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再生乌衣

　　16.赤壁前传

　　他的命真的很不好。阿斗看着迎面一支箭，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一片白光。赵云抱着他躲过那支箭反手刺死一个曹兵，不远处更多的黑衣曹兵正在用来，曹军的旗帜在半空中飞扬。

　　阿斗干脆把脸贴在赵云身上不看外面，这也太锻炼心脏了。他花了半年习惯人类的躯体，然后学会了坐、爬、站，比普通婴儿慢很多，让刘备和他的两位夫人以及关羽、张飞乃至武侯都很担心了一阵。阿斗能爬的那天，刘备高兴得抱着阿斗用胡茬硌他的脸，直硌得阿斗哇哇哭闹才罢手。而刘备的谋士和武将也松了一口气。阿斗学会站立不久，曹操就率大军南下，刘琮投降，屯兵襄樊的刘备向江陵撤退。刘备在当阳弃辎重与妻儿，仅从数十骑南逃。阿斗和母亲甘夫人以及刘备的侧室糜夫人陷入乱军之中。

　　能亲身经历历史上着名的单骑救主，能亲眼目睹赵云怎样从曹兵的围攻中保护阿斗和甘夫人逃回到刘备身边，何等幸运——前提是不要变成阿斗。兵戈马嘶之声，嘶喊哀嚎之声，竹木燃烧的温度，皮毛烧焦的臭味，血、伤兵、尸体、废墟构成了阿斗的所有印象。

　　虽然赵云把阿斗抱得很紧，阿斗还是用自己的肉乎乎的带着四个窝儿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盔甲。但愿历史有些时候是真没错比如阿斗会被顺利地救出去……阿斗刚这样想，一支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阿斗头上一凉，立刻就傻了。赵云为了躲开这支箭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用短剑斩了几个曹兵。阿斗差点没吐出来，总算知道当年郭嘉被他驮着逃命时候的感受了。

　　想到郭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这次南征，曹操的随行谋士里似乎没有郭嘉。至少阿斗没听人提起过，但是阿斗没什么机会听到父亲和武侯他们议论，并不是很清楚。如果曹操南下带的人还是那些，赤壁之战的结果大约也不会改变——不过现在不是想那段历史的时候，还是先祈祷阿斗的命运不要在建安十三年被改写了吧。

　　赵云又一次突然转身躲开攻击，终于让阿斗忍不住吐了他一身。阿斗回过气来，松开手，习惯性地捂住脸：这人丢大了……这个抱着他的人是多少人的偶像白衣白马银枪赵子龙啊，他居然吐了赵云一身……

　　阿斗胡思乱想的时候，赵云已经帮甘夫人上马，自己也跳上白马，两人强冲出村子，暂时逃离了曹兵的追捕。赵云怀里抱着阿斗，带着甘夫人甩脱了追兵之后下马暂歇。阿斗被甘夫人接过去搂在怀里哄，甘夫人自己才二十一岁，也只是个孩子，却一直跟着刘备颠沛流离，刚从追捕中逃出命来，不一会就能定心照顾自己的儿子。甘夫人把阿斗清理干净，又撕下几截外袍袖口的布给赵云，赵云谢一次，接过几层麻料擦干净盔甲上的秽物，

　　甘夫人见阿斗不哭不闹，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对，放下心来，继而又望着长坂坡方向，道：“夫君还有两个女儿在那里，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又不知道糜姐姐是不是也逃了出来。”

　　赵云喘着气在甘夫人手下单膝跪下，低头道：“属下护主不力，请夫人责罚。”

　　甘夫人忙道：“赵将军切莫如此，此番多蒙将军大恩，否则我和阿斗不知已陷入何等情景。将军，趁现在曹兵还没追上，我们立刻走。”

　　赵云问道：“夫人现在能走？小主公怎么样？”

　　阿斗从襁褓里探出头来点两点，甘夫人笑道：“走吧。撑不住也得走。夫君的儿子和妻子，不会撑不过这一段。”

　　赵云一颔首，牵来马小心扶甘夫人上马。甘夫人犹豫一下，道：“赵将军带上阿斗。如果被追上，不要管我。”

