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
  发于:2010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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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感冒?」他问,指尖梳理著傅重之凌乱的前发。
  他的动作那麽自然而然,不觉有哪里不对劲。而傅重之却大有感觉,心头泛出些许酸楚。
  他也曾经拥有过,一副属於自己的温暖指尖,但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昨晚的洗澡水,大概放得太凉。」他夹著鼻音说。
  「你这笨蛋。」
  「那是意外。」傅重之不满地吊起眼梢,「倒是你,为什麽今天跑来?」
  「我吗?和朋友约好了打球,想带你一起去。」
  「打球?什麽球?」
  「棒球。」
  「咦?」傅重之异常惊讶,「怎麽会是棒球?」
  许佳楼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为什麽不能是棒球?」
  「也不是不能。」
  傅重之稍稍低头,小声说,「只是想象不出来,你满头大汗挥舞球棒的样子。」
  「你……」
  许佳楼真的很想知道,他全身上下,究竟哪里看起来像是那种不学无术、好逸恶劳,除了吃喝玩乐以外没有任何技能的──巨型米虫。
  不过,他这想法其实偏激。因为在傅重之眼里,他并非那麽的一无是处,只是稍微傲气一点,散漫一点,娇贵一点,外加很多点的自我主义。
  「棒球……」
  看他半晌讲不出话,傅重之便退了一步,问,「你打得很好吗?」
  「我喜欢投球。」许佳楼说。虽然无奈,但也只能顺著台阶下。
  不知道怎麽回事,这个人不假思索的坦率,竟能一次次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投球?就是让别人接你扔的东西吧?」
  傅重之别有寓意地笑,「果然是懒人的做法。」
  「你!到底懂不懂棒球?」
  「我?一窍不通。」
  「……」
  许佳楼揉揉太阳穴,蓦地记起什麽,他「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房间,回来时手里端著一个瓷碗。他把瓷碗递到傅重之面前,後者往碗里瞄了瞄,暗暗琢磨,这东西怎麽长得那麽像「白粥」。再嗅一嗅气味……完了,真的是白粥!
  「好稠。」傅重之皱著鼻子说。
  「水放少了。」许佳楼十分坦然。
  「好白。」
  「米当然是白的。」
  「我是说,它太白了,除了米什麽料都没有。」
  「我放了点糖。」
  「呃……」傅重之神情悲惨,「你就给我吃这种东西?」
  「什麽这种东西?」许佳楼肝火上升,把瓷碗朝床头柜上重重一搁。
  「不吃拉倒!」说完就再次走出去,到客厅里灌了几杯凉水,压一压火气。
  同时他也很迷惑,因为以前他从不会这样。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讨厌到骨子里去的人,他也能巧言令色,把对方哄得真以为自己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可就是这样的他,居然也有无故失控的时候,真是笑煞旁人。
  从容地调整情绪,他冷冷环视客厅,看到一个鱼缸,很精致,养的鱼却很少。他走过去,发现有条怪鱼死了似的趴在水底不动。他盯著它瞧,它随便他瞧,鱼眼瞪得滚圆。
  忽然觉得看它很不爽,他把手伸进去,想戳戳它的脑袋。差一点就戳到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抽出手通完电话,整治小鱼的事情就被抛在脑後。
  他走回房间,傅重之已经坐起来,眯著眼睛,一副是死是活豁出去的凛然表情──正在吃粥。
  许佳楼走上前:「真的那麽难吃?」
  「好、甜!」傅重之扭曲著脸回答,「你不是放了一点糖,你是放了好大一把。甜得像碗糖糊。」
  「像糖还不好?」
  「可这是粥不是糖。」
  「那就别吃了。」许佳楼眉毛一挑,伸手要把粥夺走,但被闪避开了。
  「难吃也还是要吃。」
  傅重之挤出笑容,淡淡地望定了他,「不然的话,哪有力气陪你去打球?」
  许佳楼怔住,呆呆看著他快被噎死却还竭力下咽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男人没理由地执拗起来,其实也很可爱。

 


