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歌吹少年行+番外————桃都
桃都  发于:2010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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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我咳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此后他便邀我同游黄鹤楼,请我替他题扇面,再请我去宁府住。”荣洛道,“我因为皇上交待的差事,便也没有过分推辞。后来慢慢同宁七交好,也逐渐同众人熟络起来。”

  荣洛喝了一口茶,又道:“宁七也曾很隐晦地暗示过笼络过我,不过被我装作听不出他话中之意,敷衍过去了。”

  我点点头。宁七绕弯子说话的功夫我也见识过,此人能把死人说成活的,能把他敷衍过去,也着实不简单。

  荣洛道:“宁七暗示不成,便也有意无意开始和我疏远。我本打算回到客栈去住,不料我在离开宁府前一日,凑巧撞到宁七与湖广总督一番密谈。他们贪了漕粮来作私用,手上又握有兵权,怕是在做什么大逆犯上的打算。事关重大,我临时决定连夜动身赶往京城,却在当晚被他们从我在宁府的住所搜出了贡茶,被收押。”

  我揪着一颗心听荣洛讲,听到“大逆犯上”四个字,更是心惊肉跳。官场水太深。连荣洛这样小心谨慎的人,遇到老狐狸,也变得如此被动。

  荣洛接着道:“直到今日清晨,宁七突然闯了进来,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支开了护卫,告诉我说有人动了杀机,要杀你我灭口。”

  荣洛摇摇头叹道:“我从被收押的那天,就没有想着能活着回京。只希望皇上能有所察觉,别让他们阴谋得逞。”

  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谁知皇上竟派了你来,若是连累了你……”

  我听得心里一紧,屏住呼吸听他接下来的话,荣洛话语却突然一顿,再开口,便又换了个话题:“只可惜我查到目前为止,搜出的一星半点能作实证之物,却也只有宁玠的扇子。”

  “扇子?”我心里略有些失落,掩盖似地搬着椅子往荣洛身边挪了挪,“宁玠的扇子我也见过,却是如何?”

  荣洛看着我,缓声道:“那扇子骨,似是象牙做的。”

  “象牙?”我失声道,“那不是贡品吗?”

  “不错,在黄鹤楼上题字时,我只是怀疑,并未确实。事后我再想找宁七借来一看,他却是诸多借口,几番推辞。”

  我使劲点头。既然宁七公子的扇子是贡品,那宁老爷子估计也脱不了干系。宁家连贡品都敢贪,还敢嚣张地握在手上满世界招摇,若是没有足够硬的后台,怎么会大胆到如此地步。

  我蹭地站起来:“那我去拿了宁七的扇子!”

  荣洛摇头:“那扇子宁七甚是宝贵,除了请我题字那次之外,从不离手。而且宁府护卫武艺高强,你若前去,岂非自投罗网?”

  我急道:“难道就一直这样?宁七虽然肯放你走,其他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拖得越久越危险。万一他们再诬告你畏罪潜逃,该如何是好?”

  荣洛冷着声音道:“你不能去。我再另想办法。”

  我一腔热血被迎头浇熄,荣洛一贯最明白事理,这会儿怎么如此固执。

  “子岑你是戴罪之身,又要有人杀你灭口,宁七他之前虽然说得一片赤诚,谁又敢保证他不会后悔!”我使劲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堂堂一个奉命查案的钦差,谅那人面子上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荣洛也站起身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你是定要拿自己性命来赌一赌?”

  荣洛声音里有强忍的怒意,我吓了一跳。他生气了?他这生的是哪门子气。

  “我……”

  我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正僵着,房外突然有人敲门道:“公子,小人是来加茶水的。”

  我叹了一口气,对荣洛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武昌府的大街上车似流水马如游龙,挂着大红灯笼的酒楼一字排开,布坊和绣庄内琳琅满目,赌坊同当铺面对面摆了个齐整。街边还有小贩摆着各式各样的摊点,馒头包子桂花糕加上武昌特产,顶好的胭脂发钗香囊和折扇;时不时有挑夫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路吆喝着过去,路人赶紧让开一条道,生怕蹭脏了衣裳。有位黄衫公子站在斜对角的摊边,挑了一支发钗,正同摊主讨价还价。

  这一切,本是极生动的,我极向往的,此刻却忽然都似成了梦境。

  我顺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满心都在想着方才那番话。

  荣洛不让我去宁府,自然有他的道理。宁玠狡猾如同狐狸,十个我加起来也斗不过他。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且不说已然别无他法,荣洛有罪在身,就算能想到有用的法子,又要如何执行?

