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天下重臣皆出自翰林,天下JQ亦出自翰林。
然纵使做官做到顶天大,却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边小皇帝在翰林院外拦住大学士;
那头状元郎在水池边上救人定终身。
忠耶?情耶?
从耶?不从耶?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然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尹,荣洛 ┃ 配角:柳洵,皇帝,宋然,宁玠 ┃ 其它:
第 1 章
我叫柳尹,字言之。
据我娘的贴身丫鬟小翠说,我呱呱坠地那天,家丁一溜儿小跑去告诉我爹我没缺胳膊少腿的喜讯时,我那个状元出身的爹正倚在府中青石上看垂柳。听得这个消息,吟了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对家丁微微一笑道:“就叫柳依吧。”
家丁在漫天飞絮中被他笑得恍惚,一愣神忘了告诉状元大人我其实是个大胖小子。于是柳依这名就定了。
我从小就生得很水灵,娘经常抱着我去给七大姑八大姨捏脸,边捏边夸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和他爹一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娘就在一旁开心得合不拢嘴。可惜我实在讨厌被捏,放开了嗓门一通海哭,非把大家都哭散了才肯罢休。
等我长到五岁,爹便请夫子来家里教我认字读书。那时我家有个借宿的远房表兄,叫宋然,大我三岁,却偏偏也要学七姑八姨来捏我的脸。我那时虽说年纪小,却也很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咬紧牙关让他白捏了一次,满以为他会就此满足。没想到他却从此捏上了瘾,课前捏,饭后捏,吃完饭在府里头散步撞见了还要捏。
我被他捏得火大,堵在书房门口,满心想要找他报仇。他晃着小脑袋走过来,用滴溜溜的圆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破天荒地拿开我堵在门边的手,头也不回就进了书房。
我大惊,以为宋然吃错了东西。摆在后院屋檐底下那碗吃食是给经常翻院墙溜进来的花猫准备的,我家虽说不是每日大鱼大肉,却也不曾亏待了他,为何要去同花猫抢吃的。
宋然自是不知我心中所想,偏过小脑袋瞅了我半晌,忽然开口道:“柳依你是个女孩吧!你爹是不是梁祝看多了让你女扮男装来读书的?”
他第一次问我这话时,夫子正晃着脑袋在背人之初性本善。我听得火大,捏紧拳头就朝他的脸砸了下去。
结果被夫子拿戒尺打手心,边打边唾沫星子横飞地念叨,人之初性本善,我都白教你了??
宋然就在一边拖着腮帮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一脸同情的样子。
娘原本指望夫子的戒尺能唬得我从此头悬梁锥刺股,捉萤火虫当烛火照,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给家里再添个状元。只可惜事情发展逆了她老人家的意,我俨然成了个小霸王,爬树掏鸟蛋,跑进厨房撒把灰在锅里,无恶不作。
我娘深信名字跟性格养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名字太文静的长大了肯定隔三差五上房揭瓦,于是硬闹着要给我换名字。可惜爹每每嫌麻烦都懒得再想,娘日日去同他辩,日日都是丢盔弃甲垂头丧气而回。可巧有一日,娘杀气腾腾地再次上阵,正赶上爹和礼部尚书在院里下棋。想来应该是个云淡风轻的天气,爹心情甚好,终于打算重新考虑考虑我的大名。他拈了颗棋子,看了一眼尚书大人道:“那就改成柳尹好了。”
荣尚书正捧着茶盅饮茶,一口水全喷在棋盘上,放下茶盅对我爹怒目而视。我爹也捧起茶盅,笑吟吟地看着他。据说二人对视了有半晌功夫,荣尚书终于败下阵来,拂袖摔门而去给自己的小儿子荣尹换了名字。
以上便是我大名的曲折来历。
说来惭愧,想我柳尹何德何能,才五岁就跟改名为荣斌的尚书小公子结了梁子。这梁子随着我和荣斌的成长日渐鲜明,包括书坊间偶遇掐架,上酒楼争席位等等等等。爹和荣尚书又彼此心照不宣互不干涉,依旧你来我往,下棋喝茶不亦乐乎。还是我娘先沉不住气,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到爹面前。
“看看你儿子!”娘指着我被扯成毛边的袖子冲爹道:“你也不好好管管他!就知道下棋喝茶淘书。到赶明儿他考不上功名,丢的可是你柳大学士的面子!”
