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下————卫风
卫风  发于:2010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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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霏一笑,辉月的美丽的确是超越凡尘,可是手段何尝不是一样,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你要想数数帝都正殿里共铺了多少块地砖,我想他肯定成全你。”

 星华打个哆嗦,显然是想起了少年时被惨痛处罚的经历,坐正了不再说话。

 他们坐在最高的一阶平台之上,星华笑著说了祝寿的辞令,平舟跟著说了。连子霏都笑著恭贺过,行云才慢慢起身,小声说:“恭贺陛下生辰,我备了薄礼。”

 辉月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两天的事,笑著答道:“你这份礼物可是不薄,辛苦奔波,实在难得。”信手打开桌上那锦盒,银光沈静流转,十分动人。

 星华轻轻嗯了一声,在案下拉了子霏一把:“明明是你找到的。”

 子霏一笑把话引开了:“你送了什麽?”

 “几套旧书。”星华啜了一口酒:“从头至尾都是手下人一手包办的,他们整天的琢磨这位的喜好,肯定不会送错了。”

 子霏想一想旧年的事情,辉月的确是爱书之人。却不知道平舟又送了什麽。

 

 子霏的席案离辉月是最近,行云坐在平舟的下首,反而远了许多。他也不似平时灵动,竟然不过来说话笑闹。平舟自是心中有数,子霏只是视若平常,辉月看了看远远低著头的行云,又看看行若无事的子霏,嘴角带著丝浅笑,也不说话。


 下面有歌舞盛宴,子霏端著酒盏,一双眼看著,象是极认真,又象是有些困倦,辉月说道:“子霏累了?”

 子霏回过神,笑笑说:“我想起你上次生辰时候,我还生得很丑,一晃都这麽多年了。”

 辉月点点头:“不错,是很久了。”

 他们声音虽然不高,这几句话行云听得清清楚楚。龙子霏来的时候,人人都当他是远客。现在一看,却显然与各人都有旧情。

 这个人神秘得很,那天他在黑暗中所施的究竟是不是鸟渡术,让人很费猜疑。

 又听辉月说:“ 上次你还肯花心思爲我庆贺,这次就混过去算了麽?”

 子霏只是笑,指指地席上搁的一只盒子:“我也有薄礼。”

 辉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放著一只精致的玉瓶。辉月拿了起来看,问道:“ 这装的是什麽?”

 “香料中最上品的,莫过于龙涎。这不算什麽礼物,不过我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想著你是喜欢这种香料的。”

 辉月的指尖慢慢移动,感觉那玉瓶的光滑,笑了笑:“这不能算。”

 子霏看他美目流盼,想到幼时被他抱在怀中教书教字,大些时候被他打手心罚跪,还是奔来来讨情儿。严厉却也有温柔,亦师亦兄亦友。心中一热:“自然不算。只是我来得的得仓促,哪有预备礼物的功夫?你想要什麽礼物?”


 辉月顿了顿,微笑说:“我先想著,回来再和你要。”

 

 行云忽然说道:“妖华袍总被说是宝物,可是究竟是不是也没有验证过的。陛下试一试,教我们开开眼界也好。”

 辉月知道他少年心性,又一向对他宠爱,说道:“好。我去更衣。”

 子霏回头去看了行云一眼,他两眼晶亮注视著辉月离去的方向。

 

 真和旧时一样。

 

 曾几何时的行云,对辉月这种迷醉的眼神,子霏是看惯的。

 平舟显然想要他分神,举杯来邀饮。子霏和他碰杯,喝干了杯中酒,轻声说:“我没有事,不用担心。”

 平舟什麽都不落人後,唯独酒量不行的,三杯一过,脸上就红了起来,也不再勉强,放下杯来和他轻声闲聊。

 子霏说了几句,提起隐龙谷的白江紫海,眉飞色舞:“晴天的时候已经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雨天的时候巨浪拍岸,潮势汹涌,实在蔚爲奇观。”

 平舟见他开心,微笑著说:“如此胜景,令人神往。”

 

 行云听他们聊了一阵,忍不住插话说:“这有何难,年後无事,一起去游览好了。”

 平舟看看子霏,他脸上十分平静,说道:“那当然是欢迎,我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平舟放下心事,随口说:“听说隐龙谷的入口是在水下面,十分难寻。”

 子霏笑了笑,点点头不说话。

 行云听到说水下,立时便想起来在那地底地暗河中,子霏以口唇爲他渡气,脸上不由得一热,别过头去看廷下歌舞。

 