　　赵云惊愕道：“夫人何出此言？属下必保夫人周全，夫人请上马！”

　　“将军是夫君倚重的大将，阿斗是夫君唯一的子嗣，请将军务必带阿斗安全地回到夫君身边。”甘夫人将阿斗的襁褓整理一下，把他交给赵云，继续道：“作为阿斗的娘我恳求你，作为主公的夫人我命令你。请将军务必带着阿斗回到夫君身边。”甘夫人借路旁的石头爬上马背，一拉缰绳，道：“没时间了，我们走！”

　　赵云把阿斗安置在盔甲里，然后跃上马背，道：“夫人请放心，云必带夫人和小主公回到主公身边！”

　　甘夫人点点头，和赵云一前一后往江陵去，中途几次险些被追上，也许是上天庇佑，都有惊无险地过了。中途两人遇见关羽的流落的部下，听闻江陵已经被曹操占据，刘备一行已过了汉津和关羽汇合，现在正往夏口而去。赵云和甘夫人商议过后，改道往夏口去。

　　他们在半道就追上了刘备和武侯等人，刘备听闻手下兵士来报赵云带着阿斗和甘夫人回来，打马出迎，武侯朝张飞一笑：“主公识人之明，天下无出其右者。赵将军必不会弃主公而去，张将军这暴烈性子，该改改了。”说完不待张飞反应过来，他也催马追了上去。

　　赵云下马先将阿斗捧给刘备，继而因未能将两个小姐和糜夫人带回来请罪，刘备抱过阿斗，不等他说完，就将儿子递给武侯，自己屈身将赵云扶起来。甘夫人冷冷淡淡地从刘备身边走过，劈手拿下阿斗，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武侯看着甘夫人的背影，又看看正在与赵云说话的刘备，叹口气。刘备这不顾妻子的个性跟汉高祖一样，看来这次他撇下妻儿的决定狠伤了甘夫人。汉高祖死后出了个吕雉……武侯不由又看了甘夫人的背影一眼。阿斗从甘夫人的肩上冒出小脑瓜来望他们。

　　张飞一肘顶顶武侯，道：“军师看什么！”

　　武侯摇摇扇子：“看气候。”

　　张飞疑惑地问道：“气候？那不是该看天吗！”

　　武侯笑笑，不说什么。阿斗小时候的表现可不聪明，将来若继承大统……不知大汉的气候会怎么样。想到这他又看一眼阿斗，阿斗发现他的视线，咧着嘴讨好地一笑。武侯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待要再仔细看看，甘夫人已经在一个亲兵的帮助下上了一辆马车。

　　刘备也回过头来，道：“军师，可是有什么不对？”

　　武侯道：“禀主公，没有。主公，趁天色还没黑下来，我们找地方休憩一下。我有点想法，等停下来，说与主公参详。子龙将军奔波了几天，好好休息，才能继续行军。”

　　刘备道：“就依军师，传令下去，让斥候搜寻驻营的地方。”

　　天擦黑的时候，刘备的军队驻扎下来。刘备与武侯和一众将军商议，决定说服孙权联盟，就由武侯出仕，找到驻兵的地方他立刻就走。几人议事到深夜，才各自回军帐。

　　甘夫人已经哄阿斗睡着了，见他进来，让一个年轻的亲卫把阿斗抱出去，自己向里一转身，不看刘备一眼，和衣睡下。

　　刘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卸甲解衣，靠着她躺下，却睡不着，只望着帐篷顶。

　　阿斗被亲兵轻手轻脚地带到隔壁军帐，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让疲惫不堪的甘夫人还要哄他睡下了才能休息所以装睡，一进军帐就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军营之中，除了新加入的甘夫人，还真没别的女子，现在去百姓休息的地方请人来哄又太晚，赵云和阿斗大眼瞪小眼地看一会，道：“巨违，小主公还没睡下，这就抱过来？”

　　向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道：“将军，我抱小主公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不知为何又醒了。怎么办？”