爹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用手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送夫子回去罢。从今天起,你跟着我。”
跟爹做学问自然比不得跟着夫子。被夫子罚可以同娘撒娇讨吃的,被爹罚就只能自认学艺不精。好在爹就像所有拿模板刻出来的大才子一样,温和融畅,端良如玉。既然如玉,自然是不会随便拿戒尺抽人的。所以除了经常被罚抄书外,我的小日子倒也过得很滋润。
其实爹身为本朝大学士,公务繁忙,时常不在家中。我常常趴在窗棂上守着爹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等消失不见之后,就迅速溜去书房翻爹珍藏的绣本连环画看。书房的大箱子里放的全是坊间很难淘到的古本善本,整整齐齐摆在那里。我一边看一边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天天去书坊为了本子和荣斌倒腾,来这里不就好了。
这事儿后来被娘知道,狠批了我一顿,罚我一天不许吃饭。我觉得很委屈,委屈自己不小心,拿出来当书签的一幅画忘了放回去。我饿着肚子诅咒害了我的罪魁祸首,想啊想啊,突然明白了秀色可餐是怎么一回事儿。画上那个人——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跟我爹一样好看,衣袂翩然站在墨竹林中,唇角眉梢都带着一团和气。
画的落款是个“洵”字,想来应该是爹画的。
爹的画原来画得那样好。
第 2 章
少年时光总是特别容易过。几年桃花开了又败,几回青草绿了又黄,草长莺飞燕子又开始在屋檐下筑巢的时候,科考这个重担就落到了我头上。
放榜前夕,我日日坐在蔚秀楼靠窗的雅座里看风景。
蔚秀楼是京城最大的连锁酒楼,有最香的酒,最好的菜,最风雅的布置,最勤快的伙计,最漂亮的老板娘,更重要一点,这里的价钱也是全京城最贵的。平素里达官贵人都喜欢上这儿来摆桌席,一来显得体面阔气,二来如果能跟老板娘搭上几句话,这饭也就吃得格外香些。也正是这一点,让蔚秀楼成了京城里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指不定哪个位高权重的人酒醉随口说的一句话,听在相关的人耳朵里,也就成了救命稻草。
上京赶考的考生把这事儿摸了个透彻,经常要杯茶水就赖在角落里不走,任凭小二脸臭得赛过了京城胡记有名的臭豆腐,我自岿然不动。
其实和科考有关的事,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这人素来爱看热闹,又喜欢听八卦,赶上这种时候,有故事听不说,旁边还有一群陪听的人,跟着各种风吹草动左右乱晃,稍微有点重要的消息就一弹老高,一窝蜂跑到门口去,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儿,再垂头丧气地回来,继续窝在角落里当石头,我自然是不能错过。
一日,我要了坛上好的女儿红,一个人坐在窗边品得正香,顺便听邻桌两个人闲聊。京城的人有个毛病,一到快放桂榜的时候,就喜欢把以前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说。谁谁谁为了科举闹得倾家荡产又逼着老婆领着儿子出门卖豆腐啦,谁谁谁考到六十多岁再不中举没准儿就能和孙子当同年啦,等等。他二人聊得兴致勃勃,我这边听得漫不经心,又倒了杯酒,正要喝,却被一把横过来的折扇给挡住了。
我不快地抬头,果然不出我所料,荣斌带着个书童嬉皮笑脸地站在我面前,伸手拿折扇挡住我的杯子,还吊儿郎当地摇了一摇。
我右手从他扇子旁绕过来,把酒送到嘴边品了一口。果然是蔚秀楼自己酿的女儿红,味道都比别家更纯正些,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秘方。荣斌扇尖在我桌上敲了敲,不客气地说:“你爹不是朝廷重臣吗?还用得着你亲自出来打听消息?”
