丛中再流连几年吧?”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林风词也笑了两声,这才开口道:“风曲,朕知道你是想多帮帮朕,不过就算是成了亲,也是一样的嘛。你若是迟迟不娶,又让我怎样向父皇和母后的在天之灵交代?”刚才听到林风曲推辞时,他心中便是一紧,但又不确定这样的推辞到底是不是因为肖安,因此他又接着问了一句:“莫非风曲心里有人了?”
林风曲一惊,心想自己与肖安的关系不会已经被皇上发现了吧?念头一转,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自己在王府以外的地方也没做出过什么亲昵的举动,他却不知道皇上早已在王府里把那些“亲昵的举动”尽收眼底了。定一定心神,他微微一笑,道:“皇兄说笑了,臣弟日日忙着帮皇兄处理政事,哪有什么功夫去找心上人!”
林风词一直紧盯着他,又怎会察觉不到他脸上情绪的变化,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他们二人果然关系非同一般。不过那又能怎样?风曲,以前朕事事让着你,时时宠着你,但这次,不会了!肖安只能是朕的!
十二 乘虚
那天上元节家宴以后,林风曲回到王府,左思右想,觉得皇上赐婚的提议实在是莫名其妙,又不敢告诉肖安,怕他多心。考虑了一会儿,心想还是让肖安避避风头吧。
晚上,一番云雨过后,林风曲搂着肖安,轻柔的说道:“今天家宴,皇上跟我商量着要给你们几个编纂《景龙实录》的翰林赏赐,安,你想要什么,我跟皇上说去。”
肖安被他折腾的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无功不受禄,那书连一半还没编好,怎么就想起来赏东西了?”
林风曲本就是随便编的由头,哪里会想这么多,听他这么一问,不由一愣,然后道:“君心难测嘛,不然,让你去当副总编纂官吧。”
“随便。”肖安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本能的应了一声。
林风曲闻言,趁机说道:“那你这几天就回自己宅子里住吧,别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看见了说什么闲话,绊着你。”
“嗯。”肖安不及多想,答应完,立刻昏睡了过去。
林风曲见目的达到,便吻了吻他的额头,心里默默说道:安,委屈你了,待闯过这一关,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肖安于是住回了自己的宅子,林风曲也不像原来那样频繁的来找他,两个人只限于在朝堂上打个照面,一副君君臣臣的样子,不知晓内情的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二人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肖安以为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却不想就在搬回安国坊的第三天,下了朝,还没走到清宁宫门口,就被小伍子叫走,说是皇上宣他。
一走进御书房,就看见林风词微笑的看着他。正要行礼,林风词将他一把拉住,笑道:“这里没有别人,爱卿就不必多礼了。”
肖安谢过恩,站在那里,不知道皇上找自己所为何事,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正犹豫间,便听见林风词开口问道:“子矜,平时都爱做些什么啊?”
肖安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皇上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回道:“回陛下,微臣平日里没什么爱好,不过读些闲书罢了。”
林风词看他那副恭敬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子矜,朕上回不是说了么,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们相互称字便可。怎么,朕想找个人说说体己话就这么难?”
听他这样说,肖安倒起了些恻然之心,都道是“高处不胜寒”,自己虽没有居于太高的位子,不过道理还是知道的,于是放柔了声调,道:“是,凤临。”顿了一顿,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抬起头,又加了一句:“可是,你还自称‘朕’呢。”言语之间竟大有抱怨的味道,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正想跪下请罪,却听见林风词轻笑一声,道:“子矜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说完,还拍了拍肖安的肩膀,将他摁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自己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招呼小伍子上了两盏茉莉绣螺。
肖安虽然进士出身,但骨子里还是有很浓重的文人习气,一身傲骨那可比功名利禄重要的多,如果林风词不是皇帝,他早就“贤兄愚弟”的叫上了。此时听皇上这么说,也就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的冲他笑了一笑,道:“我最近常看王维的集子,凤临呢?”
