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放开孙仁，在船舱里到处查看，仔细地检查过一遍后，终于打开窗户，发现一根用撕成条的衣服拧成的绳子，下端一直垂到水里。看来阿斗怕人听见落水的声音，所以借绳索爬下水。

　　赵云也看见了绳子，对张飞道：“我们快找人搜，小主公应该没游多远。从州陵往上，有段江水两岸都是峭壁，爬不上岸！迟了就……”

　　张飞恶狠狠地看孙仁一眼，对手下道：“派快船去找！”

　　孙仁自知理亏，赵云和张飞不放大船回东吴，她也没强行冲阵。只要了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往江夏去了。

　　阿斗现在真的是后悔得半死。他也没想到从跳水的地方过来这一截水路两岸都是悬崖，最近的一根藤蔓离水面也有五尺高，他怎么也够不着，又不能往下游去，只能溯流而上。他贴着峭壁游了半夜，累了只能抓岸边的石头休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穷饿无聊……他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他还是太急躁了，他不该一听说到夜半就能出州陵就迫不及待地跳水。说不定现在赵云他们已经拦截下孙仁的船队。他游了半夜也没看见荆州的水军，看来赵云和张飞根本没有走水路。现在只能等赵云等人发现他已经跑了，或者等路过的船发现他——可能性基本为零，禁渔期还有两天才解，而这段水路通航状况很糟，很少有普通的运输船队经过。

　　“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怕对丞相大人说了之后孙郡主没有劫走我影响我娘的预言的准确性如果我告诉了丞相我也不会被劫走如果我没有被劫走我也不用半夜跳江死了都只能算自杀而非谋杀如果我不用跳江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阿斗坐在一个突在水面的石块上，边拧裤子上的水边唠叨。还好他个子小，这块石头坐的下。

　　阿斗现在有三个选择：要么继续往上游狗爬，爬到河滩上岸……别，说不定没被找到他就饿死了，他现在可不是大宝能到处打猎；要么往回游，去找州陵水军，坏处是这条路虽然顺水，仍然非常漫长，好处他对这截水路很熟悉，知道在哪里可以休息，而赵云他们也会顺江而上，应该中途就会发现他，但是他现在很疲倦很饥饿，不知道能游多远；或者在原地等待，张飞和赵云就是找得再慢，最晚入夜也该找来了。不过也有极低的概率是被孙郡主逮回去，然后再一起被截下。

　　等待，或者继续游？阿斗摸摸自己腰上被水浸泡得皱巴巴的皮肤，决定还是在石头上等着。不过寒风一吹，阿斗打个哆嗦，毅然决定还是在温暖的水里面泡着等，累了再上来。

　　阿斗在水里泡了一上午，又一个下午，泡得迷迷糊糊水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水的温度慢慢升高，到傍晚的时候温暖极了，下午被阳光晃得眼花，晚上黑下来反而会让两眼不正常地犯花。天啊……他要是没有被淹死而是被饿死，那也太惨了点，阿斗强迫自己去想快乐的事情，比如调戏郭嘉的日子，看郭喜调戏一众谋臣的场景，比如军帐里最后的欢呼声……声声如在耳边……等等，这欢呼声也太近了吧？他怎么觉得这么真实？

　　阿斗回头张望，一艘荆州水军的船正在慢慢靠近，欢呼声正是从船上来的。阿斗也想欢呼，可是没力气了，只能挥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军船在峭壁边停下，离阿斗还有一段距离，向宠和四个士兵脱了铠甲和外衣跳下水游过去，阿斗立刻扑到他脖子上。向宠一沉，然后稳住身形让他坐稳，命两个士兵扶住阿斗，慢慢往船边游。船上早有人准备好了几条厚厚的毛毯和干净的布料，阿斗刚被捞起来就有厚厚的毯子包裹住，向宠和四个士兵也爬上船，士兵确认没有落下人，便改变方向，掉头往州陵去和赵云、张飞汇合。