我看了他一眼,晃了晃酒杯:“你不也来了?”
荣斌一愣,这才发觉一句话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我又喝了口酒,故作关心地问他:“荣贤弟你今日一路上可还安全,没被狗追吧?”他脸色红得跟猪肝一样,我摇摇头,起身抱起酒坛:“可惜了这么好的酒。”荣斌捏着拳头便要发火,被他的书童拦住了。
荣斌小时候很怕狗,刚巧尚书府到学士府的必经之路上,有户人家养了一只西域来的恶犬,凶恶无比,且偏生看不惯荣斌,每每当他经过时就蹲在门口一阵乱吠,就算荣斌穿得再金玉华贵都不管用。
那时我和荣斌虽说经常打架,他却也喜欢来找我玩,一次两次不厌其烦。有一日,荣斌路过那户人家时,那只狗没拴住,叫着追他追了半条街,荣斌一路狂奔到学士府,一条小命都差点跑掉。后来幼小的心灵便从此留下了阴影,每日路过那儿都一阵狂奔。我心肠软,看他每日跑得实在辛苦,便告诉了他个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办法。
“喂,”我大人样地拍拍他的脑袋,“你下次再遇到狗可别跑,蹲下来随便捡颗石头,多大都行。它看见你捡石头了,以为你要砸它,就不敢上来了。”我还生怕他记不住,摸着他的小脑袋又重复了一遍:“记住哦!千万别动!”
荣斌很听话地记住了。一连几日都信心满满地往学士府跑,希望再路遇恶犬,好投石退敌。这就好比演义里的主角,偶然练得绝世奇功,再去闯荡江湖,便总是手痒,指望四处寻人试试拳脚。只可惜那户人家因为冲撞了尚书府的小公子,便对狗儿看管得格外严格。荣斌日日从他门前经过,一人一狗也只是相互挑衅,从未正面交锋过。
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一日荣斌刚走到巷口,便听见一阵狂吠之声,那狗龇牙咧嘴向他扑去。此情此景,荣小公子甚是欣喜,一改往日夺路狂奔的劲头,从容不迫地蹲下来开始找石块。
可惜京师盛地,天子脚下,清晨各家自扫门前路,放眼一望,一水的四四方方青石板,别说是石头石子,可怜荣斌连把灰也没摸到。着急了再想站起来逃跑,哪里还来得及,直接被那只大狗扑了个四脚朝天。好容易爬起来,带着一脸狗唾沫,一路哭着就回去了。
后来,荣斌自然是向我爹娘狠狠告了我一状。爹罚我将“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写了满满一日,翌日带着我上门告罪。看着荣斌摔得一脸青紫,我心下也实在很歉然。回家之后,爹爹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以后路遇恶犬,一定火速退却,切记不可道听途说云云。
第 3 章
几日后,城楼前终于贴出了榜文。
榜文刚放出来,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反正不急,等到午后人快散尽时,起身晃过去看了一眼。红纸上的大字分外招摇,我一眼便瞟见我的名字也在那张红纸上,招摇地迎着太阳金光闪闪,于是心满意足掉头往家走。前三名这种好事当然轮不到我头上,不过好歹侥幸中了进士,我就已经准备去祭祖谢天了。
路过娘喜欢的糕点店,我顺道给她买了些云片糕。回到家中,爹娘早已经知道了此事。娘大喜,正打算做满满一桌子菜慰劳我和我那个劳苦功高的爹,看到我带回去的云片糕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觉得我长这么大终于懂事了一回。至于爹,他虽然没怎么太夸奖我,不过看得出他对这个结果也挺满意,不至于给他丢脸,也不至于嚣张得让人家以为他把考题给顺了出来。谁不知道几年前我还跟荣斌闹得鸡飞狗跳热火朝天的。
我坐在学士府门外的台阶上等开饭,靠着大石狮子对着天上红彤彤的日头发感叹。自从那年偷看连环画被娘发现后,爹管我就管得尤其严,这不许那不让,每天不管回府多晚都要抽查我当天的功课,就算是我已经睡了,也要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不分春夏秋冬,日日如此,真真是苦不堪言。我辛苦熬了这五六年,终于算是熬出了头,人一得意,就格外想念我的死对头荣斌。我哼着小曲往尚书府那边走,打算去问问他近况如何,突然觉得不对劲。眼瞅着走在我前头的宣榜队伍敲锣打鼓就进了尚书府,一口气顿时涌上来堵得我晃晃悠悠,差点没背过去。
你大爷的荣斌,居然中了状元?!
