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骨————纪草
纪草  发于:2010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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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跟著一声巨雷响彻天际,张子念的身子在他眼前明显的晃了一下,险些摔下山来。
  “子念!”秦想赶忙撩起衣摆爬了上去,扶住张子念的腰。
  他一扭头,正看到张子念的脸侧竟有一道长长的被划破的血道子,不住地往外渗出的鲜血被从发上流下的雨冲刷成血水,一路沿著下颚流下,染红了衣领。
  “怎麽回事?”
  秦想皱起眉来,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道伤口,自己竟也感同身受地觉得痛起来。
  “你别管那麽多了,赶紧找吧!”
  张子念打掉秦想的手,许是真的急了,有些气急败坏。
  秦想见张子念这样,突然觉得这整件事就是一团糟,一场闹剧,明知周慕晖是有意为难,他们又为什麽要平白受人摆布?
  他也火了,不依不饶地扳过张子念的脸来,触痛了脸侧的伤口也无所谓地说:“子念,不找了,听到没?我们不找了!不就是一朵破花吗?我还不信他周慕晖真能把我们给吃了!”
  两条身影静默地立在大雨中,四目相对,对峙间,距离近得只有寸余。
  张子念清楚地感觉得到秦想粗重的呼吸,这许多年来,不觉间面前的这张脸已经是接近成熟男子的模样,棱角分明,眉目清朗,发起怒来双目如炬火一般像是要把人烧个精光,即便这眼前的大雨,也浇不灭。
  但张子念却不为所动,双目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的波澜起伏──但这偏偏是最可怕的表情。
  “放手。”他以命令式的语气说道,由不得对方说一个“不”字。
  秦想已是没来由地怒不可遏,而张子念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让秦想恨不得将他一把按倒在地狠狠教训一番,乖乖听话。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看到张子念不愠不怒的眸子和紧闭著的双唇,便不顾一切地咬了上去,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同时,秦想的双手从张子念脸侧滑下,环到他身後去,不安地在那清瘦的背上游走抚摸,重重地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最终又张开手掌按在张子念的後脑,使他无论怎样想躲避,也始终无法离开自己的双唇。
  秦想只觉心中狂躁,雨水竟将他身上的火越浇越旺,恨不能就把怀里的这个人一口吞下,大肆啮咬著张子念的唇舌,抱著他合身倒在山坡上。
  好在山坡比较陡峭,故而这一倒身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冲击力,然而山石的棱角和锋利的野草荆棘依旧硌著秦想抱在张子念背後的手,他一个翻身,自己躺在地上而让张子念趴在自己怀里。
  张子念承受著秦想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吻,长时间的唇舌纠缠使他快要窒息,双颊绯红,眼眸迷蒙。突然他只觉得秦想原本游走於自己背部的手顺著滑向了他的大腿一侧,撩起衣摆向上摸去,停在了後腰上。
  秦想火热粗砺的手掌在张子念腰间冰冷细嫩的皮肤上细细摩挲起来,这种撩人的反差使得张子念的身体敏感地微微颤抖。
  雨水浇熄了他最後仅有的理智,张子念双手攀上秦想的肩头,开始小心地回应著他的吻。
  秦想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做,会有什麽後果,他只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长久以来想做的事──那就是当他第一次知晓男女情事时,脑海里闪现的那副自己与张子念在一起的荒唐画面。
  张子念的战栗无疑是一副催情良药,秦想立时翻过身去,小心地松开手让张子念躺在潮湿的山地上,安慰似地吻著他脸侧的伤口,腥咸的血水也如同甘露。细碎地亲吻著脖颈,最终又渴求地回到了唇上,舌轻轻叩开张子念的齿,微一碰触,便又如野火燎原。
  天地之间,只有彼此,只有索求彼此那再熟稔不过的气息,贪婪得永远不够。
  他解开张子念碍事的腰带,双手探进去爱抚著他的腰际。秦想知道那是张子念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因为从前他们睡在一起时,只要微一碰触,张子念立刻就会把身子躬得如同虾米一般,远远地躲开。
  此番亦是如此,张子念不住地吸著小腹,难耐地扭动起身子来,像是不愿让秦想去碰他的腰。但这也只是徒劳,因为他同时感觉到,秦想的右膝已挤入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冰凉衣料抵上了张子念火热的敏感处,秦想的手探下来,轻轻地,一上一下地隔著粗布料爱抚。
  从未被碰触过的地方突然受到了刺激,天空中一声惊雷,张子念只觉得自己一生从未听到过如此惊骇的声音,地动山摇,天旋地转,连心也要跳出来。
  一瞬间,早已被吻得溃散的三魂七魄仿佛又刹那重聚,倒灌回张子念的身体里。
  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猛地推开正压在自己身上的秦想,仰面躺著,对著落雨的天幕喘著粗气。
  一片空白。一团乱麻。
  不能这样做。
  张子念惊犹未定。
  至少,他需要想清楚,想明白,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这太有悖於他所熟知的人伦了。
  秦想怔怔地看著张子念,良久,瘫倒在他身边。
  说不清楚是什麽心情,说不清楚自己对张子念做了什麽。
  但他只觉得,自己酿下了大祸。
  “子念……”秦想沙哑著声音道,冰冷的雨水落进他的口中,刺激著火热的喉咙,他只觉得自己要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叫著张子念的名字,却不知要说些什麽。
  可总觉得,若是现在不说,也许以後再不会有机会说出来了。
  秦想蹭过身去,大著胆子将张子念抱在怀里坐起来。
  只是这样抱著,没有说话。
  而张子念也没有反抗,任由秦想抱著,脸侧的伤口贴在他湿漉漉的衣襟上。一跳一跳的痛楚,清晰明了。
  他只想,这天永远不要亮,雨永远不要停,冲刷尽一切可笑的桎梏,能让他无所顾虑地在黑暗中沈沦。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张子念开口道:“起来吧……一直坐在地上会生病的。”
  两人互相搀扶著站起来後,又兀自整理著凌乱的衣衫。
  脑海中闪现适才衣不蔽体纠缠不清的画面,又是一阵尴尬的沈默。
  眼见得天蒙蒙亮起来,寻找牡丹的事又回到了张子念的脑海中打转。
  突然,秦想兴奋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又觉得有所不妥似地收了回去,却依旧难掩激动之情,指向不远处:“子念,快看!”