　　阿斗吐吐舌头，他也很想知道这两个大男人能拿他怎么办。

　　赵云思前想后，横竖阿斗又不闹，只当睡着了，放在榻上就好。他和向宠就在旁边的榻上守着，阿斗有动静，立刻就能知道。

　　阿斗一个人独居一榻，精神虽然振奋，却抵不过倦意，他做几次每晚睡前的必做练习——发声，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阿斗是在甘夫人的马车里醒来的，赵云升为牙门将军，和刘备一起在军队中间。向宠替了赵云的位置，保护甘夫人母子。阿斗和甘夫人在马车上颠着过了几天，甘夫人已经开始教他一些诗书，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每天念几段，阿斗尽力去背。没事的时候就透过马车的帏帘看着跟随刘备而来的百姓。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大多是衣衫褴褛枯瘦如柴，面容麻木，完全凭着对刘备的一分信任追随至此。

　　阿斗所见的刘备，却不是那个据传爱哭的刘备，反而有点草莽之气，对自己的妻儿也未必无情至可以随时抛弃而没有丝毫悲伤。至少甘夫人这几天对刘备冷淡至极一句话也不曾对他说，刘备虽口上不说，神色还是带着些失望。

　　刘备到达夏口，武侯来不及休息，匆匆辞别刘备就前往东吴去劝说孙权联盟，而刘备则就地驻兵。如果没有意外，不久周都督就该带兵来夏口与刘备联兵了。想到周都督，阿斗的眼睛里直闪绿光，口水开始泛滥。向宠正抱着他在等甘夫人指挥几个士兵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出来，发现阿斗表情有些奇怪，以为自己抱他的姿势不对让他不舒服了，接连调整几次，总算让阿斗从幻想中醒过来，收起虚无缥缈的心思，按照郭喜和自己的女儿小时候的形状，老老实实地扮演一岁婴儿的角色。

　　17.孙仁

　　阿斗安定下来不久，都督就带兵和刘备汇合了。阿斗倒是很想去看看他们练兵的场景，可是身体不允许。一大清早甘夫人抱着他坐在内堂，摊开一策亲手抄的《逍遥游》给他念。刘备自己给自己穿好衣服盔甲，对甘夫人道：“夫人，教他点别的吧，比如《孙子兵法》《吴子》之类的。”

　　甘夫人轻声念完两根竹简，停一下，道：“我喜欢庄子的恣意汪洋，不喜欢满纸兵戈血煞之气。抱歉夫君，要教兵法，还是请诸葛军师来吧。”

　　刘备无奈地道：“夫人怎么说，那就怎么是吧。”说完他抱起阿斗亲亲逗逗。关羽和张飞在门口轻轻敲门框，刘备才放下阿斗，道：“夫人保重。”

　　甘夫人起身回道：“夫君长安。”

　　刘备带着张飞和关羽走了。向宠坐回门口，伸着脖子看他们走的方向。甘夫人下来，见他这样看着刘备三人，于是道：“向将军，若是想上阵杀敌，我可以向夫君举荐你。”

　　向宠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谢夫人。属下并不知兵事，武艺又未大成，夫人举荐，恐反而连累夫人。”

　　甘夫人一笑，起身单手抱住阿斗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扒在她肩上，然后从内间一个包袱里翻出几卷书册，出来递给向宠，道：“这是几年来跟着夫君东奔西走留下的几卷兵书。向将军先收着看。还有几卷，我分几次给你拿出来。”

　　向宠忙道谢，把几卷书紧紧收在怀里。甘夫人清空了自己的所有兵书，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继续念《逍遥游》。

　　都督和刘备会师不久，沿江而上就和曹操打了一仗，曹操退守江北，都督和刘备驻扎在江南，就这样对峙下来。而阿斗和甘夫人还留在夏口，只能含恨与赤壁之战和都督失之交臂。阿斗现在能控制声带发出有规律的声音，甘夫人没事就逗着他说话，阿斗也在努力模仿，想早日找到已经阔别了近三十年的说话的感觉。而且甘夫人念书的时候，阿斗也能学着识字。

　　看起来似乎很悠闲，但是这种悠闲日子过的并不久。有“枭姬”之称的孙仁这时也在夏口。孙仁正为自己不能去赤壁参战而生气，孙权、都督不在，没有人管着她，于是她成天带着一队侍女在夏口城横冲直撞。没几日就烦了，竟摸到了刘备家眷的地方来。