林风词被他的笑容晃了眼,顿了一下,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这才答道:“朕……我也颇为喜欢“诗佛”的诗,尤其是那一句“云里帝阁双凤阙,雨里春树万人家”,的确是太平盛世的气象,尽显大气,却又不露声色。到底是一派宗师才能有此等笔力啊。”
肖安笑道:“你是皇上,自然喜欢这样的磅礴之句。不过于我来说,倒是喜欢那些言浅意长的小诗。”
“哦?比如?”林风词挑一挑眉,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
“比如说那首《赠裴秀才迪》。”肖安笑了一笑,道。
“原来如此。我倒是记得最后两句似乎似乎是“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吧。”
“凤临日里万机,还能记得这个,不容易啊。”
“哪里,从小被太傅逼着读惯了,想忘也不容易呀。”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少时读书的时光。
说了半天话,林风词嫌屋子里闷的慌,于是非要拉着肖安去御花园里走走。肖安也没有推辞,便跟他去了。
两人在花园里走走逛逛,说说笑笑,虽然还是正月,但并没有觉得冷,反倒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林风词没有端着架子,肖安也仿佛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旁征博引,高谈阔论,端的是神采飞扬。林风词偶尔插一两句,大多数时候总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觉那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而自己早已没了退路。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林风词留肖安在宫里用饭膳,肖安觉得不妥,毕竟自己已然跟皇上单独相处了大半天,再留下吃饭的话,明天传出去,不知又有什么风言风语。林风词见他推辞,又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只好在心里叹息一声,不过他也明白这件事急不得,于是也不再强留,嘱咐他注意安全,便让他回府了。
之后的几天,林风词不时让肖安进宫伴驾。也不做什么,不过是谈诗论画,抚琴学书,有时甚至什么也不做,一人从御书房里拿本书,坐在亭子里,回廊下,静静的读一下午。肖安只觉林风词也是博学多才,见解犀利,言语间大是投契,偶尔竟会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涌上心头。
渐渐的,肖安开始习惯了在朝堂上注视着林风词,习惯了偶尔陪他说话,习惯了揣测他的心情,习惯了探究他的心灵。
十三 叫破
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春季,万物都开始复苏的原因,肖安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想一想,大前年的春季,自己在杭州老家埋头苦读,一心想要参加科举,借以证明自己;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在滕王府的玉兰树下被林风曲捉弄。而今年的春季,就在自己与林风曲投契的交谈,会心的相视一笑中,将近结束了。
正神游天外,想的出神,冷不防旁边有个声音响起:“子矜,想什么呢?该你了。”
肖安一抬头,便撞上林风词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不由的也是一笑,带着一点歉意:“我刚刚在想,圣人常道‘逝者如斯’,诚不我欺啊。一转眼,都当了快一年的翰林了。”
“是啊。”林风词听了,似乎也有些感慨,“子矜,你我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嗯?”肖安没想到他话锋转的那么快,稍微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这……”
“但说无妨。”
“是。臣觉得,皇上气度雍容,才华横溢,性情雅驯,更难得的是心里还念着百姓,当天子是再合适不过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不当天子,那么当个才子也足以流芳百世。”
“怎么尽是好话,朕难道没有缺点么?”不知不觉的,两个人的称呼又换了回来,不知他们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懒得纠正,都顺着说了下去。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皇上非要让臣说的话,倒是有一个。”
“哦?”林风词不由的好奇起来。
“皇上太黏人了。”一句话说完,肖安自己先笑了出来。
林风词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子矜,亏你说得出口!怎么?这才认识了没几天,就嫌弃朕了?”
“皇上哪里话,这可是你逼臣说的。”肖安心里有点忐忑。
“难道还是朕的错?”林风词停了笑,看着肖安的脸色,也不再逗他,道:“接着下棋吧,该你了。”
肖安看了一眼棋盘,之间黑白二子已纠结成诡异的连环劫,循环往复,不得解脱,脑子里便有点乱。将手中的棋子一扔,道:“这局是臣输了,下次再下吧。”
林风词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小伍子在溪心亭外禀报,说:“皇上,滕王求见,说是浙江那十万石粮食的事有眉目了。”
肖安听见林风曲的名字,下意识的有些想回避,无奈皇上没说话,自己也不好莽撞。只得在一边坐着。
林风词听见自己弟弟来了,不着痕迹的扫了肖安一眼,心里挑了挑眉,道:“让他进来吧。”
林风曲手里拿着奏折,款步走进御花园,远远的就看见皇上和肖安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的样子。此时正是春风骀荡,百花飘香的时节,林风曲因为皇上说要赐婚的事,最近一直没和肖安好好相处过,这会见他坐于风香缭绕之中,言笑晏晏,神情舒展,不由心里一荡,流露了几分倾慕赞叹。不过目光一转,又看见皇上坐在对面,脸上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表情,实在是有点气恼,真想把肖安藏起来,谁也不让见。
溪心亭里,肖安虽和皇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眉目之间也是颇为柔和,但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的向林风曲飘过去。自从不在肖宅常住,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打量林风曲了,此时见他缓步行来,举止之间自有一派威严,却又比皇上多了一份风流蕴藉,人看着是清减了些,不过精神倒是不错。肖安心下不禁泛出一丝愉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