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宠回道：“是。”忍着笑走到门口，请武侯和凤雏进门说话。
吴夫人的事阿斗早有心理准备，他将来还有几个弟弟呢。武侯没把他当成小孩说要找个后娘照顾他，而是很诚恳地从刘备的大业的角度来劝，阿斗已经很欣慰了。不过他想借此提个要求。
“父亲确实需要一个夫人，我知道，理解。”阿斗道：“有些事我不能直接对父亲说，师傅能不能代为转达？”
武侯和凤雏对看一眼，齐声道：“小主公但说无妨。”
阿斗道：“能不能把母亲的陵墓迁到成都？还有，母亲生前只是妾室，父亲能不能追谥她为夫人？”
武侯略一思考，道：“迁陵一事可能还要等等，等荆益完全平定才行。追谥……小主公放心，这事我会跟主公说。”凤雏也点头笑了：甘夫人的陵墓迁不迁都无所谓，这个夫人却是必须要追的，只有阿斗的母亲被追认为夫人，阿斗的位置才会足够稳固。就现在看，阿斗今年九岁，刘备却已经五十了，阿斗若不能继位，由其他子嗣继位，权力极有可能落入外戚手中。阿斗的地位稳固，才能保证刘备的势力不乱，刘备自己也应该能看出来。这个条件极好。
阿斗道：“父亲答应就好，什么时候，倒是其次。我只是希望能常看到母亲，逢年祭祖，也能给她祭祀。”
阿斗说着看向案边一卷《逍遥游》，是甘夫人当年给他念过的那卷书。这个时代若不是正室夫人，在拜祭的时候，都是不能受礼的，突然问向宠道：“向将军快到而立之年了吧？有没有想过娶妻？”
向宠回道：“半生漂泊，有家也守不住。”
难怪千年后喜欢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的网民都怀疑蜀汉男风盛行……实在是……一个二个都不近女色……阿斗便道：“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定下来了。”
向宠笑笑，不说话。阿斗恍然想起来，从赵云张飞截江救他以来，向宠一直在做他的亲卫。阿斗不喜欢有人侍奉他，向宠一手包揽了他所有的事，所以头几年他没定下，向宠也没定下。现在阿斗安定下来，向宠若是跟着安定下来，岂不是一辈子只做个亲兵。向宠大概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冲锋陷阵独领一军。
阿斗想清楚这些，问武侯道：“诸葛师傅什么时候去荆州？”
武侯道：“主公成婚之后就起身。小主公有吩咐？”
“我想，让向将军跟师傅去荆州。今晚父亲来我会向父亲举荐。”阿斗道：“向将军跟着我也好几年了，总不能大好才华都用来哄小孩吧？”
武侯朝向宠看看，笑道：“小主公嘱托，亮定不负。”
向宠先是惊喜，然后朝阿斗躬身三揖谢礼。
24.变故
阿斗和武侯凤雏说完话，差不多到了习武时间。阿斗出去演武场练武，两个军师这天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劝阿斗不反对刘备的婚事，阿斗既然通情达理，他们也就得了休息，便跟着阿斗到演武场旁边，席地而坐看阿斗练武。向宠陪阿斗练一阵，不多时黄忠来了，与阿斗试射，向宠便退下来在凤雏和武侯下边坐着。凤雏想起阿斗除了洒扫粗使之外，不让人近身，贴身照顾他的只有向宠，于是向武侯道：“向将军跟你去了，小主公身边谁来照顾？”
武侯微微一笑：“没关系，小主公哪里需要别人照顾。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伴而已。你常来不就好了？”
凤雏回道：“这段日子有我们两个携手，尚且忙得脚不沾地。将来你镇守荆州，这里只有我一个，我能有多少日子过来？我看几位将军的儿子还有你家那小子，虽然都不错，却没到能陪阿斗的年纪。看来小主公要过几年孤单日子了。哎，真不好。我小时候有你和你夫人陪着，日子真是精彩……”
武侯思及当初，也来了精神，便与凤雏兴致勃勃地谈起以前来。