 星华挟了一箸菜肴,竹筷却忽然停在了空中,眼睛看向一边,喃喃说:“我的天。”

 子霏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道银影,隐隐叠叠,站在回廊的尽头。

 

 月光清冷,那人立在斑驳的月光下,有些凄凉的银色光晕笼罩在他身周。

 

 理智说,那是辉月。

 但是却觉得有些恍惚,象是……

 

 象是高山遗雪,空谷幽兰。

 

 辉月的气质不是那样,辉月美丽,圣洁,有不可侵犯的庄严高贵。

 可现在站在那里的人,安静,沈郁,凄清。

 是辉月,却又分明的感觉到不是。

 

 那道银影翩然走近,子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辉月的步态极美,妖华袍在琉璃灯影下银光点点,飞舞摇移,美如流水,子霏却觉得有些不安。

 “子霏?”临近了席前,辉月却在最後一片黑暗中停下了脚步,声音清朗仿若珠玉击荡:“怎麽了?”

 子霏迎上前一步,分明的看到辉月的面庞,在暗影中似一朵盛开的花,洁白而清豔,并没有什麽不妥,暗笑自己神经过敏,说道:“去了这麽半天,是不是想逃酒?”

 

 辉月轻声笑了,极动听的声音:“难道我还怕了你?你自己说,喝什麽,暖的冷的黄酒白酒,我一定奉陪。”

 子霏不过只是这麽说说,这会儿就势说:“那就试试。”

 星华在後面已经听见,极兴奋的叫好儿,吆喝著人换大酒爵上来。行云远远站那里看著,瑰丽似画中人的辉月,乌发如瀑,银衣若仙,和青衣银发的子霏站在一起,辉月低头说了句什麽,子霏微笑著点头,那画面说不出的合谐。


 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痛。

 

 辉月对人总是温和的,但是……对龙子霏格外不同。

 

 而那个青衣银发的子霏,行云慢慢坐倒……虽然是被狐惑草迷了神智,失了常性……

 可是那个人……

 那个人哭了,很伤心……

 爲什麽?

 

 如果因爲被侵犯的痛苦,又爲什麽会微笑著对他说,不用介意?应该痛打他一顿出气,或者……

 爲什麽?

 

 星华已经让人摆开了坛子,挥退了近侍,亲自往大杯中倒酒。辉月与子霏各坐在桌案一端,一个是含笑不语,一个是云淡风清。

 辉月也会这样豪爽的喝酒麽?

 从来也没有见过……

 平舟立在身後,看著子霏一仰而尽,饮酒如灌水,姿态极俐落。

 好象……只有这点还没有变。

 

 当年的飞天,当年的冠盖满京华,当年的风月盛事……

 当年……

 

 辉月出身高贵,俨然是神殿下一任的祭神。他替飞天去送东西,看到辉月的言咒已成,谈笑间花开花谢,神迹一般。

 那时候就知道,辉月的成就,一定不止于此。

 

 後来奔雷怒气腾腾去找辉月的时候,他在窗下,听到辉月伤痛的声音。

 奔雷不知道,但是平舟却知道。

 爲什麽大祭神会让辉月亲自来施摄魂术。

 不止是因爲辉月有言咒这种通天的本领。

 

 因爲……

 

 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

 

 如果飞天心中对辉月一点儿爱意都没有,摄魂术也无从施展。

 

 因爲,飞天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他喜欢辉月。

 他那时很懵懂,除了学剑,打架,别的什麽都不懂,也不关心。

 他还会拿行云的相思来玩笑。

 他根本不知道……

 一直到最後,到他失却常性轻生自毁……

 他可能都不会知道,他自己心中,曾经有过的秘密。

 

 平舟的手慢慢握紧,指甲陷进掌心。

 飞天不知道,但是辉月知道,奔雷也知道……自己也知道。

 

 这是个不死不休的纠葛。

 辉月的心,究竟会不会有柔软的一天?

