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造极速的过程中,人和死亡那麽接近。死神与你擦肩,但,他抓不住你。
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比赛,你赛过风,赛过死神,更赛过上一秒的自己,这是何等的满足。
只此一回,傅重之就已深深爱上这种感觉。当车速逐渐放慢,他也像刚从□□中褪下来那样,整个人振奋而又疲倦地瘫软在座位里。
看见他的反应,许佳楼悦然地问:「感觉怎样?」
「没有词汇能形容,太……绝了。」
傅重之同样愉快地回答,「不过,也被吹了满头的灰。这下真叫灰头土脸。」
许佳楼哈哈大笑:「没事,到我家洗个澡就好。」
顿了顿,语调忽然变得低沈暧昧,「重之,若刚才在最高速时翻车,你觉得好不好?」
傅重之一愣,不解地望著他。他的嘴角依然在笑,淡薄的嘲弄的虚实难辨的,无法解读。
「为什麽这麽问?」
「突然想起。」许佳楼幽幽地说,「在巅峰上结束一切,同车一起燃烧,化为灰烬。你不觉得吗?这种死法堪称完美。」
「你……常常会这样想?」
「不会。只是做过假想。」
「……」傅重之没有再接话。
他蓦然感到,这个外表张扬跋扈的男人,其实有著一颗寂寞的心。
他太了解了。
寂寞的人,不一定会想到死。但是会想到死的人,一定是特别寂寞。
寂寞有毒 03
有著一双适合微笑的薄唇,季轩然常常在笑,可他给出的笑容,总是漫不经心。
曾有一段时间,每当看到他的笑,傅重之心里就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才不被重视。
在结识轩然之前,傅重之也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别人爱他比较多,爱情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直到遇上轩然,心高气傲的他,才初次尝到为一个人忐忑的滋味。
若即若离的恋人,捕捉不住的心情。
很少能见到轩然,因为寂寞而格外思念他,也因为思念他而越发寂寞。可每当想起他时,在脑海中出现最多的,却是他的笑。
傅重之突然想学会他的笑。在自己的笑容里画上他的影子,这样,似乎就能离他近一点。但与此同时,也不能否认心底有另一层原因,就是,自己对那种笑很抵触,想要与之对抗。而战胜它的方法,就是比它更随性,更漫不经心。
若是因为有太多人重视轩然,才导致了轩然对旁人的不重视,那麽,他表现得漠然一些,是否就能赢得轩然多一些视线?
於是,他将感情埋到深处,不让它们出卖自己。他每天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地笑。身边人很快发现他的改变,说他变得难接近。他也不知这样好是不好,只是,他已回不了头。一切的改变,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好比箭已离弦,飞行在既定的路线上。
突然有一天,轩然在他身边的时间多起来。然而,当他以为很期待的光景来临时,他才惊觉,他已不懂得该怎样付出。
从他心态改变的那天起,他的待人方式也在自发改变。他太习惯了埋藏感情,最终,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他还是爱轩然的,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去爱他。除了用嘴唇与身体给他温暖,别的什麽也做不了。他对轩然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的笑,就象对所有人那样。
他对他的爱情没有死亡,只是石化了。他的无能为力,令得一张床上,睡著两个寂寞的人。
後来,两人中间出现了另一个名字,他知道,但他什麽都没做,不想把轩然推得更远。他小心翼翼地含著这段感情,直到轩然离开了,他才醒悟,他们都做错。
轩然的错,错在起点。他的错,错在过程。该把握的时候,他选择了改变。该改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顺其自然。
两个人应付出的却未适时付出,是这场爱情的致命伤。
等到失去了可以付出的人,他别无选择地继续淡漠,继续温和而无谓。在这愈来愈寂寞的日子里,他遇上一个触动他心结的人,做了一件早该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那样做并无实际意义,他只是不想输给回忆里,那个面对需索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
只是,还会与那个人有交集,甚至来到对方家中,这真的在他意料之外。
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发生。热情的人主动创造故事,而寂寞的人,被故事选择。
和他一样,许佳楼也是一个人住,不过房子要大得多,是双层别墅,家具却很少,显得异常空荡。
两人先後到浴室冲去满身尘埃,出来後坐进客厅的沙发里,许佳楼递来一杯ROMANEE CONTI。
看著高脚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傅重之挑起眉,「不是说喝杯咖啡?」
许佳楼笑著摇头:「咖啡,只是消闲时喝喝。红酒,是为了庆祝我们刚才与死神赛跑,赢了他一回。」