向宠听到了凤雏的话，把视线停留在阿斗身上。阿斗大概是哪里做得不对，黄忠正在呵斥他，阿斗向黄忠认了错，再度开弓挽箭。
好像阿斗身边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阿斗守陵的时候有奶妈照顾，回了荆州牧府有孙夫人照顾，截江回来之后就只有他在了。不知道他去荆州之后，谁来顶替？
向宠本不能问这些，但是午休时阿斗沐浴回来喝茶羹时，他仍忍不住问道：“属下去后换谁来继续照顾小主公，小主公心中可有人选？”
阿斗放松放松紧张一上午的关节，道：“本来我就不需要人照顾，何必浪费人力。虽然守的是主从之礼，我一直把将军当兄长和朋友看的。”
凤雏给向宠一个“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向阿斗道：“等夫人过了门，孔明去了荆州，我十天半月地不见人影，向将军也不在，小主公岂不寂寞？”
阿斗笑道：“谁让我不想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呢。放心吧，有两位师傅留下的书和看书心得，还有练武的时间，足够了。说不定我比庞师傅还忙呢。”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武侯和凤雏的看书心得啊，能得到这些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武侯和凤雏一笑，徒弟收得好，为人师傅的，真省心。
午间小休片刻，下午诸葛乔来了，武侯和凤雏便为阿斗和诸葛乔授课。仍然是武侯认认真真地教，凤雏时不时添点乱。两个师傅授课常常授着授着就争辩起来，推演战局时言辞交锋更是常有的，有时一言不合争执不下，只差动手开打，阿斗和诸葛乔早就习以为常。一下午就在这种很活泼的氛围里度过，直到暮食时分方停止。暮食之后武侯和凤雏再给他们复习一下，天色微微发昏时就结束。待到室内昏暗到需要点油灯照明，刘备便来了。
刘备虽然公务繁忙，最晚到暮食之后也会过来看看阿斗，问这一天过得怎样，饮食如何，学业如何。阿斗一一回答，刘备问过想知道的，召阿斗上来，到自己身边坐下。阿斗和刘备说会话，觉得是时候了，便示意武侯举荐向宠。阿斗毕竟年纪小，恐自己向刘备推荐向宠刘备不过姑妄听之，换武侯亲自要人更合适。谁知武侯却含笑向他摇摇扇子。
阿斗疑惑地看看武侯凤雏和向宠，不知道这三人又怎么了，武侯却没有更多的暗示，他便按下疑问继续和刘备说笑。刘备过来阿斗这边才有回家的感觉，白天的烦躁和忙碌一下全部消失，又起了让阿斗仍搬到益州牧府的心思。反正阿斗已经接受了吴苋，而吴苋似乎不是会虐待前妻子嗣的人，最多再给阿斗拨一些亲卫，也就可以了。
刘备在阿斗这里坐了一个时辰才回益州牧府。阿斗送他到门口上马，武侯和凤雏也要离开，临走阿斗问武侯刚才为何不荐向宠，武侯朝向宠看一眼，对阿斗道：“向将军刚才说还是算了。至于为什么，小主公为何不亲自问他？”
阿斗回头一看，向宠站在灯下，正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属下很感谢小主公的举荐。”向宠当然想上阵，亲口拒绝了这次举荐让他也很失落，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不过属下还是更想留下来。”
向宠送阿斗回房，边走边道：“小主公小心看路。”
阿斗抓着他的衣袖走，回道：“什么时候后悔了，就告诉我。向将军的才能我很清楚，不该埋没了。”如果向宠再年轻一些，大概会有人怀疑他在图奇货可居，只等阿斗继位之后好倚仗多年情分有所图谋。可是向宠偏偏年纪不小，阿斗若继位早，老将在朝，他没有军功在身，阿斗也不能提拔他，阿斗若继位晚，他便老了，更加难受重用。