  我一路皱着眉冥思苦想,不小心被一人撞了个满怀,他手上拎的东西也被我撞得滴溜溜滚了老远。我帮他拾起来,却发现原来是药包。

  那人接过来,一个劲地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人赶着去救人,一时心急……”

  我顺着他来的方向望过去,道边赫然立着一块牌匾,悬壶济世。

  我心思转了两转,对那人道:“你赶紧去救人吧。”又顺着街边走了几步,便回客栈去了。

  我在楼下叫小二准备晚饭,然后回到房中。

  荣洛仍坐在原处未动,见我推门进来,对我点点头笑道:“回来了。”

  我在桌边坐下,呆呆地看着他,这样温和的笑容,我到底有多久不曾见过了?

  荣洛见我发呆,便起身走到我身边来。

  “言之。”

  他一手放在我肩上,“我真的不曾料到,你会来找我。我实在不想你被牵扯进来,方才说话才有些心急,言之莫怪。”

  我心中浮上一丝温暖,如沐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

  我抬头望着他,荣洛目光如水,我恍若回到了十多年前,被他从池水中救出来的时候。

  “子岑你从小便护着我,”我轻声道,“如今,也该我护你一回罢。”

  夕阳西下时候,小二送来了酒菜。

  荣洛这些天来想必过得很是折腾,我也就挑着点了些清淡的饭菜。

  他胃口不好,稍微吃了些,更多时候便只是在一旁笑着看我。

  “我菜点的不好。”我懊恼得很。

  荣洛笑着摇摇头:“我这些天来,还数这顿饭吃得最为惬意。”

  我哈哈一笑:“子岑这句话可千万别被宁七听了去。”边说边动手给他夹菜,“子岑你多吃点,日后也有精力同他斗智斗勇。”

  荣洛也笑出声来,顺着我的意又吃了些,放下筷子皱了皱眉道:“不知为何,从方才起便突然困得很。”

  我忙着舀汤的手忽然顿住。

  荣洛抬手扶着额头笑道:“见到言之,人便也放松了么。”

  我抬眼望着他,荣洛弯起的嘴角竟带着一丝慵懒,便也多了几分我不曾见过的别样风华。

  我不答话,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荣洛勉强对我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眉心,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抬起头来。

  “言之!”

  我心里一痛,快步走上前。荣洛身子一歪,刚好倒在我怀中。

  子岑,事到如今,不管是于公或于私,我都宁愿代你去会会他宁七。

  就当是我柳言之又任性地胡闹了一次,你从来都随着我,这次应该也不会太介怀吧。

  我把他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站在床边怔怔看了他一阵,转身出了门。

  第 18 章

  夜深人静时,我站在宁府朱漆大门外,长长叹了口气。

  宁家果然不同凡响,站在门口放眼望过去,连院墙的拐角都看不到。硕大的园子,我到底要从何处找起。也怪我无事爱玩夜探,今年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我探头探脑地背着手在宁府外晃了一圈,宁府西墙外有棵树,同院墙实在亲热得很,恨不得伸一朵红杏入墙去。我大喜,借着小时候掏鸟蛋练出来的功夫,顺着树枝翻进了院子。

  不得不承认,宁府实在大得让我惆怅。想我柳言之乃京城人士,学士府也好歹是御赐的宅子,可跟这宁府一比,不明白的人还当皇上小气了。

  我大为感慨,天高皇帝远是不假,宁家十足的高调嚣张也是真,可好歹也要心疼心疼自家银子,宁七不是前两天还说过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耗么。

  我躲在棵歪脖树后一阵摇头,突然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群巡院护卫打着灯笼顺着石径走了过来。不过这几人实在很不尽责,说是巡逻,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正前边,昂首阔步地走,也不说左右打量一下。

  我就地捡了块石头,捏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使劲朝远处扔去。

  那群护卫立刻警觉起来,兵分拔腿就跑,两人冲向我扔石头的方向,另外两人却下意识地往另外一个地方狂奔。我在心里得意地大笑了几声。

  投石问路,我还是会的。

  我寻着后面那二人跑的方向,也追了过去。

  我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屋檐下,房中亮着烛火,一个护卫站在门外高声道:“似乎有外人入府。七少爷可还好?”

  宁玠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吵什么!还不滚!”

  我啧舌。宁七今天这是咋了,这么大的火气。这小狐狸原来也是会露脾气发火的?

  两个护卫对望一眼,扮了个无可奈何的脸,继续打着灯笼回去昂首挺胸走院子玩了。

  我站在窗边,正想用手戳个窟窿来看一看,突然听得宁七道:“还躲什么?进来罢!”

  我大惊,难道被发现了?

  宁玠继续道:“柳大人,您再不进来,我只好亲自出来邀请您了。”

  这都点名道姓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嬉笑着推门进去。

  “宁公子好久不见。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宁玠靠在床头,黑发落在白色的被褥上。

  “柳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湖广的夜色,前两日想着摘星,今晚难道升华到捞月了?”

