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的来电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哲辉的烦躁。
哲辉不时地看表。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飞回来了。那个让他又想又恨的人就要重新回到这个城市。昨晚李世基的电话,分明是亚雄搞“曲线主义”给自己的一个暗示。机场?去还是不去?哲辉反复地论证它的可行性,又反复地总结出否定的理由。自己几个月的等待,手机屏望穿,应该是他一下飞机就来谢罪。
哲辉铁下心:不去!
哲辉痴痴地看著表上的指针逼近七点、划过七点。
七点过後。凌末然来找哲辉。
“什麽?飞飞几天没回家了?”哲辉想起凌飞曾对他说起过的新的网上经历,不由暗暗著急,“还从帐号里取出了三万多?他这是要干啥?”
凌末然一脸迷茫,有苦说不出,“和他妈妈离婚的事搞的我焦头烂额,我想用飞飞挽救我们濒临倒闭的婚姻。这段日子以来,我没好好的关心他。他近来的反常表现不能不使我担心。”
“飞飞像是很恋父?”哲辉试探地问。
凌末然叹道:“他从小跟我长大。母爱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东西。他所见的是我事业的成功和对他的无私关爱,看到的是他妈妈对我感情的离弃和对物质生活的崇拜。他恨他的母亲、甚至於恨所有的女人......”
哲辉头皮一麻,忙把话题岔开,“他会去哪呢?”
凌末然驾车。哲辉带路。去凌飞平日里经常出没的那几家迪厅、保龄馆和弹子房。
车过黄陂路,挤入淮海路。哲辉有电话进来。是李世基。
“哲辉,威尼斯雾太大,飞机无法起飞。”
“没事吧?”
“放心。亚雄很好。对了,你能不能为我跑一趟。亚雄替祖峻介绍过一位医生。可我把电话弄丢了。你知道他通信录放哪。”李世基恳求。
哲辉不加思索,答应了。
凌末然把车泊在威海公寓前。笑嘻嘻地问:“哲辉,看来你好人缘,朋友家的钥匙都有!”
哲辉模棱两可的应了句,下了车。
过道里的路灯坏了。哲辉在包里摸索了好一会才打开门。
漆黑的屋里,有幽幽的古龙水的香气溢出。哲辉伸手去揿开关。
突然,哲辉被一双强有力地臂膀紧紧环抱。
黑漆漆中,哲辉惊得神魂飘荡。
哲辉刚想开口,唇已被牢牢地封堵。一股强大的热流刹那间涌遍全身。
他们吻,深深地吻。像要把彼此的心都吸出来。
他们抱,紧紧地抱。像是要把彼此融成一体。
哲辉的意识游离肉体。感觉山涧有飞流冲下,冲入深潭,激起无数浪花。飞泉在冲下,浪花在回应。天与地之间,水与水之间浑然一体,痴缠交融。
他们行动著,疯狂地寻找他们各自需要的位置。他们不再是原来的他们。彼此早已忘记了斯文、没有了理智。他们像是宣战的对手,在各自占领的阵地上,摆开架势,倾其十八般武艺,作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一比高下,一决雌雄。
哲辉的意识里,风也来了,雨也来了。惊天动地的雷炸开了。他像是个曾经迷路的小鸟,又找回了那几乎失落的翅膀。风愈是狂,他飞的愈是高。雨愈是猛,他愈是酣畅淋漓。雷愈是劈山击水,他愈是迎头向上。他接受了风、接受了雨、更接受了雷的考验。他愈飞愈高,离大地亦愈来愈远。他飘飘荡荡,犹如升上了天堂......
哲辉意识复原的一刹那,灯亮了。
亚雄软软地移开赤条条的身体,轻轻一句,“欢迎回家!”
哲辉恍若梦境,喜怒交加。
“老外那儿兜了一圈,脑子让洋风给熏坏了。师生合起夥来捉弄我,命被你吓去一半。”哲辉用被子盖住赤裸的肩膀。
亚雄点了支烟,把左臂交给哲辉。煞有介事地说道:“脑子没被洋风熏坏,却为一个勾魂的想坏喽。怎麽样,这些日子没有大臭脚,能睡得著?”
亚雄的唇又过来,带来了一缕烟雾。
哲辉推开亚雄,瞪了他一眼,“这算什麽?向我陪罪?”
“算是吧!”
“好象缺乏诚心。”
“我听老婆的。”
“你又不是没做过。”
“再跪一次?可被窝外很冷。”
“你自己看著办。”
亚雄二话没说,掐了烟,赤条条地跃出了温暖的被窝,跳下了床。
“找死啊,老气喘,会著凉的。”哲辉大叫。
哲辉煮了“鸡丝香菇粥”。亚雄最爱。
哲辉看著亚雄大口地喝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亚雄刚回来、他们的春天也刚回来。他不忍心用如此快的速度就把这一切重又拉回到寒冬里去。
吃了夜宵,他们上床。
亚雄点了烟靠在床头上看带回来的资料。哲辉倚在他身边看电视。头侧在他胸上。
“小辉,不想说点什麽?”亚雄眼睛没离开手中的资料,“比如奶奶的病、你的股票、或者那个家夥有没有再来缠你?”