  他顺著望去,只见熹微的晨光中,山顶端隐约有一株盛放的花朵在雨水的冲击下摇曳。
  “是牡丹!”他情不自禁叫出口,“怎麽之前竟没看到!”
  话才一出口他就顿觉後悔,黑暗中的意乱情迷,谁会注意到高处的鲜花?张子念一低头,拉起秦想的袖子就往上跑去。
  到了山顶,两人才发现那朵花是生在一座巨大的坟墓之上,那坟包之大,竟有如一个小山丘。
  张子念绕到墓碑前,努力辨认著碑上刻下的名字,但那一排字已风化得只剩浅浅的几个印记,全然不知这墓主人是谁。他只有後退三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权作为惊扰亡魂的赔礼。
  他才一抬起头来,就见秦想已然急性子地“蹭蹭”两下,几步爬到了那坟茔顶端,将牡丹连根拔起,又跳将下来,走到自己面前。
  张子念为著秦想的不知礼数而叹气,更为终於找到牡丹能够交差而狂喜,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
  “走吧,还愣著干什麽,天都亮了!”
  秦想一手提起衣摆,将牡丹平放在上面,一手拉起张子念,谨慎地从刚才两人拥抱缠绵过的山坡上爬下去。

  焦骨09

  【九】
  好容易将周慕晖要的千株牡丹凑齐,让前来取花的人拿去交了差後,张子念却病了,躺在床上发著高烧,几服药下去後,烧是暂时退了,却多有反复,身子也虚得很,老也不见好。
  当初给秦想医腹痛的王神医说,这是怪病,须得好好调理,春夏间天气燥热,待得入了秋,天凉了下来,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秦想听了,便天天让张子念卧床休养,连地也不让下──其实张子念也下不了,他总觉得浑身无力,走不了几步路的。
  由於张子念的病,秦想便自己一个人把整个花田的工作都担了下来,又要照顾张子念,又要侍弄花田,天天忙得不可开交。
  张子念靠在床沿上望出去,总见到秦想埋身在花田里,不知在做些什麽。
  後来他问了,秦想才神秘而得意地笑道:“我将花田里所有的花,都换成了新的。”
  正好原先栽种的牡丹几乎都让周慕晖买了去,花田空了下来,秦想便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新的牡丹植株,一排排细心地种了下去。
  张子念又问是什麽花,秦想却笑著不告诉他,只说待到来年花开,他自会知晓。
  谁也没有再提过那天夜里北邙山上的事,就仿若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想原本急躁的性子在面对张子念时,变得温柔体贴起来。但是,他却一直避免著与张子念有肢体上的碰触,凡事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张子念时常会想起,从前自己照顾生病的秦想时的情景。
  那时两人都还小,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抱著他,傻乎乎地去把自己种的牡丹拔出来给他入药,天天守著他,甚至同榻而眠。
  那段时间他虽天天陪著秦想,但却并不明白秦想那种日日夜夜要与他黏在一起的执拗是从何而来。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想著经年来的种种,却突然明白了。并非是因为出於病人的孤单无助,而是这多年来朝夕相处下,於心底无声滋生的一种默契,与依赖。
  这是张子念与秦想相识以来,第六次看花开花败。六年来,一季花开一季叶落,虽然相似,但实则见到的却都是新的风景,後来,宋单父也走了,陪在他身边唯一不变的,只有秦想。
  这六年来他张子念所摘取、收获的,也只有秦想。
  至於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竟会让他有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的冲动,抛弃曾经固守的所有只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能最深地结合──这一切,张子念却也不愿去深究了。
  张子念看著秦想在花田里兴致勃勃的身影,忽觉得这一刻安宁的幸福原是如此的唾手可得。
  人生苦短又无常,谁能预料,一生中究竟能与心爱的人一同看几次春花秋月?