　　小船上没有生火的炉子和柴火，阿斗裹着毯子，看向宠等人也是一身湿透，便道：“一人分一条毛毯走，多了我也用不上。倒是吃的有没有？我饿了一整天。”

　　向宠等人哪敢用阿斗裹着的毛毯，食物偏巧也没准备，向宠只从外衣里翻出一些干粮，他大小挂着官衔，干粮里有肉脯，还有杂粮煎饼，向宠都拿出来给阿斗，道：“小主公，出来得匆忙，只有这些。属下行船快一点，应该很快就能与张将军和赵将军汇合。到州陵就会有好点的食物。”

　　“无妨。”阿斗饿极了，抓过杂粮煎饼大咬几口，垫垫底，看见带他上船的几个士兵里边的衣服是湿的就要套上外衫，便站起来抖掉两张毛毯，口里含着食物不清不楚地道：“还是披上毡毯，不然万一连累几位伤风，父亲会怪罪我。我这样就很好。”

　　向宠知道阿斗决定的事很少更改，主动将毛毯给自己手下的士兵围上，两人一条，再披上外衣，就很好了。阿斗几口吃完杂粮煎饼，胃舒服了，整个人也暖和过来，他舔舔手指，见向宠正捧着肉脯递给他，也只穿着湿衣。阿斗接过肉脯攥着，打个喷嚏，道：“向将军，我冷，你抱着我吧？”

　　向宠迟疑一下，阿斗已经站起来抱着一大团毯子摇摇摆摆地走。阿斗才一点点高，走一步绊三下，向宠忙起身接住他，阿斗一笑，打开毯子让他抱着自己，然后用毛毯紧紧围住两人。阿斗舒舒服服地窝在向宠身上，胃饱了，又有向宠暖着，精神一放松，困劲立刻就席卷上来，转眼便趴在向宠身上睡着了。

　　21.凤雏

　　阿斗醒来的时候，躺在舒适的马车里，向宠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长舒一口气，忙命车队停下，叫亲兵去请大夫过来把脉。

　　阿斗看这个白胡子老大夫列了个方子给向宠，向宠交出去给一个士兵，又记下老大夫叮嘱的事情，才客客气气地送走他。

　　“我睡了多久？”阿斗坐起来，发现嘴里苦苦的，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药，又道：“有水没有？苦得难受。”

　　“回小主公，睡了五天了。小主公请稍后，属下这就去取水来。”向宠边说边退出去，一会端半碗水进来喂阿斗，阿斗一尝，居然是甜的，于是很高兴地喝完它，道：“谢谢向将军。找这些糖，向将军费心了。”

　　向宠把空碗递出去叫人再送半碗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些干粮浸在蜜水里，回道：“小主公严重了。昨天路过一处农户，房檐下养着两个蜂衙，属下想，有蜂蜜小主公用药会舒服点，所以买了一些。”

　　“多谢费心想着。”阿斗道一声谢，伸手撩起帏帘，看看路边景色，很枯燥的绿色，于是又很无聊地放下帘帷。

　　向宠舀一勺浸软的食物，在碗沿刮一下，道：“这里面还撒了点盐，有点难入口，但是是必须的。小主公忍耐些。”说完一勺视觉嗅觉效果俱惨的食物递到阿斗嘴边。

　　阿斗张嘴吃了，强忍着恶心道：“我们现在在哪？还有多远到江陵？”

　　向宠边继续喂他边道：“回小主公，大夫叮嘱不能太劳顿，所以车队走得慢，还要十来天。”

　　“哦。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阿斗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向宠双眼都是血丝，便道：“我吃完这个你就去休息吧。换个人来照顾我。父亲要是知道我累垮他一员大将，说不定要摔死我呢。”

　　“小主公说笑了。”向宠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再几勺喂干净半碗杂粮，拿干净的布巾给阿斗擦嘴。阿斗又灌一口水消去嘴里半甜半咸半涩的味道，笑道：“向将军，不如就在这里小睡片刻？现在在赶路，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你休息。”

