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不了如此凶猛的心灵冲击,傅重之打起战来,「你,你到底怎麽了?许佳楼?」
「叫我佳楼。」
「许……」
「叫我佳楼。」再次纠正,固执得像个孩子。
傅重之彻底失去所有语言。
他想不通,平日里那麽洒脱不羁的男人,为什麽今天如此反常?
尤其是那些穿插著告白的话,简直像在撕开他的胸口,把一个叫做「轩然」的名字挖掘出来,然後打入手腕上的这颗星里,包括曾经的记忆,以及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这应该是无心的,因为许佳楼并不知道轩然的事,什麽都不知道……可他为什麽要说──爱?
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便来得太过突然,他需要时间整理。如果他只是游戏,那麽,他会叫他立刻去死。
他们已经相处这麽久,难道许佳楼还没看出,他不是个游戏得起的人吗?哪怕真的只能沦为床伴,也决不应该涉及「爱」这个字眼,那样不止卑劣,而且可笑至极。
许佳楼,你究竟为的什麽?
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都沈默著。彼此偎依的身体这麽靠近,然而那两道千回百转的思绪,却又异常遥远。
突然,许佳楼把傅重之拦腰抱起,走到床边,缓慢地将他放下去。紧随而来的吻,傅重之没有拒绝,也没有响应。他的手臂枕在额上,睡著了般的安静。
如果许佳楼想要的就是这个,他还给得起……
「重之。」
应声张开眼睛,发现许佳楼正微扬著脸看他,在他身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仿佛是为了把全副精力都用在『看』他这一件事情上。
那目光让他很不自在,说急切却又温柔,说温柔却又灼热,咄咄逼人。
「怎麽了?」他尴尬地问。
是否他的表现太伤人?在这种时候,他的确不该只管一心思考,而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许佳楼笑笑,一如往常地嘴角轻挑,却少了以往的张扬神采。
是出於歉疚吗?看著那样的笑,他心里难受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
「你要是不想就告诉我。」许佳楼低声说,「这不是交易,你有权不接受。」
傅重之愕然一怔:「我?我并没有……」
「我最想进驻的,不是你的身体。」
许佳楼苦涩般地痴痴望著他,「如果你的心不肯接纳我,我马上送你走。只是,我们大概做不成朋友,因为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我第一次想要『爱』却落得惨败,再见你,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抱歉,我不够宽容,我做不到不计回报的去爱你。」
「你……」几经努力,傅重之终於发出声音,「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许佳楼紧逼上来,「告诉我,我还能拿你怎样?」
「我们,我们……」
说不下去了。
今夜的一切都远远偏离正轨,他无法招架。懊恼地按住额头,不期然地,一份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紧蹙的眉上。
是那颗在泪光中间闪亮的星。
轩然。
他毫无防备地想起轩然。
那一段不成熟的恋情,他们爱得遍体鳞伤,最终以一方的离去而告结。但即使轩然没有走,他们谁也不能保证,这段感情不会因为疮疤累累而不治身亡。
爱上错的人,是老天作弄;用错了方式去爱人,不可原谅的只是自身。
他不能再因为不懂把握而後悔。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也不该再犯。
是你在提醒我吗?轩然,这就是你想还我的吗?
看著对他闪烁眨眼的星,心里的乌云被它拨开,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轻松地笑了,并不知道这一笑被许佳楼收进了眼底。
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猜疑犹豫。现在,就是学回曾被他遗失的「付出」的最好时刻。
什麽都不必说,他伸出双臂拥住许佳楼,在额上印下轻轻一吻,这就代表一切。
许佳楼以要将他揉进体内的力度,紧紧回拥著他,哑声说:「重之,我想抱你。」
傅重之纵容似地揉揉他的头顶:「好。」
许佳楼垂低眼睫,无声无息地笑。
完美了,这样便没有任何不足了。
缱绻的吻在唇下展开。
「重之,我真的爱你……」
就爱这一晚。
寂寞有毒 11
早晨醒来的时候,傅重之很是吓一跳。被人吻醒的感觉,已非常久远了。他甚至还不太适应,与对方同床共枕一夜的事实。
昨夜的记忆涌上脑海,他呼吸一窒,拉高被褥,不知是想遮住泛红的脸,还是想隔开两人一丝不挂的身体。
「你……几点了?」他没话找话地问。
「七点多吧。」许佳楼撩开他微乱的前发,看著他尚带懵懂的眼神,不带防备的无辜面容,喉咙莫名地梗塞了。压制住内心的骚动和摇撼,许佳楼离开床上,边穿衣边问:「要去上班了?」
「啊,是的。」傅重之也跟著跳下床,捡起被扔得满地的衣服往身上套。
穿得差不多的时候,听见许佳楼问他:「过两天就是周末,也是平安夜,你有没有定下什麽节目?」
「还没有。」