「有道理。」傅重之深表赞同,仰起脖颈喝了一口酒,醇美的香气溢满口鼻,弥漫著法国金丘风情。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轻笑起来,话语脱口而出:「我说你啊,开车要极品车,喝酒要顶级佳酿,这样挥霍无度,是为了填补哪里的空虚?」
许佳楼握杯的手指僵了一下,以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看他,最终,没有回答这个听来荒谬的问题。
寂寞有毒 04
「这是什麽意思?」睨著许佳楼递来的两张支票,傅重之将酒杯搁上茶几,表情瞬间冷却。
「答应给你的,两百万。」许佳楼掸掸支票,其中一张因为曾被蹂躏过而皱巴巴的,另一张还很平整。
「原本,我是托人先带去一半,另一半准备亲自送去。现在正好,一起给你。」
傅重之刚才的好心情已烟消云散,怒火再次烧起来。
「我不要你的钱!你是……」
「先听我解释。」许佳楼将支票压在他的酒杯底下,目光真挚地望著他。
「你帮我的人情,我记得。那个要求也依然保留,我随时准备接受。至於这两百万,是当作买你付出的东西的报酬。」
傅重之一愣,眼睛眨了眨,哑然失笑:「哦?原来我的精子这样值钱。」
许佳楼也笑,说:「其实这是一方面。毕竟那件事情如果闹上法庭,赔点钱不算什麽,但事後比较麻烦。而且,如果让我家老头知道,他会气得脑溢血。」
「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
「你藐视我?」许佳楼做出生气的样子,两只手作淫魔状伸向傅重之。
傅重之觉得好笑,索性陪他做戏,一边喊著「不要过来」一边闪躲,却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真的环上腰来,将人一抱而起扛在肩上。
傅重之吓一跳,本能地挣了几下,却听许佳楼闷哼一声。
「你……别拿膝盖瞎顶。」
「对不起。」傅重之抓抓头发,「你往哪儿走?可以放我下来吗?我很沈。」
「上楼。不可以。你一点也不沈。」许佳楼答得条理分明,很快走上二楼,在阳台放下傅重之。但他放的位置有点悬,是阳台外的铺瓷围栏。
傅重之真的吃惊,低头看一眼脚下。庭院草坪离自己只有几米之遥,可是在夜晚来看,却仿若一块不见底的黑洞,他瞬间感到头晕目眩。
「不会掉下去的。」许佳楼在他耳後低声说,「坐好,不要乱动,否则就真是自杀了。」
傅重之相当生气对方的擅作主张,想转身,但被身後的一堵肉墙抵住。
「许、佳、楼。」他咬牙。
「在。」许佳楼笑著答应,伸出双臂从後面搂住他,形成了保护者的姿态。
虽然还是很气,但傅重之不能否认,有双结实的臂膀抱著,确实让他安心不少。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他一时还不太适应。被别人碰触的感觉,似乎已经久远。
他不是禁欲主义者,只是不想因为寂寞而放任自流,那样做没有意义,事後也可能会自我厌恶。
此刻却没有拒绝,大概真是忍耐到了极限。并非纯粹为的性欲,更重要的,是另一副身体的触感,和嘴唇的温度。
人人都需要的东西,他偶尔要一次,实在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颈窝在男人的亲吻之下渐渐发热,他放松了全身去接受。喉咙突然一紧,是有一只大手在两腿中间按了下去。
「这里,曾经为我出过力呢。」许佳楼呢喃著,舌尖划过他的耳垂,「我该怎样答谢它才好?」
傅重之有些啼笑皆非,反问:「你想怎样答谢?」
「我想,养著它,把它养得珠圆玉润,膘肥体壮,每天都神采奕奕……」
「等等。」傅重之忍不住出声打断,「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一匹马?」
许佳楼笑得响亮:「养马是为了骑。这个,我可没打算要骑它。」
「你太口无遮拦。」傅重之皱眉。
「这时代,爱听实话的人愈来愈少。」质感的嗓音这样调侃著,许佳楼手法娴熟地解开他的腰带。
五指一收,空空的手心便被充满了。
傅重之轻吸一口气,风里飘来泥草的味道,清新自然,突然觉得尘世离自己好遥远。身体的感觉,也美好得不太真实。
「重之。」许佳楼咬咬他的脖子,「抬头,往上看。」
他依言照做,於是,看见满天的星斗,好像随时会洒下来,在夜空中摇摇欲坠。
「摘星……」他无意地说。
「什麽?」
仿佛从梦中惊醒,傅重之猛地别开脸,表情有些扭曲:「没什麽。」
「你说了──摘星?我没听错吧?」许佳楼猜测地问。
傅重之紧紧抿住唇,抗拒什麽般地沈默著。
「你想要吗?天上的星星。」许佳楼说。
「不想。」冷淡的语调,有些许不悦。
「其实,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不是没办法给你。」
为那自信的口吻,不可一世的言辞,傅重之讶异地回过头。
许佳楼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耸耸肩:「不过,这不是说给就能立刻给出来,需要一点时间。」
傅重之眨一下眼睛,淡然笑了。
不切实际的妄想。不知天高的承诺。说过和听过之後,他会把它们统统忘记。
「不要露出这种死心的表情喔。」
对他的回应,许佳楼挑衅般地眯起狭长的双眼,「摆明不抱希望,只会让我更想做到不可。」说完就倾过身,压住了他因为错愕而微微开启的唇。
红酒的香气还来不及散去,便在彼此的舌尖上,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体内的悸动被其怂恿,越发地来势汹汹。
在位处半山的别墅阳台,能看见远方的万家灯火,光影绰绰。一眼望过去,就好象是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在百万人的头顶上,做著禁忌的事。没有人知道,但被月亮看到了,於是撑圆了眼,狠狠瞪视那两人。
