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歌吹少年行+番外————桃都
桃都  发于:2010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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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磕到一半的头顿时停住,咧开了一半的笑脸也突然僵在那儿。

  荣洛跪在我身边,还是老样子,不带半点波澜。

  殿里文武百官无不歌颂皇上洪恩浩荡,都御史更是一脸受宠若惊的喜色。

  我如被五雷轰顶,猛地抬起头。皇上坐在龙椅上笑嘻嘻地看着我,脸上还是那股我熟悉的,颇值得玩味的神情。

  皇皇皇皇皇上……他他他居然下旨给荣洛赐婚!

  第 21 章

  夕阳西下时,蔚秀楼中。

  我搂了坛酒在怀中,整个人几乎瘫在桌子上。

  白日金銮殿上,眼睁睁地看着荣洛面不改色磕头谢恩,我心中越发烦闷,耿耿于怀终于等到皇上散朝,本打算拉了荣洛就走,谁料我实在低估了我朝文武那见风使舵拍马屁的功夫。

  皇上对荣洛又是封赏又是赐婚,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从龙椅上走下来把荣洛拉到一边去好生谈一谈。我朝自柳洵之后,还没有人得到过皇上这般厚爱。荣洛他年纪轻轻尚能如此,按这势头再过个十年八年,谁能保证他不会长江后浪推前浪,取代柳洵柳大人的位置?

  更何况柳洵处在官场中这么些年,耿耿一片忠心从来都只是为了皇上着想,从来都拉不拢,也很少有人敢去打他的主意。

  而今这初入官场的年轻后生,显然比柳大人好对付得多。

  于是百官散朝后都堵在门口,一个两个排着队过来,一个恭贺完了另一个立马接下去。

  都御史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站在未来女婿身边,脸上散发出满足的骄傲的自豪的光芒,耀眼得恨不得让正午的太阳扯片云来把自己遮住,让都御史去发光发热,福泽四方。

  想到都御史那副嘴脸,我又冷笑了一声。

  “皇上,他……他不就是……跟我,过……过不去么。”

  我抱起坛子又灌了一口,酒滴得衣襟湿了一大片。

  “说赐婚……就赐婚了……”我右手抓着酒坛口,身子一斜,手一歪,酒坛倒在桌上,泼出来大半,滴滴答答顺着桌腿流到地上。

  我埋着头,前额搁在桌子边缘,两眼瞪着地上的涓涓细流,突然觉得生疼生涩得紧。

  桌子对面,一个人轻叹了一声。

  我于是又扒着桌沿爬起来,咧着嘴笑道:“有什么嘛……这样,好得很……”

  桌对面于是又没了声息。

  我心里一阵恼,索性扔了酒坛爬到他边上,伸手勾上他的脖子:“赐婚啊,你说,皇上啥时候也给我赐个?”口中一阵酒气,连我自己都闻得到。

  他不答话,抓过酒坛,仰头也喝了一口。

  我使劲一拍他的肩膀:“痛快!”

  借酒消愁这句话,究竟有没有道理,我是不知道。不过人心里抑郁之极,总要找个什么发泄一番。蔚秀楼有好酒,我又有人作陪,就算喝个东倒西歪生不如死,黄泉路上不是也好歹有个伴。

  想到这儿,我心中顿时大为畅快,斜眼瞟了瞟正襟坐在我身边的人,豪气干云地抓过一坛酒就塞进他怀中。

  “咱俩今天,不……不醉不归了!”

  那人轻笑了一声。

  我仍旧勾着他的脖子,他一声轻笑,呼吸轻轻吐在我面颊上。

  我浑身一颤,整个人猛地一弹,离了他老远。

  “你笑什么……”我伸手在桌子上胡乱摸。

  “从来就是笑,”我终于摸到个酒坛,心满意足地抱过来,“赐了婚你就高兴成这样……”

  “恩?”对面那人终于说了句话。

  我斜靠在桌子上,仰着头倒酒。这坛子原来是空的,难怪这么轻。我使劲摇了摇,终于倒出来几滴。

  “既然这么高兴赐婚……那在宁府前面,你……你……”

  我“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面的话,好容易抖出来的几滴酒,也都撒在我嘴角边上。

  “你,你是对天下人,都好了。”

  我把空酒坛子扔在桌上,它骨碌碌滚了几滚,摔在地上,一声脆响。

  “对宁玠好,对御史千金也好……对谁都好……那我呢?”