「没有的话,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参加派对吧。」
「圣诞派对吗?」傅重之放下拎著大衣的手,迟疑不决,「我去不太好吧。」
「傻瓜,有什麽不好?」许佳走上前捧起他的脸颊,目光沈静地说,「我的朋友你也见过几个,其它的也都很好相处。」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当是陪我,可以吗?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
「你啊……」傅重之长叹一口气,拿对方的任性无能为力,「好好,我去就是。」
许佳楼欣然一笑,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条Burberrys山羊毛围巾,扯掉标签,将其绕过傅重之的脖颈。围巾很长,绕了两圈依然垂过膝盖,彤红的色泽让人在寒冬中感到温暖。
「很好看。」许佳楼说,露出喜欢的眼神。
傅重之低头呼吸著围巾上天然的气味,白皙的脸色因为胸口满涨的暖意而显得红润。
「谢谢。」他小声说,为了保护什麽似的,紧紧握著拳。
想要抓住,这份平淡而真实的幸福。
他轻吸一口气,松开拳头,将许佳楼的手握进手中,却感到这双手有些冰凉。
「你自己也该多保暖……」将这双手拉到唇边,为他呵一口暖气,不经意地发现,他的食指尖有个小红点。
定睛细看,看不出是怎麽回事,便只有问本人:「你的手指上,是怎麽?」
「嗯?」许佳楼瞥了一眼,眼神猛地一阴,随即恢复正常,他淡淡地说,「哦,昨天下午我去了你的住处。」
「是吗?」
「嗯,就去看了看,想说如果你正好回家,就带你一起过来。至於手指这个,是喂鱼的时候被鱼咬了一口。」
傅重之瞬间呆然,讷讷地问:「你被我的鱼……咬了?是哪一条?」
「一条黄黑相间的鱼,很懒,总也像死尸似的趴著不动。」顿了顿,许佳楼戏谑,「我说你啊,在家里养了食人鱼吗?」
「……」傅重之无法回话,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似的窒闷起来。
是那条鱼,咬了许佳楼。怎会?它明明从不咬人。
……假如你觉得他比你我还要混球,你就咬他一口,怎麽样?……
不,他用力摇摇头。
不会的,鱼怎可能真的听懂他的话?怎可能?
「你怎麽了?」许佳楼关切地捧住他的面颊。
他闭了闭眼,再次摇头:「没什麽。」
是的,此刻覆在面颊上的这双手,是如此真实。带给他的安心与温暖,更是如此深刻。
他不应该再猜猜疑疑。他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终於邂逅一份可以抓住的、来得及抓住的幸福,怎能因为一个戏言就有所动摇?
也许,轩然只是不甘心。他一向也是如此任性。明明自己不能给他什麽,却又害怕他从别人身上索取自己给不了的东西。
只是经过昨晚,轩然一定不会再那样想。因为,他已经实现,对於轩然那最後的承诺。并且是许佳楼,帮助他实现的。
三人之间,一份结束,一份开始,均已了无遗憾。
思绪渐渐澄清,他微笑:「佳楼,谢谢你。」
「傻瓜。」许佳楼宠溺般地一笑。
傅重之也默默地笑,更用力嗅取著来自围巾上的气息,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手腕上的饰物,让它的形状在他掌心刻下痕迹。
轩然,请你庇佑我。
寂寞有毒 12
圣诞前夜,城市里到处可见印著「Merry Christmas」的灯箱,以及在街口或在店家门前分发小礼物的「圣诞老人」。
夜生活尚未正式进入前戏,而天空已开始降雪,看来这将是个名副其实的白色圣诞节。寒冷的天气并不影响人们的兴致,放眼望去,不论哪里都是人头!动,熙来攘往。
傅重之跟著许佳楼来到Evan酒吧时,也才刚刚九点,但酒吧里已坐了不少人。不常出入娱乐场所的傅重之有些不习惯。
事实上,Evan今天并不对外营业。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与Evan的老板,彼此之间都很熟悉。也就是说,这场派对没有任何外人参与。
薛烨、单冉、寇秉威,这几张对傅重之而言不算陌生的脸孔,也在这里出现。他们坐在同一张台子前,沙发围成大半个圆圈,另外还有几个傅重之没有见过的人,同样与许佳楼相当熟识。
既然来到酒吧,喝酒自然免不了。尽管不喜欢,傅重之还是勉强应付了一些,剩下的,统统交给许佳楼包办,惹得众人大呼不公,因为许佳楼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玩闹了一段时间,许佳楼便离席去找Evan的老板可尧,并带上傅重之一起。这是为了避免在他离开的期间,傅重之会因为势单力薄而被灌倒。
可尧所在的台边也有不少人,看到许佳楼来了,纷纷以喝酒来寒暄。许佳楼满不在意地逐个应付过去,轮到可尧的时候,把装在大衣内袋里的一个扁盒递了过去。
可尧接下盒子,有意多看了坐在许佳楼身旁的傅重之几眼,露出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他勾过许佳楼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耳边说:「开场还是压轴?」
「都可以。」许佳楼耸耸肩,「开场好了,我没什麽耐性。」
「气势很足嘛。」可尧啧啧嘴,「话说回来,上次出了那种事,还以为你多少会收敛一点。」
「你真这样以为?」许佳楼挑高眉毛。
「当然是──假的罗。我可不是白认识你这麽久。」可尧笑嘻嘻地捏了捏他的後颈。