寂寞有毒 06

  到达海边公园的时候,许佳楼的朋友早已在那里,总共有三个人,各自的跑车停在园外。
  广阔的草地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在放风筝,也有人躺在帆布上晒太阳。只有这几个大男人,看上去衣著体面,风度翩翩,却在咋咋呼呼地玩棒球。不论是路过的游人,还是坐在旁边的散客,都忍不住侧目。
  此时的打击手叫单冉,亮丽的红发随风飞扬,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非常阳光,却也有些轻佻。接球的人叫寇秉威,感觉是个稳重的人,总是沈著浓眉一脸严肃。
  而负责投球的人,就是许佳楼。看他神态悠闲,动作轻松,投出去的球却很难击中,气得单冉连连抗议。
  傅重之是外行,完全不知道许佳楼强在哪里,甚至怀疑是不是单冉的球技太差。
  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观战的薛烨,微笑著打量他,在单冉又一次击球落空时,对他说:「冉冉从来赢不过佳楼,再看下去也没意思。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傅重之讶然转过脸,看见对方眼中的鼓励,他遗憾地摇摇头。
  「不要了,我不懂棒球。」
  「不懂可以学。我也认为你很有必要学。」
  「为什麽?」
  「当然是为了他。」薛烨轻抿著唇,笑得温柔而魅惑。
  「你还不知道吧?佳楼曾经放话说,如果谁能连续接他十球,他就把自己无条件赠送给那个人。」
  「什……这太乱来了!」
  「只能说,他相当有自信。」
  「……」
  傅重之一时没有语言,目光投向许佳楼挺拔的侧影,越发感到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想法。失了片刻神,他蓦地反应过来,惊异地看回薛烨。
  「你为什麽要对我说这些?」
  「你想呢?」薛烨目光锐利地回视他,「你认为,佳楼为什麽会带你一起过来?」
  「他……」傅重之再次语塞。猛然间,呼吸变得困难。
  那句反问的意思,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听出来。
  和许佳楼接触这几次,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深切地觉得,他给人的印象太不真实。每次见面,他的脸孔都是不一样的,或阴冷,或危险,或乖张,或情色……
  只有薛烨话语里的这个他,感觉上最不像他。
  带特别的人和好友相识,这种事对普通人而言太过稀松平常,反而更不像是他会做的。何况那个对象还是他,总共只见过三次的傅重之。
  来得太快的感情,叫做激情;但如果只为激情,就搞得认认真真,知亲会友,那叫做滥情。可是许佳楼又不像滥情的人……
  总之,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错了。
  正在努力这样想,忽然听见单冉朝这边喊:「喂,你们俩谁来接手?我不行啦!」
  「来了!」薛烨立即答应,却把傅重之拉起来朝那边推搡。
  「去吧,抓紧时间多练,尤其要研究佳楼的投球习惯。」
  傅重之很是尴尬,不晓得该进该退。很快单冉走过来,把球棒朝他手里一塞,笑嘻嘻地说:「加油喔!对你他应该会手下留情,趁这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傅重之苦笑。没办法了,他只能拖著球棒向前走。前方不远,许佳楼对他弯起唇角。
  ……
  「累死我!」
  单冉在薛烨身边坐下,忿忿地说,「骨头都要散了,Carlos那臭小子,真是……」
  听著他连天的抱怨,薛烨无谓地笑。眼波一转,说:「你觉得怎样?」
  「什麽怎样?」
  「今天来的医生。」
  「他嘛──」单冉眯起眼睛,轻佻地打量著那一抹修长的身影,啧啧嘴。
  「样子是不错,不过,感觉上有点性冷感喔。」
  薛烨嗤笑:「男人哪有性冷感的。」
  「我指的是相对而言。有的男人一周做三次都不够,可有的三个月做一次也无所谓。我觉得他就是後者。」
  「是吗?」
  「我又没和他做过,随便猜猜的。」单冉伸伸懒腰,忽地咧嘴一笑,白色的犬牙露出来,无端地给那俊秀的容貌添了几分邪气。
  「就算是也无所谓啦,有Carlos在,还怕他变不成……呃,那是怎麽说的?」
  薛烨笑著摇摇头,转口问:「那你猜,Carlos会不会带他参加派对?」
  「会吧,怎麽了?」
  「有点可惜。他的气质满特别。」
  「哈,原来你──」单冉了然地睨他一眼,「这样的话,你就更应该希望Carlos带他去派对啦。」
  「呵呵,说得也是。」
  在这向晚时分,太阳早已失去威力,萧瑟的光线,冷冷照耀著大地。

 