 那时候真的很想,把那平静的表象撕裂,看看下面会是什麽样的心肠。

 

 看看身边有些茫然的孔雀公子,平舟在心底叹息。

 行云与飞天,已经隔了两百年。

 昔日的夥伴,仇家,情人……那些复杂的纠缠,都被这两百年,分划到了时光的两端。

 行云越不过去,飞天一样不能。

 

 平舟垂下视线,看著玉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慢慢啜了一口。

 醇香的酒意在口中弥漫,眼中象是上了雾。

 平舟转头看向正席的方向,子霏的酒量真是好,但辉月也没有一点点喝多了的表现。

 只要他快乐……

 

 只要他活著,并且快乐……

 

 平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我去更衣……”子霏笑得喘不上气来,眼睛更亮脸颊微红。星华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叫人把帝都宫中藏得最深的酒都搬了出来。子霏放下手中的空杯,抹抹唇边的酒液。


 最後几个坛子里的酒根本稠得倒不动,浓浓的琥珀色,挂住杯口如蜜一般,还是取了烈酒来冲兑,否则根本喝不下去。

 辉月按著桌案站起身来,身形居然还一丝不晃:“一道儿去。”

 星华眉开眼笑抱著那酒坛子,手指蘸了酒往嘴里送。平舟在一边坐著看著,声色不动。

 行云只觉得气闷。

 

 看著子霏和辉月互挽著离去,猛地擡头灌下一口酒。

 平舟轻声说:“悠著点儿喝,太急会醉。”

 

 子霏轻声笑著,靠著门框,手在银盆中洗了两把,辉月倚边一边看他。

 “没看出来……你也有当酒鬼的资本!“子霏湿水的手拍了他一下,细碎的水珠迅速的溅开,一点儿没有沾在那件银色的轻裘上面。

 “咦?”子霏凑近了睁大眼睛看:“真……真的水火不侵?真的假的啊……”

 辉月笑,揽住他象某种犬科动物一样乱嗅的脑袋:“你拿火来试试。”

 子霏觉得头微微有些晕,定一定神:“那不行,万一烧坏了,我赔不出来。”

 辉月只是笑,拈拈指,一朵蓝莹莹的火焰在他细白的指尖上跃动,映得人眼前一亮。

 “哎哎……”子霏上去想扑灭那点火苗:“说说而已,别真烧了。行云费了多大功夫,还不得哭啊。”

 “可是……”辉月的手按在他的颈後,微微用力把子霏压向自己:“不是你找来的麽?”

 子霏晃晃头:“是行云花心力找的,不是我……说起来啊,你们站一起,是满合适的。这些年你照顾他一定是细致得很,他看你的眼神啊……”

 子霏笑的样子有些嬉皮:“很有豔福啊……”

 辉月的声音很轻:“谁啊?”

 “你呗。”子霏用力晃晃头,奇怪,只喝这些不应该有这麽晕。

 “是麽?”轻而带著危险的声音,在耳边低喃:“飞飞……”

 “嗯?”子霏无力的靠在他胸前:“什麽事。”

 “记得以前怎麽喊我的吗?”

 子霏用力眨眨眼睛,口齿不清的喊:“辉月哥哥……”

 

 含糊不清的声音,被辉月的唇全部吻去。

 子霏的手胡乱的挥动,辉月那薄薄的皮裘下面就是光滑的肌肤,子霏象触了电一样缩回手去,用力别开头:“辉月……别……”

 “飞飞……”辉月的身子热烫,软软的挨著他。

 “不行,不行。”子霏的手上使了力:“不行!”

 

 “因爲行云?”辉月的声音清冷却又奇异的低哑,象软软的羽毛在皮肤上扫过去,让人全身战栗。

 子霏喘了几口气,努力靠著身後的廊柱挺直腰:“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辉月软软靠著他,声音极轻:“是啊,醉了……”

 

 两个人沿著长长的廓道走著,月光透过层层的飞檐画角映在身上,影影叠叠,亦真亦幻如梦境一样。

 

 “你听说过,妖华袍的来由麽?”辉月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慵懒。

 子霏眼观鼻鼻观心:“听过……走这边儿……”

 “妖华爱上九尾,後来因它而亡……你说妖华恨不恨九尾?”

 这叫什麽问题,没头没脑。

 “可能……恨吧。”

 “猜错了……”辉月吃吃笑起来,充满魅力的声音慢慢说:“妖华到死都不後悔……”

 子霏想著,醉鬼的思路果然都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不过……

 那酒的後劲真大,头晕沈沈的。

 “犴是个蠢材,没脑子……妖华不是狐妖所以没内丹。犴找不到狐珠,一怒之下,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把妖华活著剥了皮……二是,不该把妖华的血肉给九尾吞了……”


 这都什麽和什麽的,子霏半拖半抱著辉月,真想把全帝都的人都叫来看看天帝醉酒,酒品真叫一个差!

 “妖华把全部的力量,聚起来……成就了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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