「好啦,快把人家带回去吧,不知道还有谁会来找我,万一是个大嘴巴就不好玩了。」
许佳楼不置可否,向在座的人打过招呼,便带著傅重之回到来时的台位。刚坐下,单冉就撞撞他的肩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换得他阴恻一笑。
而这时候,傅重之已经感到些许疲惫。并不是他精力差,关键在於,他本就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猛然进入一个不得不热络的场合,实在有点调整不来。
许佳楼说得不错,他的朋友确实都很开朗健谈,容易相处,但是不知为什麽,傅重之总觉得与他们有隔阂,好象不是同一世界里的人。无论是生活态度,或是思想模式,全都是截然不同的。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挥散不去,他才会如此疲於周旋。
听著环绕在酒吧内的蓝调音乐,傅重之逮著机会,窝进沙发深处,双目合拢,轻轻按揉著太阳穴。不一会儿,另一副指尖接替了他的工作,他睁开眼,看见许佳楼对他温柔地笑。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不用。」
「真的?不要勉强。」
「没有勉强。」傅重之强打笑容。
许佳楼定定望著他,目光中似乎带著怜悯。指尖抚过那几缕总是不乖地耷下来的前发,他凑过去,额头抵在傅重之肩上,轻声说:「今天你能陪我来,我很开心。」
感觉到周遭射来的视线,虽然不含任何诧异或是戏谑意味,傅重之仍然别扭地动了动身子。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手也被对方握住,像一个寻找依托的孩子,用他的手磨擦著自己的面颊。
傅重之放弃抵抗,妥协地舒出一口气,打趣说:「你啊,一年即将过去,你也突然感性起来了吗?」
许佳楼笑了声,把他的指尖按在唇上,再也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样相偎相依地沈默著。不知过了多久,传入耳中的音乐忽然变换。激昂的节奏,与耀目的闪光灯相得益彰,挑逗著人们体内不安份的因子。原本坐在沙发中的人群活跃起来,向舞池围拢而去。
许佳楼皱了皱眉,随後却又自嘲地冷冷一笑,站起身来。
「派对开始了。」他将傅重之的胳膊一扣,拖进舞池中央。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还留在座位里。虽然到场的总共不过几十人,但是全数往舞池内一站,倒也显得热闹非常。
舞池正前方有一个Show台,几个舞者在上面狂野拉丁,煽动著底下众人的情绪。不过,实际伴随音乐舞动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只是淡淡观望,为舞者们的卖力而鼓掌,真正的热情却显然并没有放在这方面。
本来傅重之是很讨厌吵嚷,但因为有一个能让他心情大好的人在身边,便也能微笑著听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他的每一丝表情,都映在许佳楼目不转睛的凝视下。一刹那,那双蓝如深海的眼珠,色泽竟然浅化了,化成天空般清澈而晴朗的淡蓝。
为了克制什麽似的,许佳楼别过脸去,然而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内心的骚乱,粗暴地将傅重之扯到身前,不顾一切地狠狠吻下去。
周遭响起阵阵吁声。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毫无预兆的吻,把傅重之吓一大跳,心几乎从胸口蹦出来。挣扎或是躲避什麽的,在许佳楼凌厉的攻势面前,统统只是无用功。
就像是想在这一吻中耗尽生命般的,许佳楼吻得不留余地,捕捉住他口中想要逃走的舌,吮吸著,咬食著。
周围的躁动逐渐归於平静,包括那首狂热的舞曲。突然,酒吧内灯光全灭,整片场地鸦雀无声。就在熄灯的下一瞬,那个施虐似的吻也结束了。
傅重之抓紧时间大口呼吸,然而当光线重新亮起的时候,他蓦地忘记了呼吸。
许佳楼不见了!
他四下张望,哪里都找不到许佳楼的身影。
酒吧内昏暗不堪,因为此时发出光亮的,只有Show台後方的一面超大尺寸液晶屏,外加挂在台子周边的几圈袖珍彩灯。
舞者不知什麽时候散去了,可尧走上台来,向台下的人挑起眉一笑。人们会意地回以低笑,而在可尧的一个手势之後,他们敛起笑,静静地望著他,似乎在为了什麽而屏息。
傅重之不知道这些人在玩什麽,只想尽快找到失踪的许佳楼。舞池中央已确定不在,他抬脚向外围走。可尧清脆的讲话声也在这时传进他的耳朵。
「平安夜啊,又是个送礼物和收礼物的日子啦。虽然各位大多都对游戏规则相当了解,不过,我还是要做个说明。」
不知是被什麽感觉所驱使,傅重之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到台上,盯住了可尧一张一合的嘴唇。
「……最主要的是,礼物决不允许当场收取,你再喜欢都不行,否则,Evan的保安将把你请出去。如果你看中什麽礼物,那就去找送出这个礼物的人,向他索取有关礼物的情报,然後再想办法拆礼物。因为我们这里所提供的礼物,质量一定上乘,所以通常来说,肯定会有几个和你同样眼光的人,去和你竞争这个礼物。到底谁能得偿所愿,就要各凭本事,我们概不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