寂寞有毒 07

  适量的运动能够抵御疾病,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但放在傅重之身上,却是大错特错。
  原本感冒已经好些,打球的时候也出了点汗,可到後来就变成虚热,外加击不中球有些急火攻心,结果,竟然在挥棒时险些晕倒。
  出了这样的意外状况,和单冉他们一块儿晚饭的约定只能取消。
  许佳楼匆匆送傅重之回家,找出感冒药喂他服下,又监督他泡个澡,一直忙到他上了床,才有时间松一口气。
  小寐了不知多久,傅重之睁开眼睛,看见许佳楼还坐在床沿没有离开,心头淌过一道久违的暖意。他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
  许佳楼因为手被突然握住而转头看他。那双乌黑的眼珠里,却似乎弥漫著淡淡哀伤。
  「怎麽?还很难受?」
  「没有,已经好多了。」傅重之挪动身子,向他凑近一些,「你是不是喜欢过一个击球手?」
  「嗯?为什麽这样问?」
  「你做出那『十个投球』的承诺,就是因为想输给他,然後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许佳楼一怔,继而扬声大笑:「你的想象力,真叫人不能不佩服。」
  「你的意思是,我猜错了?」傅重之摸摸鼻梁。
  「当然错了。」
  许佳楼摇著头说,「但也不能说全错。我那样讲,的确是因为一个击球手,不过,那家夥是我大学时候的对头。他就曾经说,如果连续接不到人十球就把自己送上。我的队友不爽他,於是叫我也放话出去挫他锐气。」
  「这不是一时意气吗?」傅重之不认同地蹙起眉头,「你们太任性了。万一真的有人接到你的球怎麽办?」
  「没有几个人做得到。」许佳楼狡黠地笑,「假如是那种世界大赛级的角色,我也不可能跟他比。」
  顿了顿,他眯起眼帘,饶有趣味地把傅重之上看下瞧,「话说回来,居然能想出那种故事,真好奇你的脑子是什麽做的。」
  傅重之被盯得不自在,促狭地咧咧嘴角。
  怎麽会想到那些事,他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像火鸟一样,以焚烧自己来换取新生的做法,可能就是许佳楼的风格。
  看著他好似刀削出来、线条立体分明的侧脸,不禁想起一个问题。
  「你是混血儿吧。父亲还是母亲,来自哪里?」
  「意大利。」
  「义……」傅重之目光一颤,呆滞了几秒,喃喃自语,「佛罗伦萨……」
  「嗯?」许佳楼扬扬眉梢,「你真能猜。我就是出生在那里。」
  「……」愕然过後,傅重之猛地感到心脏一阵绞痛,他咬紧下唇,收回了握住对方的手。
  一个人诞生的地方,也是另一个人离去的方向。没有关联的巧合,却让人觉得好讽刺。
  一直排斥著去回想的记忆,翻江倒海地袭上来,头疼得象要四分五裂。对於自身的厌恶,对於与人交往的阴影,在这一刹那达到顶点。
  他突然起身下床,走上阳台,指著天空说:「你信不信人死之後会变成星?」
  许佳楼差一点笑出声来:「如果有这种事……」那麽总有一天,宇宙会因为无法容纳过多的星而破碎了。
  忍下後半句,他不以为意地摊开手:「倒也不错。对於活著的人,至少算是安慰。」
  听见他的话,傅重之隐隐颤抖起来,忍耐般地咬著牙说:「才不是安慰,是责任。」
  最後两个字许佳楼没听清,刚要上前,傅重之蓦地转过身,正面迎向他,眼眶里意志的光芒若隐若现。
  他不由得为之一震。
  「我有一颗很想摘下……必须摘下的星。」说著,傅重之用双臂抱住自己,身影中透出超乎年岁的落寞,话语却异常倔强。
  看著这样的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许佳楼喉间翻滚。口中吐出的字句,似乎也染上了腥涩味道。
  「为什麽?」他问,「为了谁?」
  「为了我自己。」
  「只是为了你自己?」
  这一次,傅重之没有回答,眼神有些迷惘,还有一些寻求救赎般的无助,却又带著孩子气的执著。
  就是这一记眼神,紧紧抓住许佳楼的心。
  「好。给我时间。」他一个字一个字,庄重许诺,「我一定会给你──摘星。」
  一颗流星滑过天际。
  有人说流星很美,还有人深信它能实现愿望,但是,难道从来没人这样想过吗?
  流星的出现,其实破坏了夜空的沈寂与平静,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
  
  ※   ※   ※   ※
  
  在出发来到格蕾薇(Greve)之前,傅重之就知道,傅云黎一定会对他老调重弹。
  ──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男人,还没有可以结婚的对象,这实在有点奇怪。
  当傅云黎这样说的时候,她注意到弟弟满脸的不耐和排斥。她不意外弟弟的反应,只觉得无奈,也有点生气。
  她很清楚,要不是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傅重之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而就算见了面,也还是生分疏远。曾经积极热情的一个男孩,居然变成这样。最可悲的是,关於这其中的原因种种,她比谁都清楚。
  先遇见轩然的人,是她;先爱上轩然的人,也是她。偏偏她所得不到的轩然,竟与自己的弟弟走到一起。
  她曾经对他们那麽恨,恨得五内俱焚。抱著这份恨意,她跟随父母来到意大利定居,并结识了现在的丈夫,生活平淡美满。但是对於那两个人的怨恨和不谅解,却从没有消减。
  直到得知了轩然出事的消息,震惊的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报复般的快意。如果当初,轩然选择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许就不是这种结果。 
  把这当作弟弟所遭受的报应,她终於「原谅」他。何况再恨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毕竟是她的亲弟弟,是傅家唯一的男人。
  为了让母亲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姓傅的孙儿,她极力劝诱弟弟结婚生子,丝毫不顾及他失去恋人的痛苦。在她眼里,那种恋情原本就不光彩,一文不名。
  尽管她如此费心,但毕竟鞭长莫及。她太难见到他一面,打电话去说,他也不冷不热,懒懒敷衍。
  她对此倍感焦急。至今她还是不能理解,既然轩然已不在,一时的热忱也该随之过去,可为什麽弟弟却依然我行我素,宁愿独留在伤心地,也不肯来到意大利和家人一起。
  难道说,他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怎可能?怎可以?
  又一次规劝未果,她失望地前去上班,但并没有就此气馁。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她不信他没有回头的那一天。
  她是真的太不了解他。每次被她追击的时候,虽然他面上冷漠,其实心里难受得不能自已。她使他想起轩然,想起他们曾给她造成的伤害,想起母亲悲凉而包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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