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
  发于:2010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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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这些伤害已经造成,而为了不要卷进更多的人,他才会如此坚定不移,死守阵线。
  一个人的孤单,只是寂寞;令得两个人一起孤单,却是罪恶。
  他已无力背负再一个人的罪。
  坐在母亲床前,他给她念报纸,她听著听著就入睡了。为她掖紧被褥,端详著她沈静而憔悴的睡容,他心口痛得呼吸困难,叹口气,出了房间。
  这所房子是他过世的父亲留下来的,父亲曾是这个小镇上口碑极好的医生,母亲生病的时候,也受了邻居不少照顾。而他,却是为之出力最少的人。
  坐在庭院里的荡椅中,四周碧绿成茵,阳光从他头顶洒下来,把他笼罩在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
  他垂头看著自己的双手,它们治愈了那麽多人,却从没有尽责地照料过养育他的那位妇人。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固执地不肯来这里定居,一方面是因为他无法面对,他知道他只会让她们失望。另一方面,更因为那座距离仅一小时车程的城市──佛罗伦萨。
  明明如此接近,但他一次都不曾去过。
  就是在那里,轩然邂逅了费思。也是在那里,轩然结束了此生的最後一段旅程。
  要走进座断魂之城,需要太大勇气。

 


寂寞有毒 08

  悦耳的铃音,打断傅重之越陷越深的思绪。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著一个名字,还有一张非常恶搞的动态图。
  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好笑,再阴郁的心情也被冲散得七七八八。
  那是两个穿著古装的卡通小人,面对面接吻。夸张的是,他们的接吻方式是张大嘴巴,吐出像蛇信一样长的舌头,互相撞击。
  他真的很好奇,这幅图是许佳楼从哪里弄来,甚至还用作来电图片。
  按下通话键,许佳楼抱怨他的电话接得太慢,他说:「我想多看看你的舌斗图。」
  「什麽叫我的舌斗?」许佳楼因为他偷工减料的说法而呻吟一声。
  他笑笑,转开话题:「怎麽现在打来?你那边是什麽时间?」
  「和你一样的时间。」
  「和我一样?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在意大利。」
  「你说什麽?」傅重之吃了一惊,「你也在?你怎麽会在?」
  「有点事情,所以飞过来。」
  「你……你过来了,那我的鱼怎麽办?」傅重之又气又急。
  许佳楼好声解释:「别担心,我出发之前就把房子钥匙托给别人,让他每天过去帮你喂鱼,给鱼换水。」
  「什麽人?他负不负责?没有虐鱼倾向吧?」
  听他一连串的问号,许佳楼挫败地,「那是我找的人。你就算不信他,也该信我。」
  傅重之怏怏不乐:「我把钥匙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能帮我照顾鱼直到我回去。现在你却把我对你的信任转交给别人,你还要我讲你什麽?」
  「好好,是我辜负你的期望,是我对不起你。」许佳楼百般容让,「回去之後我请你去吃醉虾,这样行不行?」
  「呃?」傅重之愣了一下,失笑,「你还敢和我去吃醉虾?」
  「有什麽办法?」许佳楼夸张地长吁短叹,「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当然得选这种虐待我的法子。」
  傅重之再也忍不住,仰面大笑。
  他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许佳楼带他去吃醉虾的情形。
  因为认为不卫生,他从没试过把活著的东西装进肚子。但是许佳楼极力推荐,说那家酒店的醉虾远近驰名,他只好硬著头皮说那就尝尝看。可是当他看到那一盘活虾端上桌,还在活蹦乱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食欲全消。
  後来,许佳楼自做主张地放了一只到他碗里。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把它夹起来,没想到它突然使劲一弹,竟挣脱筷子掉了下去。
  他始料未及,被吓一大跳,连连叫许佳楼把那只虾子夹回去。许佳楼没辙,只好一只只地先咬下虾子的头,再把已不能构成威胁的虾尾给他,他才肯吃。
  这一顿饭,如果说他吃得心惊肉跳,那麽许佳楼则是吃得郁闷而且劳碌。
  有这次惨痛经历在先,如今许佳楼说要再带他去吃醉虾,他实在觉得很好笑,更不能不佩服许佳楼的意志「坚韧」。
  然而在他笑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同时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好似有小虫在啃,痒痒的,却又隐隐作痛。
  在许佳楼为他那样做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麽对他这麽好。他们并不是恋人关系。两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仅止於第二次见面时,在许佳楼的别墅中,那一番未能完成的厮磨。
  还有在带病打球的那天夜晚,许佳楼又一次说了要给他摘星的话。也许是病力的影响,当时他听得血气翻涌,心跳加速,虽然什麽都没说,但是,确实有那麽一瞬间,他竟真的相信了。
  相信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他的天真,虽然没能长久地维持下来,但他不会忘却,那种蓦然间找到了依托、整个人沈浸在狂喜与释然当中的感觉。
  就从那一秒锺开始,他喜欢上许佳楼,真心喜欢。但到目前为止,也仅止於喜欢。
  那晚之後,许佳楼就像好朋友般和他相处。尽管没再提及有关承诺的只字词组,不过他不在意。这种介於朋友与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他觉得很好。他喜欢比普通朋友更接近许佳楼,却又不想过於接近。
  人如果一下子获得太多,就会变贪婪。而贪婪只会把对方越推越远,一旦失去,会跌得痛不欲生。所以,他希望以绝对安全的关系,和许佳楼交往下去。
  如此狡猾地喜欢一个人,他发觉自己变得世故了。又或许是,他爱怕了,也寂寞怕了。
  「对了,我在佛罗伦萨。」许佳楼说。
  傅重之心里咯!一下。
  「有时间过来找我吗?」许佳楼问。
  「我……」 傅重之攥起拳,「大概不行。」
  「哦?你母亲病那麽重?」
  「嗯。」
  「这样,那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
  「你说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还是说,你不欢迎我?」
  「不,当然不是……」他只是有一点慌张。
  因为在听见许佳楼说要过来时,他居然是那麽开心,开心得……好象要飞起来一样。这让他手足无措。
  他曾荒芜过的那颗心,怎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能活跃到如此地步?
  