哲辉明白,亚雄故意绕开了那个令他们都头痛的问题。想了想,也岔开了话题,“这次,你和郭小姐同行?”
“是啊!怎麽了?”
“好象郭小姐对你很有意思哦!”哲辉想起郭菲吟叫“亚雄”时亲热的样子,“郭小姐可是个大美女!”
亚雄用资料拍哲辉的头,“吃醋也没必要吃到她头上。大美女?对我有用吗?”
“很多人都可以脚踩两条船的,你试试,也许行。”
“你想要什麽结果?”
“亚雄,你说我们这样的人真要做那事会有反应吗?”
“和谁?”
“我指不是男的。”
“女人?我想有些人可以,而且感觉也不错。有些人不行。像受罪。”
“你试试,也许有过几次你就适应了,保不准还喜欢上了呢?”
“小辉,去年我们去重庆玩,不是看到过歌乐山‘中美合作所’里的四十八套美式刑法吗。那些酷刑加身,什麽滋味?我,就那感觉。”
“可郭小姐很有一股冲击力哦,”哲辉又把话题牵了回去,“她像是个找准目标的猎手,猎物能逃脱吗?”
亚雄沈吟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一匹马,我的目标就是奔向我的草原,即便被套上缰绳我也会向著那个方向。如果我是一只山鹰,我始终要沿著自己的飞行路线寻找属於我的天空。即便死在猎手的枪下,也决不苟延残喘寄身笼中。就说我和小郭。她是我的助手。她很喜欢我。这她已多次向我表白。但是,我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她要交给我的那份感情。因为我要的不是她那样的感情,她只会从我这里换去痛苦、寂寞和迷茫。同样,她也会使我感到痛苦、感到无所适从、感到一生都在愧疚。你说,与她与我,有何意义?她在你的面前是妻子,而你在她的面前又是什麽?”
哲辉心头一颤,拿不出话去回应亚雄。自语:“要是你妈妈还活著你会这麽说吗?......”
亚雄没听清,问道:“你说什麽?小辉。”
“没啥。我说要是世界上只有一种人那该多好!”
哲辉翻身,背对亚雄,独自睡去。
清晨。
亚雄早起。赶著去设计院。
哲辉热了奶、煎了蛋。亚雄胡乱塞了几口,夹了包就走。哲辉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晚上早些回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亚雄愣了愣,点点头。
哲辉把亚雄昨夜换下的衣裤放进洗衣机里。打开电视。匆匆地吃早餐。电视里女播音员正在告诉早起的人们:强大的公安捣毁了一家制造假“伟哥”的地下工厂、关闭了两家宣扬色情并利用网络贩卖淫秽光盘的网站,抓了多少多少卖淫嫖娼的男女。
哲辉想起凌飞。拨他的电话。关机。又拨凌末然,盲音。哲辉无可奈何。
正想著,有电话进来。
“哲辉,昨晚幸福吗?”谢枫的声音,“没为我吵嘴吧。真羡慕他。”
谢枫恢复了活力,哲辉也开心,“这麽早,去录音室吗?”
“我熬了一夜,写了首歌。今天去录音室试试运气。”
“你能成功!”
“是你给我的灵感。”
哲辉请了一天的假。上午接奶奶出院。下午去探望病重的祖峻。
司机松离合器时,葛蓝急匆匆地赶来。哲辉发现葛蓝消瘦了许多。徒生了一份怜悯。身子挪了挪,让出一点空位给葛蓝。
车开的很快,司机像是在跟谁抢生意。车身晃的厉害。葛蓝柔软的身体不时地倾向哲辉。哲辉有意无意地避开。奶奶不住地把目光投向他俩,憔悴的脸上有了不少的宽慰。
这是葛蓝第二次来哲辉家。她给奶奶递茶倒水,熟门熟路。哲辉看著她进进出出,心里想著另外一个人。
“哲辉,你要不要去躺一会?看你的眼睛红红的,怕是昨晚没睡好。”葛蓝给哲辉泡了杯茶,“绿茶。我知道你爱喝。”
哲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接了过来。
“有个好朋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晚上一起去?”葛蓝试探著问道。
哲辉一听,忙不迭地摆手,“不行不行,我对电影没兴趣。我有事,你自己去吧。”
葛蓝有些失望。文秀接过话来,“去!有事推一推。女朋友开了口,哪有不去之理。”
哲辉不满地瞪了文秀一眼。心想:和她看电影,那才叫受罪。
祖峻蜡黄的面色,哲辉看了心酸难抑。李世基眼窝深陷,表情却故作轻松。
从祖峻的病房里出来,哲辉打了个电话给亚雄。
“不行了,小辉。晚上我这里有个会。刚接到小郭的通知。”亚雄显得很过意不去,“你看看,刚回来就冷落了你。好在你不是小气的人。老公向你请假。”
哲辉失望的叹口气,带了一脸的落寞回到家。
刚进门,文秀一把拉住他。像是中了彩票大奖,笑的嘴都合不拢。
“我打探过葛蓝的心意了,人家姑娘打心里喜欢你、决定把下半辈子交给你了。天大的喜事!小辉,这是你的福气哦!下午,我和奶奶把胖阿姨请了来,我们三头六眼的都商量妥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老话是初一不嫁女,我们决定把你和葛蓝的好事定在初二。我查过,那可是个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
哲辉头“嗡”地大了。
文秀眉飞色舞的模样使哲辉终於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的确不是虚幻。
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发生的事就要发生了。
哲辉感到眼前一阵阵地晕。
“你们和我商量过吗?你们知道我会不会同意?”哲辉强压著火气,厉声说道:“谁说我想结婚?”