  张子念深深地觉得──他终是喜欢上秦想了。
  或许,仅仅是喜欢的程度,也还不够。
  过了秋分,张子念的身体果然逐渐有所好转,已不再觉得酸软无力,便时常到花田里去走走,在一旁歪著头看秦想侍弄花草。但他仍然干不了什麽体力活,时间久了,依旧觉得疲惫不堪。
  也是出於张子念身子虚弱的原因,秦想早已包下了做饭的任务,手艺大长。他为了终於能照顾张子念而高兴不已,甚至渐渐热衷起做饭来,还时常跑下山去买点时令瓜果,搭配起来弄出些新的花样。
  那日,秋高气爽,是个入秋以来难得的明媚天气。
  秦想下了山去,张子念便一个人搬了个板凳坐在花田里晒太阳。
  不久,听到衣料划过花草所发出的“沙沙”声,他也没有去辨认脚步声,闭著眼睛微微笑道:“今天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难道没有遇上新鲜蔬果?”
  半晌无人答应,张子念好奇地睁开眼瞧去──面前正站著个小厮模样的陌生人。
  “秦想可是住在这里?”他问道。
  见张子念点点头,那人便塞给他一封信,然後离开了。
  信?
  张子念拿著信封翻看了一圈,心中猜疑起来。
  难道是师父?但师父写信封时,通常都是将二人的名字一起写上。
  莫不是周慕晖又来找麻烦了?
  但转念一想,若是周慕晖的信,多半会写上他张子念的名字,而非秦想吧……
  他又将信封高举过头顶,对著太阳。阳光穿透下来,照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轮廓。拿在手里掂一掂,倒也不重。
  会是谁呢。
  张子念思索良久,想不出答案来。
  太阳快到半当空时,秦想才踩著自己短短的影子回来了,手里拎著个装得满满的篮子,里面放的尽是些黄瓜、豆角之类的常用食材。
  明明没有寒,秦想却还是下意识地抹了下额头:“和那群大娘们挤在一起买东西,实在太累了!捡起一个放下,捡起一个又放下,菜都被她们捏烂了!”
  张子念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有你一封信……”
  “哦?”秦想一下从对大娘的抱怨中醒了过来,放下篮子在胸前抹了抹双手,接过信来,“竟然会有人给我寄信?”
  他一把抖开信纸,抓著脑袋头一点一点地看起来。
  张子念坐在凳子上仰著头,只能隐约看到透到纸背来的模糊墨迹。还没来得及问秦想是谁的信,信里写了些什麽,便已听他低低咒骂起来。
  “混蛋……”
  秦想的母亲为他订了门亲事──大约明年春天成亲。
  这是某日,张子念趁著秦想不在时偷偷将信翻出来看到的,因为他一直不肯告诉张子念信的内容。
  “早知如此,我当初该将它烧了的……”当张子念和秦想提起此事时,秦想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说。
  张子念正站在灶前炒菜,听了此话也只能苦笑:“烧了又如何?明年春天总会来,我也总会知道这件事的。”
  秦想抱臂走到他身边,低低“噢”了一声,木然地看著张子念手中的木铲在锅里捣来捣去,他只觉自己的心就像这锅一般,既被热火煎熬著,又被张子念所捣乱。
  不得安生。
  张子念一抬头,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只得无奈一笑,拿手中的铲子敲在他额头上:“男大当婚,成亲是好事。”
  “你别敲我,怪油的……”秦想摸了摸额前的头发,嘟囔著,有意避开了张子念的话。
  但张子念虽然语气温和,却不依不饶:“男儿成了家,才能立业。等你成了亲……应该也不会再回北邙山了吧,下山去找个好营生,养家糊口,可不要委屈了人家姑娘。过两年……再给你娘添个孙儿什麽的,多好。”
  秦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著张子念──他显然从未想过这麽远。但张子念就像什麽也听不到看不到似地,一直自顾自地说。
  “如果你有了孩子……记得带过来给我瞧瞧,看著他,我就能想象你孩提时候的样子了……”张子念越说越动情,“不过到时候,你为人夫为人父,可要改改你那急躁的性子,稳重一些,否则如何……”
  “行了!”秦想一把按住张子念拿著木铲不断在锅里搅来搅去的手,面含愠色。张子念任由他这麽握著,低头呆呆地看著锅里的菜。
  “别说了,菜都糊了……晚上还要吃呢。”
  秦想从张子念手中抠出木铲,提起锅将菜倒在盘子里。
  离明天春天还有小半年的时间,秦想与张子念再未提过此事。
  他们一同看护著那满山坡的牡丹花。张子念看叶片觉得熟悉,但仍猜不出秦想种的是什麽花。
  “等到花开了……你就知道了。”
  秦想蹲在花海中松土,头也不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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