向宠道一声谢，送阿斗到榻边看着他睡下，才熄了油灯，正要出去外间，忽听阿斗问道：“恕我冒犯，敢问向将军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向宠答道：“属下有两个弟弟……”剩下的他没再说，阿斗却明白了。
不久之后，阿斗搬回益州牧府。这年冬季刘备与吴苋完婚，完婚之后，刘备又陷入无穷无尽的公事里。这年因孙权攻打荆州，曹操趁机在汉中侵扰，张鲁投降。刘备根据三个谋士的筹划，决定先结束与孙权的战争，再图汉中。武侯次年春季被派往荆州坐阵，凤雏守益州，法正则跟随刘备出征，没有固定的指派。三大谋士各安其责，阿斗自觉没有什么疏漏，于是安下心来过自己的生活。吴苋的确是个温柔和顺的人，将阿斗视若亲子，一时间阿斗似乎又回到在夏口的日子。
刘备给阿斗拨了一队亲卫，又给向宠升了半级官阶。赵云曾向刘备提到过向宠才能出众，刘备有心要提拔他，这样应付只是暂时的。可以想象等刘备下次出征，向宠大概就会被起用。到时候便是向宠愿意陪在阿斗身边，到时候也不由他自己做主。
阿斗最缺朋友，可是他的生活里最不缺小孩。关平张苞他们已经长大，可是关兴、张绍、诸葛乔、庞宏等人还是一团孩子气，不差向宠的两个弟弟。阿斗让向宠做书请全家搬到成都，向宠的长辈当然安于故土家园不肯来，两个弟弟却都送到了益州牧府。凤雏来试过两人的根骨，嫌他们中规中矩完全不懂得放浪，一个也没收下，全推给了武侯，自己只代武侯先授着课。要说几个小孩里面他最满意最想收徒的，其实是阿斗。凤雏估摸着阿斗表面懂事，实际上要折腾肯定很能折腾，绝不是个善茬，就是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事折腾。
凤雏很好奇阿斗的底线是什么，不过当下他没时间刺探。凤雏协助刘备处理益州内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暗潮汹涌的迹象，加上要平衡益州本地官员和他们这些追随刘备而来的人的权利，一点空闲也挤不出来，几个孩子，除了阿斗，其他的有时甚至要交给许靖暂带。刘备、凤雏没有时间过问阿斗的事，吴苋又传出喜讯不能理事，一时没人约束阿斗，阿斗的生活突然就变得无比自由。
这一年最坏的消息大概就是曹操晋魏王，所受礼遇均等同天子，名为汉臣实为皇帝。阿斗对他漠不关心，只是在长长的一串任命中找那几个自己关心的人，荀彧，郭嘉，戏志才……他们都在，给他们的爵位写的是赐予而不是追谥，实在很好。阿斗悲哀地发现，看到郭嘉的名字时的心境，与看到荀彧和戏志才的名字的心境并无区别，只是多几分怅然。已经过去的事大概要算成上辈子的事，人却要活在当下。最让人伤心的莫过于“如果”二字。如果他第一次来到三国不是穿越成老虎，如果他第二次穿越不是在这么晚的年代，如果他没有出生在与他敌对的势力，如果他根本就不曾遇见郭嘉……越“如果”，越贪心。
阿斗把北边的消息卷起来，放在案旁，打开一卷兵书看。人还是知足吧，他都死了两次了现在还活的好好的，穿越到乱世还能在偶像身边平平安安地过完一世，再生又生在能保全自己性命的家族，比之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的人已经幸运太多了。
向宠送两个弟弟去许靖家，回来见阿斗神色黯淡，有心问又不敢问。他心里有疑虑阿斗怎会看不出来的，当下以思念母亲遮掩过去，然后收敛了伤春悲秋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做起学问来。
益州表面平静了一年多，到建安二十三年，刘备率大军离开益州攻打汉中，益州空虚，有贼趁机起义，攻占资中县，不过很快就为李严所平。谋反事大，但是处理得迅速并没有引起风波。阿斗却知道，在短暂的平静之后，荆益将面临连续多年变故。有武侯在，不怕曹孙两家联合图谋关羽和荆州。陆逊的声名的确不显。不过郭嘉在江东游学的时候曾经给水镜先生三人做书夸赞过当时才十多岁的陆逊，因此陆逊在武侯和凤雏心里都是挂着号的，平日里与阿斗授课时也常常说起陆逊。武侯在荆州，不可能不防陆逊。范疆、张达也早早被阿斗“青眼有加”地调到自己的亲卫兵里严密监控起来，就是要谋反也得看益州牧府的卫队答不答应。阿斗反复想过多次，觉得似乎没什么可失的，便放下担忧一门心思和吴苋以及吴苋生的弟弟刘永玩耍。