  ※   ※   ※   ※
  
  傍晚,许佳楼果然如约造访。傅重之把他介绍给傅云黎,措辞尽量谨慎,不想引起她的猜忌。
  傅云黎有著女人独具的敏感与观察力。过去他和轩然的关系,就是被她一眼一眼看出来的。对於许佳楼楼的突然出现,她果然强加注意。这不能怪她多疑,毕竟她知道弟弟的性取向,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是如此出色,夺人视线。
  傅重之想,许佳楼一定也注意到她的不友善,但并没有露出不悦,从始至终面带微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体现出良好的风度。
  一顿晚饭吃下来,傅云黎非但不再对他抱有戒虑,甚至不由自主地有些欣赏他。这让傅重之对他深藏不露的本事深表折服。
  他的另一层面目,他可是亲身见证过的。
  之後,傅重之照看母亲吃饭,许佳楼坐在一边,随口说些本地的趣闻轶事,把傅老太太逗得开怀大笑。因为病痛而倍显苍老的面容,似乎也年轻许多。
  在欣慰的同时,傅重之不自禁地产生浅浅的妒忌。
  为什麽那个人总是如此充满光彩,只需轻轻松松,就能象灯塔那样,照亮那些需要光线的人?在这其中,也包括了他。
  吃过晚饭不久,傅老太太睡了,傅云黎也随後离开。许佳楼和他肩并肩坐在他下午坐过的地方,静静沐浴著月光的照料。
  就是身边这个人,往他冷清已久的家庭里,奇妙地注入了一丝活力,一丝温暖。
  傅重之定定望著那张沈思的侧脸,终於出声:「在想什麽?」
  许佳楼转过头来,眼神不复先前的温和:「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他低沈地说,眼里燃起异常的火焰,「我为了跳脱这个瓶颈而来到意大利,可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说著,他捏紧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挤磨声。
  傅重之心里一惊。他此时的样子有点可怕,让人不禁屏息。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傅重之试探地问,「上班时间好象非常自由,没有固定。」
  「绘画。」
  「你是画家?」傅重之大为意外,「画什麽?」
  许佳楼抬起头仰望夜空,挑起的唇角,透出隐约的嘲弄和叛逆。
  「我的画,是为了创造世上最美的东西。」
  顿了顿,他的视线转而落在傅重之迷惑的脸,轻声问,「重之,你认为,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是什麽。」
  傅重之静默片刻,说:「眼泪。」
  「眼泪?」
  「是的。譬如说,母亲第一次听见孩子叫『妈妈』而流的眼泪,钢琴师为了恋人弹给他的一曲『友谊万岁』而流的眼泪,还有……」
  「你是说,」许佳楼的目光锐利起来,「各种各样的爱情的眼泪?」
  「不全是。」
  傅重之摇摇头,宁静地说,「人会流泪,一定是因为心痛。而心痛了,才会让那个人更深地保存著那份记忆。等到多少年之後拿出来回味,也会为它而笑,为它而心动。那份点缀著眼泪的记忆,就是世上最美的事物。」
  「……」许佳楼失去了语言。他凝视著面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四周陷入无人般的寂静,只有委婉的风声低低鸣唱。
  突然,他双眼一亮,就像在无际的黑暗中骤然遇见太阳。
  「是了!就是这个!」他一把抱紧傅重之,狂热地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反复呢喃,「重之,重之,你简直是个奇迹,我好爱你……」
  「!」
  傅重之的身体渐渐僵硬。为了忍受身心上的双重冲击,他紧紧合起眼。很想说些什麽,却只是无能为力地抿住唇。
  爱……吗?他无声地笑。
  把这当作每一位艺术家都会有的疯狂,他选择听过就忘。他不怕忘不掉,只怕爱不起。

 