难不成我爹没胆干的事儿让荣尚书干了?
尚书府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就连府门口停的麻雀跳得都要比往日欢悦几分。死对头中了状元,我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喝了几三四碗鸡汤,吃了七八块五花肉,这才缓过劲来,临走还拿了几个大李子。
我怀里揣着李子回房,窝在红木椅子上吃着,随手拿了本书边吃边看。少顷,下人来禀,说荣状元来了。
他来的倒快。生怕人不知道么?我吐出个李子核儿,冷笑一声:“老子胃疼!”
下人恭恭敬敬拱着手道:“老爷吩咐了,只要少爷还能说话,就是拖也要把少爷拖出去。”
我淡定地站起身,淡定地走到床边,淡定地躺上去:“有本事你就拖。”
他一脸惊恐退了出去。
我得意洋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继续边啃李子边看书,正看到情节跌宕起伏处,顺手抓了个李子塞进嘴里,却听见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言之你这从小便时不时胃痛的毛病,实在让人担心。”
我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叼着半个李子见那说话之人施施然跨进门来。
门外玉阶生露,好风如水,细雨流光。
第 4 章
晋和二十二年八月廿七,我的官场生涯就此拉开帷幕。
初次登场,自然要带着几丝超凡脱俗的书卷气,几分天子门生的忠肝义胆,几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正直风骨。好在有个模板的爹,倒也可以学得像模像样。我就这么端着到了城门口,往恢弘的皇城里一望,着实觉得这架子给了我几分底气。
我抬脚正准备往里跨,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身边施施然掠过一个水蓝色身影。我脱口而出:“荣兄!”
他回过身来,看见是我,也一般的神色飞扬,上前来和走在我一道。
尚书府长公子荣洛,字子岑,少时颇有灵气。毕竟是玉树生于庭,尚书大人寄厚望于他,待他也与其他子嗣不同些。我幼时与他交往甚密,不过后来他被一隐士高人看上,收作弟子。自那之后,荣洛久居先生处,每次回家都是行程匆忙,我也无从再见到他。
不过可想而知,他如今也该是这样一副端方俊美的模样。
说是要同行叙旧,不过我和荣洛毕竟分别了太久,再加上昨晚他到学士府来拜会时,我叼在口中那半个李子竟因为惊喜过头忘了吐出来,实在太丢面子。二人兜来转去寒暄了多时,也不过是“今天天气真好”“圣上龙体安康”等等。一路上不停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恭恭敬敬拱手喊一声“荣状元”,接着便继续赶路,完全视我于无物。我琢磨着我要是变成荣洛腰间那块玉佩,说不定还能多赚两眼关怀。
跪在金銮殿上领旨做官实在很折腾,我跪得双脚发麻,那宣旨官却越念越慢,好像跟人商量过,定要让我多跪一会儿。好在圣上俨然一个礼贤下士的典范,甚是和蔼可亲,弄得我不小心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亲切,似乎稔熟得很。当今天子发现我在看他,笑吟吟地看回我,只是那眼神颇耐人寻味。我被慑得心里一凉,赶紧闭眼叩头谢恩,心道真龙果然是真龙,眼神都不是随便人能有的。
圣旨下来,新科状元荣洛,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从六品。
柳尹进士二甲第八,授翰林院庶吉士,入翰林院修习,由掌院学士柳洵授教,三年后再试。