不过阿斗的轻松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曹操在汉中和荆州的谋士部署一出来，便让他暗暗叫苦。武侯的死对头司马懿此刻不在曹操身边，却和郭嘉、荀彧、戏志才一起随曹昂、曹丕出现在樊城、襄阳，想来是曹昂才智过人，曹操认为他制得住司马懿，所以不再对司马懿有所猜疑，换而言之，司马懿的计谋曹昂应该会听进去。郭嘉和戏志才应该是经过多年调养，气脉长盛得到了出征的机会。荀彧虽被曹操猜忌，但是有郭嘉和戏志才在他反不了天。郭嘉和司马懿这次出来，就是和曹昂培养默契来的。看来曹操还打着主意让老谋臣带新秀，为儿子留才。这四个人一起上，加上东吴的陆逊吕蒙，只怕武侯也要疲于应对。现在只能期望这四个人各执一词让曹昂莫衷一是，犹豫不决因而贻误战机。
荆州有这多鬼才，汉中也不容易。曹操随征的谋士是周不疑、荀攸和贾诩。周不疑的名声很小，但是一点也不简单。他能活到现在，应该也是因为曹操坚信曹昂能制得住他，而且曹冲没有病死，曹操怎会妄杀谋臣。阿斗找来向宠，一起把所有的消息里的人名都翻出来，越看越心凉，虽然不少谋士如程昱刘晔董昭蒋济等人和吕布的部将不是在北方抵御胡族就是镇守许都，但是部署在荆州和汉中的人也不少，曹冲也跟在曹操身边从征。想来华佗没有久征不应，曹操当然不会杀他，有他和张仲景在，怎会让曹冲、郭嘉等人病死。
刘备的优势是大将丰盛，可是领军大将都各有弱点，阿斗不相信曹操那边没有针对这几个将军的弱点进行推演，他知道的那点历史完全不够用，现在只盼武侯和法正能保几员大将不被算计。
以前的朋友是魏国的臣子，而自己是蜀汉人，朋友变为敌人，已经足够悲催，如果再多杀亲之仇……阿斗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曹操的谋士永远让人那么眼馋。”阿斗一个一个数过去，数到二十，停下来不数了，道：“而父亲多年奔亡，才有三位军师。”而且他记得法正死于刘备称汉中王的次年，却不知道法正因何而死。向宠只默默听他说着，这两年他越发安静了。
阿斗又道：“向将军，等父亲出征汉中回来，你还是跟他去吧。用人之际，我不能成为父亲的拖累。耽误你近十年，不可以再继续耽误下去。”
向宠回道：“两位军师向小主公授课时，属下也获益匪浅。属下明白小主公的意思，一定不负小主公的期望。”
阿斗点点头，望向窗外淅沥淅沥的秋雨，早年乱改历史的恶果终于来了，可是他现在焦躁归焦躁，却分毫无悔。
25.失荆州
“庞师傅，我觉得我们必须得放弃荆州。”阿斗对着简陋的地图比比划划，努力说服凤雏接受他的意思，“保有荆州已不可图，我们最好立足益州汉中，益州可以据守，能对峙，可是荆州反而会成为我们的拖累。”
凤雏皱着眉算道：“荆州富饶，粮银丰盛，北攻曹贼，东望孙吴，小主公何以言弃？”
阿斗瞪他：“庞师傅真想让我父亲保留荆州？”
凤雏皱着的眉又松开，道：“比你爹还有魄力，不知道是好是坏。是，我和孔明都知道荆州和益州不能同时保全，但是已经到手的部分要放手，不容易。”
“没办法。荆州对东吴而言是保命之所，虽然我们也想保住荆州，但是我们只是搏一个增益，东吴却是搏存活要地。”阿斗尽量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荆州会成为我们的拖累。益州和荆州之间道路崎岖，难以相接应。荆州迟早不保，与其将来打一场失去兵卒和土地还与孙吴结仇，不如趁早放手巩固益州和汉中，我们不能赔了荆州还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