　　向宠还没回答，阿斗已经跳下榻，腿麻脚麻差点没把自己绊一跤，向宠忙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回榻上去，又将外衣给他披上，道：“小主公刚醒，还是再躺一阵再下来。”

　　“我听你的，不过你也听我一次，睡吧。”阿斗边说边把自己的小枕头往里一推，让出大半张榻来，还拍一拍榻面，又道：“我父亲也常和关将军、张将军、赵将军、诸葛师傅同榻而眠，我和向将军也可以呀。”

　　也许是阿斗搬出了三位将军，又也许是确实累极了，向宠没有再拒绝，交代车外的亲兵几句，他卸去盔甲便在榻外沿和衣而眠。阿斗刚睡醒，并不想继续睡，却不敢再乱动，只盯着车顶想心事。

　　“你说，甘夫人成了大泽水神？还告诉你孙夫人别有二心？”武侯在阿斗回来后长松一口气，待他安定下来，便破天荒第一次推掉公务过来与他闲聊，没想到阿斗又一次梦见了甘夫人，还梦见她成了大泽水神。

　　阿斗一面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面在心里对甘夫人说对不起一面道：“我本来也没当真，可是真的出了孙……夫人劫我的事，我又不得不信了。”

　　武侯听到这，又想起他的劣行来，便道：“听张将军说你还跳江？小主公，这种事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即使你成为东吴的质子，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再有我们接应，没几年也能逃出来。可是跳江……有个万一，我、张将军、赵将军怎么跟主公交代？”

　　“我知道错了，师傅别再训我了。”阿斗可怜兮兮地认错，他自己也知道当时太欠考虑，乖乖认了错，沿路被张飞念到江陵，然后又被武侯念了好几天。再不转移话题武侯一定能把他念得羞愤到死，阿斗便装出突然想起来的神情，道：“对了，师傅，我刚想起来，娘说，雒城是落凤之地，西川大凶，不利谋主，还叫我缠死庞师傅。可是现在庞师傅已经去西川了，怎么好？”

　　武侯默念几遍，然后想起司马徽给庞统批的命数，想到这他狠狠捏阿斗一下，边嚷人叫快马和传令兵边冲去了书房。

　　阿斗擦擦额头上的汗，再摸摸被拧得热辣辣的脸，他这为了小凤雏真是，又出脑子又出“美色”。迟早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向宠一直在门外站着，目送武侯离去后，他才忍不住进房，向正在翻竹简的阿斗问道：“小主公，先夫人真的成了大泽水神？”

　　“要是不信，你就当我胡说的好了。”阿斗找到自己离开前看得那卷竹简，却忘了看到了哪里，只好从头开始看。

　　向宠犹豫着道：“属下想把夫人给的几卷兵书还给夫人。”

　　阿斗瞥一眼站在门口的向宠，道：“天下水脉原是一家。找口井，把竹简用避水的油布包起来投进去，娘也能收到。不过其实娘不喜欢那些兵书，所以与其还给她，不如你自己留着。”

　　向宠问道：“这是先夫人的遗物，属下可以保留？”

　　阿斗笑笑：“曾经是属于娘的，可是现在归你了。”

　　向宠默默地朝阿斗一揖，阿斗受了，复道：“向将军，愿意跟我说说你看这些兵书的想法吗？等庞师傅来，大概也要说兵书了。我想先找几位将军问问，毕竟你们有经验，不是纸上谈兵。”

　　向宠回道：“小主公但说，属下一定言无不尽。”

　　阿斗起身，边吩咐人去找空白的竹简，一边道：“向将军先坐吧，我们慢慢说……”

　　凤雏被刘备强行遣回来的时候，阿斗已经向向宠请教了四个多月的兵书心得，赵云、张飞没事的时候也常来掺和。凤雏回到江陵，直扑阿斗的书房，刚好赵云张飞和向宠都在，看着凤雏的黑脸，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留下阿斗一个人直面惨淡的人生。