　　向宠不敢跟孙仁动手，甘夫人也知道，直接就让他放孙仁进来了。孙仁像一阵风一样卷到她跟前，略带嘲笑地看着阿斗，道：“甘夫人好。怎么，儿子好带么？”

　　阿斗白她一眼，双手抓起竹简挡住她伸向自己的手。

　　甘夫人接替阿斗拿着竹简，方便他转身向内藏着脸，道：“郡主，今日有空，过来看看？”

　　“我哪里有空。一般女人，出嫁前学女红，出嫁后整日里相夫教子，从来守着这方寸之地，确实有很多空闲。”孙仁道，“甘夫人，好像很有时间。我请甘夫人一同出去狩猎，甘夫人去不去？”

　　甘夫人一笑：“果然有霸王之风，不愧是小霸王的亲妹。郡主，您的生活很很不同寻常，却不是每个女子都向往的生活。像我，求的只是夫君平安，子女多福。”

　　“无趣。”孙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

　　甘夫人笑答道：“郡主如果颠沛流离过，就能体会了。每个女孩小时候大概都想过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孩，行动有那么多限制，出嫁后也会埋怨自己身为女子只能长居闺阁，我也这样想过，到现在我也仍然希望自己是个男子，策马天下，能比男人差多少。但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一家和睦父子俱全才是归宿。郡主将来嫁了人，大约就会明白了。”

　　孙仁显然不信，道：“不是英雄，谁能娶我？既是英雄，当然是夫妻一齐上阵，哪有留我在家中等待的道理。”

　　甘夫人不说什么，请她坐下，正要抱着儿子给她倒茶，孙仁道：“夫人不忙，我叫两个人来。”说着她吩咐两个侍女去倒茶来。

　　甘夫人也不勉强，道一声谢，又道：“郡主今日来有何贵事？”

　　“听人说刘备是个英雄，所以来看看他的妻子怎么样。”孙仁边答边忍不住还是伸手去掐阿斗的脸，掐得他两颊发红眼泪汪汪还不罢手。

　　甘夫人疼儿子，让他转身趴在自己怀里，问道：“郡主所见如何？”

　　孙仁笑道：“比我想象的年轻。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小孩好有趣啊，脸掐着像棉花。”

　　阿斗扭头，摸摸自己正在火辣辣地燃烧的脸，瞪孙仁：好捏你个头啊！你的脸也跟包子一样，怎么不捏你自己的！甘夫人用冰凉的手背贴着阿斗的脸，阿斗舒舒服服地蹭蹭，不由开口叫一声“娘”，甘夫人起先没反应过来，继而惊喜地抱着阿斗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给娘听听？”

　　阿斗也正在高兴呢，连着叫了几声娘，糯糯的童音还咬不准音调，却声声清晰。甘夫人喜极而泣，搂着他亲几下，又逗着他说几次，渐渐的阿斗就能说得十分准确，甘夫人又教他说“爹”，说四周的物品，还叫向宠进来让阿斗叫他的名字，阿斗学几次，也都能说的很准确。甘夫人平静下来，才发现孙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孙仁前来，大约不只是为了看刘备的妻子。甘夫人一点也不傻，孙吴联盟必须要维系下去，孙仁就是那个纽带。只是孙权对刘备的了解，真的很不够。至今还没有糜夫人的消息，刘备的两个女儿都被曹仁活捉了，她和阿斗若非赵云拼死相救大约也是死于乱军之中或成为阶下囚。甘夫人想到那日和阿斗、糜夫人以及刘备的两个女儿一起被丢下的场景，抱着阿斗的手紧了又紧。刘备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尚且如此，何况是带敌对色彩的盟友。

　　甘夫人沉吟着刘备会不会再一次抛妻弃子，向宠在门外报说关羽的家人带着关羽的次子关兴、女儿关凤以及张飞的长子张苞，次子张绍和女儿张采过来玩耍，倒让甘夫人眼前一亮。

　　阿斗对小孩没什么兴趣，可是甘夫人让他叫人，他也只能勉强提起兴趣一一叫过，没精打采地被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