白色的液体洒上手背,许佳楼眉头也不皱地将之舔净,眼神摄魂似的阴柔:「哦,原来是动物的气味。」
傅重之看得呆了,嘟哝说:「你这样子……好色情。」
许佳楼抱怀大笑,屋内的电话却在此时叫嚣起来。
屋主人摇摇头,进屋去接了电话,回来时手里拎著一件白色风衣。
「我有事要出去,没办法了。」他说,「走吧,先送你回家。」
「夜生活吗?你还真忙。」傅重之冷哼。
想要的东西得到一半,总觉得不上不下,难免不是滋味。
「哪有那麽多夜生活?」许佳楼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是工作的事,不然才懒得理它。」
「咦?你还有工作──」
「什麽意思?」
许佳楼好笑地瞟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游手好闲,坐吃祖本的公子哥吗?」
傅重之用心瞧瞧。披上白风衣的许佳楼,看上去骄贵而慵懒,实在很难想象他埋头工作的模样。
「我……」
「不用说了。」
许佳楼挥手打断了他,凉飕飕地说,「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在你看来,我就是一只超大型的米虫。哼,还是白色的呢。」
没想到自己的眼睛这麽诚实,傅重之只好转而看向其它地方。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变相地肯定了那番话。
「你──」许佳楼按住额头,「算了。」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傅重之在原地伫了一会儿,才快步跟上。
也许被讨厌了……他猜想。虽然有点抱歉,但如果只因为这种小事就记恨,那也只能说明,这个男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不值得来往。
送他回家的路上,两人基本没有交谈,除了需要指点路线时。到达目的地之後,许佳楼却下了车,执意要送他上楼。
认为这是对待女士的做法,傅重之不愿领情,但实在拗不过,只好带他上了楼道。
打开门走进屋子,看到许佳楼还站在门口没有走,傅重之招了招手,想说「再见」,可是话到喉间却被梗住,出不了口。
一定是孤单太久的关系,不然他怎麽会对这个只见了两次的人,产生几丝仿佛是不舍的感觉?
像是看出他的迟疑,许佳楼跨进门里,紧紧把他拥在怀中,如同暌违多年的恋人般热切地吻他。直到彼此都呼吸不能。
「我会来找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这样说著,许佳楼退了出去,记下门牌号後匆匆离开。
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傅重之发了好一阵子呆,方才想起关门。他走到客厅里的鱼缸前,洒了些鱼食下去。
鱼缸不小,但里面只有三只热带鱼。其中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正死尸似的趴在缸底,懒洋洋地晒著灯光。他把手伸进鱼缸,戳戳那只死尸鱼。一如既往,它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他叹了口气:「轩然,我遇见一个有点像你,但又和你非常不同的人。他好几次把我气得半死,而我就是拿他没有办法。可有时候,看著他却会觉得亲切,就像被施了魔法,他甚至说能给我摘星……你说,为什麽他会出现?」
『轩然』目光呆滞地吐个泡泡。
「这样吧,轩然,他要是真来找我,我就叫他把手放进鱼缸。假如你认为他可以来往,那就不理会他;假如你觉得他比你我还要混球,你就咬他一口,怎麽样?」
墙上的挂锺突然当当响。
「已经这麽晚,该睡了。晚安,轩然,费思,还有我自己。」他脱下外套走进浴室。水底的『轩然』照旧一动不动。
它从来就不会咬人。
寂寞有毒 05
美丽的周末,遇上可恶的感冒。
会给别人治病却不擅长照顾自己的傅重之,在床上趴了整个上午。期间接到同事的电话邀他去BBQ,他也只能吸著鼻子拒绝了。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直到肠胃快被饿穿,再也睡不著。
下午,门铃响,他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一看门外站著几天没见的许佳楼,头颅顿时加倍地痛起来。
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许佳楼注意到他憔悴的脸色,拢起眉头:「病了?」
傅重之吸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麽嘎哑:「没什麽,轻度感冒。」
「怎麽搞的?」许佳楼摇摇头,自觉地走进屋子,反手把门关上。
「上床。」他说。
这时再下逐客令已不可能,傅重之只好往卧室方向走。许佳楼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上了床却有所顾忌似的坐在那里,於是过去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躺下,再拿被子把他捂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眨呀眨。
觉得做这些事情的自己也有点病态了,许佳楼嘲弄地撇撇嘴角,转身走出卧室,隔了一会儿才回来,在床沿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