　　凤雏抑郁了一路，他草草给刘备划了三策，连刘备最后选了哪一个计策都不知道就被遣送回江陵。而罪魁祸首就是阿斗所说的“神、夫、人、托、梦”。刘备一直称甘夫人为神智妇人，加上阿斗前番托梦之言与后来发生的事完全吻合，如果这次甘夫人托梦说的是别的事那也算了，可是说的事情攸关他最重视的谋士的性命，无怪他当机立断把凤雏遣送回江陵，只留法正在身边出谋划策。

　　阿斗也想溜走，却只能讨好地笑道：“庞师傅好。”

　　“我好，好也被你弄得不好了。干嘛把我弄回来？我难得有个机会立功。”凤雏白他一眼，在他的书案对面坐下来，脸上挂着“我很不高兴所以你就跟我一起不高兴吧”的表情。

　　阿斗陪着笑，道：“性命为重。庞师傅要是生气，尽管冲我来，我可不是胡扯，是真的。”

　　凤雏皱着眉，回想司马徽最早给他看的命星，勉强接受了甘夫人托梦的话，只是不甘心。他毕竟没有为刘备立下军功，底气根基就不够厚实。

　　阿斗多少能看出他的心思，劝道：“庞师傅，只要命还在，对手还在，要多少功绩立不下来，最可惜的就是让自己的主公叹奈何。”

　　“小主公说得对，士元，你太急躁了。”武侯说话间也到了，他向阿斗拱手一下，于士元身旁坐下，又道：“小主公也心性浮躁，三个月了，没有改变。这几天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让张将军教画仕女图。”

　　阿斗吐吐舌头，道：“还是不要了，我一定改。张将军的嗓门，让他说一上午，我的耳朵还要不要了？”

　　“不行。”凤雏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道：“我在江陵闷多久，小主公就跟着张将军学多久，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压抑。”

　　武侯看着阿斗的苦脸，咳嗽一声，道：“行了，杂话说到这，今天学什么？既然士元已回，就可以推演战场给你看，也就是可以教并发了。小主公，是现在就开始学兵书，还是等结束了现在的学业，开始学《吕氏春秋》了再一起学？”

　　阿斗看看凤雏风尘仆仆，道：“还是和《吕氏春秋》一起，庞师傅也可以先休息一阵。我已经叫人烧了水，庞师傅先梳洗一下，再小憩片刻，刚好赶上接风的宴席。”

　　“也好。”凤雏起身拱手，辞别武侯，跟一个女侍出去了。武侯坐到阿斗正对面，照例先检查上次的功课。

　　没有凤雏正在刘备身边，虽然有法正为谋士，刘备的入川之路仍然走得很艰辛异常。张松被杀之后刘备与刘璋正式决裂。凤雏和武侯一面教阿斗，一面推演西川战局，并且将推演的结果快马传给刘备，刘备再与法正细详。两人斟酌再三，最后选了凤雏三策的中策。刘备也会将一些消息和家书传回去给阿斗，而凤雏和武侯，就会根据刘备传回来的消息再修正自己的谋划方案。

　　对阿斗而言，最大的好处是，总是会有关于曹营的只言片语，而这只言片语里，有时会有一两句带过郭嘉。马超为曹操所破，阿斗在法正分析离间计的一行小字里看见“鬼才毒士，奇谋诡绝，以超、隧之短谋，敢不为其所间哉！”

　　还有闲心去离间马超韩遂，看来郭嘉还能活蹦乱跳地到处煽风点火，也就是身体还可以。那就好，那就好。

　　阿斗反复看几遍帛书，然后点燃油灯，把它凑到火苗上烧掉了。

　　武侯和凤雏恰好边散步边争执到了书房侧门口，正见阿斗把那封帛书火化。武侯掏出所有自己手上的帛书，清点一番，立刻算出少了哪封。他收好帛书纳在袖中，对凤雏低声道：“你说小主公为什么要烧掉孝直那封信？”

　　“确实很奇怪。他又不用防着谁……也许是他孩子心起，想烧着玩呢？”凤雏自言自语一番，突然用肘尖敲武侯一下：“我就说你不适合教小孩，你看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被你教得那样老气横秋，这才几岁呀，就会伤春悲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