  我看着那摔成几瓣的酒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大概也就是那么个模样,成了几瓣了。

  对面那人还是不动声色,不惊波澜。

  我于是又爬过去。

  “你……你有什么,就说呀……”

  我抓过他的胳膊,把脑袋伸到他面前去。

  “亲……亲了,就算了么……”

  我右臂又勾上他的脖子,对着他一阵嬉笑。

  “胆子那么小,敢做不敢认……”

  “老子,老子就敢认……”

  我伸手掰正他的脸。

  他眸子亮亮的,灯火摇曳。

  “我就是喜欢你,一直喜欢,喜欢了十几年,十几年了……”

  我对着那双映着灯火的眼,使劲亲了下去。

  第 22 章

  人不同,酒量不同,喝醉酒后上演的戏码更是不同。

  比如荣斌,他喝醉了便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非他娘拿竹竿打他不能罢休。

  比如宋然,他喝醉了便一反常态,不声不响抱着酒盏酒壶酒碗酒坛发呆,素日里一张花团锦簇的脸往往惆怅得让我唏嘘不已,恨不得上手去捏两把。

  再比如荣洛,他喝醉了便……

  如此说来,我似乎,还没有见他喝得酩酊大醉过。

  当真遗憾。

  待到他大喜之日,定要同他一醉方休。

  我抬手搭在额前,我昨天似乎也喝高了,却是不记得我喝高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从床上坐起来,头疼欲裂。早知要如此,当初又是何苦。

  宋然端了一杯水进来,见我坐在床上发愣,也没搭理我,放下水转身就走。

  “哎,宋然。”我叫他。这人脸为何拉得老长,难道我昨夜喝高后,偷了他的私房钱?

  他手停在门边:“何事?”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你?”他笑了一声,索性转过身子靠在门上。

  “你昨天一身酒气赖在府外捶门,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我干笑了两声,伸手去端茶。

  宋然抱着手,似笑非笑道:“连这都不记得,看来更不记得哭了我满身鼻涕眼泪的事了。”

  刚入口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我赶紧放下茶杯拍胸顺气。

  这下丢脸可丢大了,莫非我喝醉了便爱抱着人哭?宋然是个颇讲究的人,自以为风流绝代举世无双,从头到脚穿戴无不同崭新的一般,一丝不苟得衣服上连个褶子都看不见。这样的人居然被我蹭了一身污秽,难怪会臭着一张脸。

  我讪笑道:“莫非是你把我从府门口扛进屋的?多谢,多谢。”

  宋然脸色似乎又更难看了些。

  “我替你向翰林院告假了,你今天就在家好生歇着。”

  他阴测测地扔下一句话,轻飘飘地走了。

  我继续坐在窗边发愣。脑中一阵疼,却偏偏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得昨夜蔚秀楼中,映着万家灯火的一双眼,却实在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他似乎,安静地陪我喝了一夜酒,听我发了一夜牢骚。

  还似乎,被我勾肩搭背地非礼了一番。

  我出了一头冷汗,喝高了就算了,难道还摇身一变成了采花大盗。只可惜人家采完香,潇洒地挥一挥衣袖就走了,我却如一滩烂泥一般,连自家的大门都打不开。

  更要命的是,这副糗样子,还不知道被谁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喝着水,心里暗暗琢磨。此人必定不是荣斌,否则今天我定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娘揪着耳朵起来的,弄得不好还要去跪祠堂。

  也不太像是宋然,他不会纵容我那样把酒当白水灌,而且,他见到我那模样,估计就光顾着幸灾乐祸去了,断然不会在一旁抱着个酒坛同我一起做伤心状。

  琢磨告一段落,我一颗惆怅的心瞬间又苍凉了几分。

  如此说来,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荣洛。

  宋然曾经对我说过这么一番话,他说我从小花花肠子一大堆,真让我去折腾点事儿出来,又怯场了畏缩了没底气了,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典型。

  我当时很佩服宋然,觉得他认识我这么多年,看似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原来却这么了解我,分析得这么透彻。

  只可惜,我俩都没料到,酒的确是个能给人壮胆的玩意。于是乎,我在荣洛面前没出息地絮叨了大半夜不说,还上房揭瓦,得寸进尺地调戏了他。

  我镇定地端起水,镇定地喝了一口。

  这下好了,荣洛大婚之前,怕是都不用再见面了。

  中午吃饭,宋然坐在我边上,仍旧拉着一张脸,懒得理我,就是夹菜,也生怕碰到我。我心中一阵后怕,还好昨夜陪我喝酒的人不是他。此人如此斤斤计较,我若是不知死活地非礼了他,估计现在坟头上长的草都可以拿来放羊了。

  吃过饭,我留在厅中陪娘聊天。

  娘道:“圣上给洛儿赐婚了?”

  我点头。

  娘又道:“赐的可是都御史千金?”

  我继续点头。

  娘冷笑了一声:“高攀。”

  我头皮一阵麻,就算皇上把公主赐给荣洛,娘估计也还是看不顺眼。

  “尚书夫人都没说什么,你打什么抱不平。”

  娘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话不能这么说,我看洛儿这孩子是最好不过,怎么能随随便便娶个姑娘回去。想当年你爹……”

  我翻了个白眼,这故事娘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无非是说当年心仪我爹的姑娘多得如同天上星,而她便是那最闪亮的一颗。

  娘说的乃是二十年多前。我爹还是个风流才子,写得一手好字,吟得一口好诗,没中状元之前,声名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随便一篇手稿,流传在书坊间都是炙手可热的宝贝,家门口的路经常被前来观瞻的倾慕者挤个水泄不通。