寂寞有毒 09

  一个月後
  以寻常速度行驶在路上的布加迪Veyron,惹来无数惊羡目光。Veyron的驾驶者似乎心情很好,悠闲地操纵著方向盘,在车流中自如穿梭,忽然想来点音乐,便打开收音机。
  车内响起电台DJ恬美的嗓音,缓慢说道:
  「……在佛罗伦萨结束的Macelele第十四届钻石设计大赛上,一套钻石配饰一经亮相便赢得满堂视线,好评如潮,最後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第一名的桂冠。
  那是一套项链、手链与脚链的组合配饰,均以铂金为绳,其中项链以星形钻石为坠,并在钻石星中镂空小块,嵌入一枚水滴状钻石,切割巧妙,将两者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而手脚链则与项链正相反,它是以水滴状钻石作为外围,包裹著一颗美伦美奂的钻石星,结合得浑然天成。
  其实钻石的式样并不复杂,干净利落,但是据几位目睹过的人说,乍眼看去,它们会让人有一种心脏被捉紧的、哀伤与包容相互交织的微妙感觉。
  这套以『摘星』命名的饰物的设计者,就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时尚企业暨历届钻石设计大赛的主办方Macelele公司总裁的独子──Carlos。
  众所周知,Carlos为公司旗下产业所创立的服装品牌AUGURI,以风格恣意奔放而闻名,并已是行业中的佼佼者。然而Carlos著手作为公司主业的钻石设计,这还是头一回。
  方一涉入钻石领域,便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外界不免对这个早前就因AUGURI而被时尚界誉为『奇迹』的年轻人充满种种联想。尽管踏入时尚圈已有多年,然而不论是拿奖,或是新品展示会,Carlos从未露面,导致至今都无人知晓他的长相。甚至这次以『摘星』再造佳绩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出面响应媒体的任何问题,而交由Macelele总裁全全代劳。
  除此之外,关於『摘星』,还有一个莫大疑点。出场大赛的那一套成品,并不用作商业用途,而是随後就由Macelele收回。如果人们想要购买『摘星』,那麽在一定时期以内,只能密切留意Macelele的动向。它作为商业成品的上市时间以及购买途径,将由Macelele确定後对外一并公布。
  这样一来,人们不免更加觉得,Carlos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不止他本人,就连他所设计出的东西,也同样神秘。想要获得一个『摘星』的机会,竟是如此困难……」
  喀嗒一声,收音被一只不耐烦的手掐断。
  神秘?许佳楼拨下後视镜,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以为然地翘起嘴角。
  不露面,是因为没有必要。他不稀罕镁光灯的照耀。
  设计钻石,参加大赛,只是要让全世界来认识『摘星』,追逐『摘星』,彰显出它的无上价值。他更要让世人知道,真正珍贵美丽的事物,不是靠钱就能买到。
  那个所谓的上市时间,没有时限。就连想将之推出的Macelele,也必须等待它的设计者亲自开口。这一组人人可盼而不可求的『摘星』,此刻就睡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今晚,他就会把它送出去。
  终於到了这一天,他的心情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不经意地在後视镜中看见自己浅笑的脸,虽然觉得有点傻兮兮,但也懒得在意。
  他从未试过对哪件事情如此认真,偶然认真起来,没想到感觉相当不错。
  尤其让他愉快的是,他履行承诺,为那个人实现了愿望,他将……看到他释然的笑。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人身上始终萦绕著挥之不去的忧郁,即便笑起来也是如此。但,这即将成为过去式。因为今晚,他会为他擦去笑容里的阴影,会让他卸下心底的包袱。
  尽管不知道这样的念头是从何而来,反正,他就是深信自己能做到。然後,他便可以得到一个没有瑕疵的、完整并且完美的人。
  是的,他终将得到他,不管这一天晚来多久,哪怕再延迟也没关系,总之他坚决不要瑕疵,他只接受完美。
  得到想要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得到以後又要如何,他没想过。他不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想。
  现在他所要想的、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将看见的那个笑容。他真的很期待。
  
  ※   ※   ※   ※
  
  到达傅重之的住处时,尚未到下班时间,他一定还没回来。
  许佳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走进去。靠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在喝第三杯水的时候,许佳楼突然发现自己很搞笑。
  已经是大男人,却还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那样,早早来到对方家里,数著时间,等屋主回家。
  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自嘲地摇摇头,他站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四下张望一圈,最後,目标锁定那几只热带鱼。他走去拿起摆在鱼缸旁边的小袋,洒了些鱼食下去。
  有东西吃了,鱼儿们立即活跃起来,在水里上游下窜。唯独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趴在水底一动不动,藐视他所给的食物似的。
  这麽拽的鱼,许佳楼当然认得。他咧嘴一笑,捋起衣袖,把手伸进鱼缸。另外两只鱼都被吓得乱逃,而那只却抵死不动。就连许佳楼的手指擦过它的背脊,它也毫无反应。
  许佳楼逗了逗,很快感到没趣。正要收回手,指尖猝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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