文秀的脸“刷”地变了色。方才兴高采烈的表情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那、那天在医院的走廊上,你不是默许了吗?小辉,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我什麽都没答应。你们难道就不能放过我?难道就不能让我自己选择未来的人生道路?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你......”文秀急了,脸憋的通红,“这些日子你知道妈是怎麽熬过来的吗?白天怕出事,晚上怕出事,出什麽事?就怕你变卦。人家葛蓝哪点不好?你到底还想要什麽?亚雄前脚刚回来,你後脚就改了主意......”
“和他没关系!”文秀把火引向亚雄,哲辉头皮发麻,“你往哪扯?是我不想结婚,是我不想过你们给我的生活,与他何干?妈,我求您,再给我一年,好不好,就一年时间。一年後我一定听您的,一年後我一定不再反对,一年後......”
“一年後什麽都晚了!”文秀猛地拉高了语调,怒气像火山喷发,“一年?你知道奶奶还会有一年的时间吗?一年,你知道妈妈的心还能煎熬一年吗?你知道一年後再给你一百个一年都无法换回这个不可替代的一年吗?小辉,快清醒清醒吧!做为一个晚辈你何其自私?做为一个男人,你何其胆怯?你不敢承担一点点的责任,把所有的痛苦毫无保留的加给别人。你只想你自己,只做你自己。可你想过没有?你想要的生活我们能给你吗?我们给的起吗?......”
文秀泪已满溢,泣不成声,“我们给不起......小辉,我是你的生身母亲。天地下哪个母亲不想把最幸福的生活交给自己的孩子?哪个母亲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笑脸像阳光一样灿烂?可是,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告诉我‘不可以给、也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我们无法给你,这是真的!”
哲辉呆坐在那里,像个垂死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辉,小辉,”屋里传来奶奶极度虚弱的叫声,“又和你妈吵了?又是为啥啊?不是要娶媳妇了?怎麽还让你妈哭?是不是你又......”
奶奶颤微微的声音由远而近。哲辉猛醒,忙擦干泪,迎了上去,“没,没啥。您老放心吧,我......不反悔!”
哲辉没吃晚饭,和衣躺下了。
黄昏浓重的云渐渐地变成了夜,漆黑如墨,没有一颗星。起风後,窗玻璃被吹打出不间断的奇异的声响。
哲辉睡著了。他感到疲倦极了。
恍惚中,仿佛有人拉他,有人推他,有人喊他的名。声音异常的柔。他身不由己。手被牵引著,似乎走了好久。他被推到一把椅子上。四周黑压压的一大片,压的他透不过气来。他挣扎著想站起来、想走出去、想去寻找亮著灯的地方。可总有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他不肯放手。他没有办法。站不起,走不开,脱不了身。他直想畅开胸襟大叫:不要这样的黑!你们喜欢这样的黑,只是你们的爱好。那不是我的追求。你们可以喜欢你们的黑,我也可以去找我的不黑......可是,他的行为被人强有力的制止。有个声音悄悄的告诉他:不能叫!你怎麽可以那样叫?你的话是叫不出口的。这麽多的人,没人理你,人们会把你当作一个笑柄、看成一个疯子、说成一个怪物。说你脑子出了问题。别把你当回事......绝望了!看来真的没有他的出路。他唯一可行的就是放弃他的所想,乖乖地闭上嘴,学著周围人的样,老老实实地沈在这黑漆漆里,忍著,熬著,慢慢地,时间长了,也就不觉的黑了。他默认了。决定放弃走出黑的理想,得过且过。可那双手还不罢休,在黑漆漆中向他伸过来。摸到了他的手。然後由手背缓缓地向上移。竟然移至了他的胸膛。摸到了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太快了。以至於被人窃窃的笑。他蓦地感到肩上沈重。像是千斤担子压下。他听得漆黑中有人叫他的名。柔柔的、酸酸的。那一声声的喃喃就象一排排的滔天巨浪,就要把他吞没进去,他惊恐不已......
“你怎麽了?哲辉。真的病了吗?”
哲辉清楚地看到黑漆漆中,葛蓝依偎著他,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肩上,手抚著他的胸,柔情似水地注视他。
“我这是在哪?怎麽黑咕隆咚的?”
“傻瓜!我们来看电影。电影院能不黑吗?”
“我几时说要来看电影了?”
“你睡著,我们把你叫醒。你就跟著来了。怎麽了,额有点烫?”
哲辉推开葛蓝。说道:“我不舒服,我回去了。”
哲辉大踏步地往放映厅外走。
就在哲辉推开门的那一刹,他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