  死狐狸!拐弯抹角骂我是猴子么!

  我板着脸瞟了他一眼。宁七蹙着一双细眉,嘴唇紧抿,明显在忍受痛苦的样子。我柳言之大人有大量,便也懒得跟他计较。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眼神瞟到放在他枕边的折扇上,正打算移开,宁玠开了口。

  “柳大人此番,难道不是为了折扇而来?”

  爽快,爽快,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人终于不做作了一回。

  我背了手站在门边,对躺在床上的宁玠正色道:“宁公子乃世家贵胄,读圣贤书长大,却为何甘心同流合污,自毁清白!”

  我昂着头把一席话说完,突然想起自己是偷偷摸摸翻墙进来的,现在反而在人家地盘上教训人家不做君子做小人,顿觉有些汗颜,赶紧看着宁玠,生怕他从床上跳起来要绑了我去交官。

  躺在床上的宁公子既不看我,也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礼尚往来地将我呛回来。

  莫非有戏!

  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将背挺得又直了些,继续说下去:“宁公子登黄鹤楼,请子岑题扇面,想必也是风雅之人。风雅之士心中自有天地,有明理,有可为不可为。宁公子,是也不是?”

  宁公子一双眼里风云变幻,终于幽幽叹了口气。

  “柳大人,你信命么?”

  他轻声笑了笑,似是自嘲。

  “这几天在下时常在想,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大概是对的。”

  我皱眉。这人莫非病糊涂了。

  “七公子你生在宁家,便是含着金砖长大的。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与你实在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宁七微微一笑,又道:“在下最近这几日却常常想,我若是没生在宁家,做个闲云野鹤之人,或是很多年前便因为病痛缠身,撑不下去了,也好。”

  “人生苦短,总该好好善待自己才是,这些无关的事情,原本就不该多想。”

  我说罢,立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我不是找他来要扇子的么,怎么突然善心大发,度起人来了。

  宁玠又是轻轻一笑,不知是不是因为面色太过惨白的原因,看在我眼里,居然觉得有些透心的冷意。

  “宁七先前对柳大人如此,柳大人却能以德报怨来安慰宁七。难怪能让子岑念念不忘,在黄鹤楼上题扇面,心里想着的却也还是故人。”

  宁玠今天总顺着我说话,我心中一阵受宠若惊的窃喜,不过现下正在装君子,不好露出马脚。我往前走了两步,温着声音道:“陷害子岑一事,七公子想来……”

  宁玠冷笑一声:“我纵是拿命去换,也不会让子岑伤到分毫。”

  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宁七到底是善?是恶?我怕是永远也猜不透了。

  宁玠又道:“柳大人若是要着扇子,便拿去吧。我也累了。”

  他话里隐约透着淡淡的伤情,我又往前迈了几步,走到他床边。宁玠一双眼望着我,我犹豫了片刻,对他道:“此事我一定会奏明圣上,请圣上对宁公子你从轻发落。”

  宁玠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我,竟掀开被子站起来,穿着里衣便出房去了。

  我摇摇头。病成那样,现在又出去吹风。此人如此不看重自己身子,难怪真金白银都养不好。

  我拿起他枕边的折扇,翻来覆去欣喜地看了看。此事解决得如此顺利,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正准备打道回府,走到宁玠房门口,突然又停下了。

  折扇这个东西,就算真是贡品,说到底,却也只能单治宁家。若是宁家不肯供出其他同党,那荣洛受了这么多天的苦,便是白费了。所谓做事情要善始善终,我既然决定来偷,当然要偷个透彻。

  我在原地打了个回转,走到书桌边,开始细细搜索起来。

  搜了才知道,那管家说的没错,这宁七公子果然是个雅到不能再雅的人。

  我惋惜地摸着他放在桌上的善本书,也不知道它主人还能再风雅多久?

  我于是这么一本一本地翻下去,经史子集,却是没有一本有用的。我擦擦额上的汗,换了一堆书继续翻,翻着翻着,却突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夹着一股怪味。

  我疑惑地回头,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宁玠房门处不知道何时窜起来一股火苗,舔了门栏一下,突然顺着墙边窜过去,变成了一道火墙。我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心里突然一凉。

  菜油。

  我手里抓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宁玠宁七公子,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个善类!

  屋子周围的火越烧越旺,噼里啪啦一阵作响,浓烟呛得我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我手里抓着宁玠的扇子,几次想冲出去,却都被火势逼了回来。屋外听不见人声,看来宁七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黑烟熏得我直流眼泪,有几颗滴到扇面上。

  何况今朝杏园里,闲人逢尽不逢君。

  是荣洛的题字。按宁七的说法,这题字,是在思念故人。

  故人。

  莫非……

  我干笑了一声,摇摇头。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他宁七能骗我去死,难道还会对我说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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