  我祖父柳默轩那时尚在人世,当一个内阁首辅当得权倾朝野,连先皇都要忌惮他几分。巴结他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费心费力想把自家女儿塞进府来,即使要给柳家少爷做小,那也是心甘情愿。可惜祖父眼界太高,众位千金竟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爹也无所谓,依旧当着他的风流才子,到了春闺之日便去参加科考,桂榜一放,争着抢着要给他当岳父的人,脸齐刷刷没了颜色,眼睁睁地看着我爹红袍加身,看着荣华富贵离自家女儿原来越远。

  只可惜我祖父帮着皇上辅佐江山社稷,实在太耗心力,终于有一日没撑过去,扔下我爹孤零零一个人便撒手人寰。先帝被我祖父欺压了一辈子,好容易熬出头,乐极生悲,没几天也跟着他驾鹤西去了。

  等到新帝登基,上来第一件事便是将朝廷大张旗鼓地调整了一番。除了中书侍郎柳洵之外,凡是同柳默轩走得近的,先撤下来再说,态度强硬得如同先帝是被我祖父气死的一样。

  往日里巴结柳默轩的人没料到新帝如此雷厉风行,说撤就撤,更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我爹日后会青云直上,以为柳家就此败了,于是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前来说媒的人便如同约好了似的云消雾散。

  再后来,便是连三岁小孩儿都耳熟能详的晋和二年。

  夏承商之事一出,柳洵从此名声大噪,彻底稳固了在皇上身边不可动摇的地位。圣上一高兴,提了他当翰林院掌院学士,又让他入了内阁。一群人悔得肠子都是青的,每每上朝,见到柳洵,都恨不得在金銮殿里挖个地缝钻进去。

  柳洵飞黄腾达,当然也有人看不过眼,不甘心被一个年轻小辈蹬鼻子上脸,踩在脚底下。于是暗地里拉帮结派,号召了一群人,倚老卖老,跪在金銮殿恳求皇上从长计议。

  皇上倒也很爽快,直接廷杖伺候,有一个打一个,有两个打一双。

  皇上初登帝位时换掉柳党的强硬态度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又这么声势浩大地打了一场,于是便再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接着便有人自以为猜到了皇上的心思,想给皇上做个顺水人情,上折子说柳洵至今未娶,皇上如此关心臣子,是不是也该顺道关心关心他的终生大事。

  只可惜马屁拍在马腿上,皇上刚刚登基,江山社稷都不太稳定,显然不想让朝廷的主心骨被杂务缠身,耽搁了正事。于是找个小错,罚了那人半年俸禄,折子上说的赐婚之事也就压了下来。

  无奈朝廷这片稻草堆乃是一点就着。我祖父做人做得左右逢源,朝廷虽说经过了一番改头换面,却仍有许多人念着他的旧情,眼见着柳家怕是要因为皇上的一念之差断了香火,便前赴后继锲而不舍,换着人每天给皇上递一封。

  皇上迫于无奈,装模作样地同众臣商议了三个月,未果,正打算再压它个半年一年,当时的内阁大臣之一,林起,也就是我外公,自荐说他家有小女,容貌不算太美,只堪比西施;才华不算太高,勉强能比得上卓文君,品性不算太贤淑,唯愿相夫教子而已。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谁不知道林起家有个千金,惊才绝艳,多少皇室子弟去说媒,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原来是心有所属,看上了人家柳学士。

  于是再没有半点争执,齐刷刷地奏请皇上成全此天赐良缘。

  皇上又拖了六个月,终于点了头。

  这一点头,点碎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也点得林起林大人心满意足地卸甲归田去了。

  第 23 章

  人怀旧起来果然是感慨无限,娘喝了三壶茶,讲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讲到正题上来,靠在扶手上,笑得异常得意地对我道:“我,便是那惊才绝艳,让世家子弟排队拿八人大轿抬回家的林家小姐。”

  我不由自主地一颤,继而十分恳切地对娘道:“麻烦娘你下次换个结尾,我耳朵里的茧也会稍稍薄一些。”

  还有半句话没敢说出声,只稍稍在心里讲了一遍。

  娘坐在上首冷笑道:“你眼光一阵乱晃在想什么?觉得你娘我配不上惊才绝艳四个字?”

  我吓出一身汗,急忙为自己辩白:“我哪里敢!我是在遗憾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没能一睹娘的绝代芳华。”

  娘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和小翠到后院赏梅去了。

  我起身走到厅前的小院中。冬日里日光正好,流泻在地上如碎金铺开。墙角栽的那棵梅树,居然一夜之间便悄无声息地花满枝头。

  这棵梅树是荣洛在离京那年同我一起种下的。我那时不知他第二日便要离开,一心只顾着扛树填土,忙出了一身汗,还对着一棵枝叶都还没长全的梅树笑得格外开心。

  谁料刚种下的当日便是一夜北风紧,大雪骤降,压得那株小梅树几乎连影都寻不见。我在院中扫了一早上雪,终于在雪堆里寻见那株梅树枝桠尖上冒出的点点绿色,喜不自禁。

  待到回房抱了炉子暖手,荣洛便也来了。寥寥一席话,说完便是从此十年再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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